大厅内的寂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很快, 一片欢声笑语的海洋中，秦恪被请进了位于大厅左侧的接待室。

    他低着头，目光在地毯花纹上游移许久, 最终落在了依旧紧抱住他不放的朋友脸上。

    宋昀然：“嘿嘿。”

    ……嘿你个鬼。

    秦恪想不通，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才会导致宋昀然误会自己是绑匪。

    又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应该大力支持宋总购买原谅绿的跑车。

    只要买回来后我坚决躲开那辆车, 那么坐上去丢脸的就必不会是我本人。

    一些自暴自弃的想法, 让秦恪濒临崩溃的思维更加支离破碎。

    接待室里暖气开得很足。

    宋昀然没过多久就热了, 他只好暂时放开秦恪，笨手笨脚地脱掉羽绒服，然后又迅速黏了过来, 仿佛两人从出生起就是一对天造地设的连体婴。

    露出里面的白色薄毛衣后, 五岁版宋昀然看上去更像个软乎乎的包子, 他把脸贴在秦恪胳膊上, 问：“我妈妈肯定去拿钱了，你马上就能吃大骨头了, 开心吗？”

    秦恪内心一片麻木：“开心得想死。”

    “……不要死。”

    宋昀然拍拍他的手，模仿大人的语气安慰道, “活着比什么都强。”

    是吗, 我看未必。

    秦恪在心中回答他。

    宋昀然继续：“不知道妈妈会给你多少。你拿到钱不要乱花, 买完大骨头就存起来……对啦，再换辆点的车吧，现在的车很大，可是太挤。”

    秦恪看着他毛茸茸的脑袋, 没忍住，用力薅了一把。

    “你干嘛？”宋昀然瞪着大眼睛，“你是不是不服气？”

    秦恪偏过脸：“如果我是呢？”

    “？？？”

    宋昀然叹了口气, 用稚嫩的童音语重心长地，“哥哥，以后做个好人吧。”

    刚好进来送饮料的秘书已经快笑抽过去了。

    秦恪看她一眼，：“我现在连人都不想做了。”

    “你想做狗狗啦？！”宋昀然突然兴奋。

    秦恪：“……”

    他深吸一口气，凭借肌肉记忆，自然而然地端过一杯牛奶，递给宋昀然后问：“你认为我是坏人，为什么还帮我要钱？”

    宋昀然：“因为我喜欢你呀。”

    他喝了两口牛奶掩饰害羞，慢吞吞地，“你有了钱，就不用做坏人。我们一起努力做乖孩呀。”

    ……

    荒唐之余又有一丝感动。

    秦恪点点头，还想再什么，就看见白婉宁又风风火火地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个满脸慌张的宋继东。

    “宝宝！”

    宋继东一个箭步冲过来，哽咽得仿佛宋昀然失踪了一整天。

    白婉宁这会儿还年轻，功力远不如二十年后的白董深厚，她望向无语凝噎的丈夫和莫名其妙的儿子，直接翻了个白眼。

    “你先把孩子带出去。”她，“剩下的交给我。”

    宋昀然一步三回头，终究还是被爸爸带走了。

    白婉宁又吩咐秘书离开，等接待室内只剩他们两人了，才坐下来笑了笑：“你刚才，自己叫秦恪，对吗？”

    “嗯。”

    白婉宁难得有些卡壳，揉揉眉心：“……今天的事，实在不好意思。然然他没有恶意，他就是有点……有点异于常人。”

    秦恪怀疑白婉宁真正想的是“有点傻”，但他还是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没关系，阿姨。”

    白婉宁原本担心，乐于助人的秦恪会因为被当众冤枉而嚎啕大哭。

    不过看来朋友的心理素质不错。

    也不知道父母怎么培养的，看着也没比宋昀然大多少啊。

    白婉宁思忖片刻，：“阿姨今天和叔叔还有事要忙，改天可以请你和你的爸爸妈妈吃饭吗？”

    顺便讨教一些育儿技巧，她在心里盘算着。

    秦恪摇头：“后天我和妈妈就要离开燕城了，恐怕没时间。”

    白婉宁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失落。

    她遗憾地望着秦恪，仿佛即将放走的不是一个朋友，而是提升宋昀然智商的良机。

    末了，也只能扼腕道：“那你坐我的车回去吧。”

    的宋昀然还不知道，他和学生哥哥的分别已经近在眼前。

    上车后，他坐到秦恪旁边，轻声问：“哥哥，你明天还来跟我玩吗？”

    秦恪开口时有些迟疑，但仍然：“明天我有事，来不了。”

    “后天呢？”

    “……后天我就走了，去很远的地方。”

    宋昀然“哦”了一声，没当回事：“你要去旅游吗，什么时候回来？”

    “很久以后。”

    秦恪摸摸他的脑袋，“等你长大了，我就回来了。”

    ?

    再睁开眼时，秦恪看见了熟悉的天花板。

    日光穿过百叶帘，投射出柔和的光线，渐次照进他的瞳孔里，让他产生了片刻的愣怔。

    还是身旁传来的一声冷哼，把他的意识唤了回来。

    秦恪转过头，对上宋昀然怒气冲冲的脸。

    不再是五岁时那张软乎乎的脸，而是轮廓更为分明的霸总脸。

    他分不清这是现实亦或梦境，本能地伸手想捏一捏，结果下一秒，就被对方“啪”一声在手背上。

    “别碰我！”宋昀然很气，“把你的脏手拿开！”

    秦恪：“……”

    就挺真实的，原来他之前是在做梦？

    宋昀然不知在气什么，坐起来顶着乱成鸟窝的黑发：“爸爸要去外面找新儿子继承家产。”

    “？？？”

    秦恪慢条斯理地坐起身，靠在床头想了想，：“其实那辆车的颜色，还不错。”

    “它本来就很好看！……不对，重点不在这里！”

    宋昀然瞪他一眼，“我算是发现了，你这人从就不可爱，成天就知道惹爸爸生气。”

    秦恪敏锐地捕捉到某个关键词：“从？”

    他刚醒过来，嗓音还带着低哑的慵懒劲，听起来格外意味深长，“你昨晚也梦到我了？”

    “我现在不想跟你话。”

    处于愤怒模式的宋昀然，并没能体会到“也”字的含义，而是直接翻身下床，气鼓鼓地跑去卫生间洗漱。

    结果没过几分钟，就按捺不住，自行跑出来讲起那个代入感极强的梦。

    和“重生”到童年时期的秦恪一样，宋昀然也回到了五岁的朋友身上。

    他先解决掉热爱讲鬼故事的变态保姆，然后催促司机开车前往秦恪时候住过的家，找到了正在收拾行李准备搬家的秦恪。

    那时距离秦恪离开燕城只剩最后一天。

    在宋昀然的计划里，他可以抓紧时间、利用金钱，在24时里让可怜的秦恪体会到来自同龄人的父爱。

    谁知当他依靠五岁幼童的短腿，艰难爬上没有电梯的顶楼，敲开秦恪家的房门后……

    “我不认识你。”

    秦恪从门缝里扔出一句没有感情的回答，然后冷漠地关上了门。

    连正脸都没露。

    一看就是把儿童安全常识铭记于心的朋友。

    “气死我了！你知道你们那楼有多难爬吗？”

    成年版宋总严肃地控诉道，“你连门都没安全开，中间还留了条防盗链。怎么了呢，是我五岁的伟岸身姿吓到你了吗？”

    秦恪沉默了一会儿。

    这的确像他时候会干出来的事。

    “而且这还没完。”宋昀然继续，“我好不容易等到秦阿姨回来，跟她我是你的好朋友，想带你去游乐场玩。”

    秦恪挑眉：“我妈信了？”

    宋昀然得意地扬起嘴角：“你不知道吧，我时候长得特别可爱，光靠一张脸就能在任何地方畅通无阻。”

    紧接着，他笑容一滞，“本来我都进客厅了，想不到你对秦阿姨，‘这孩很古怪，不定有什么阴谋，还是把他赶出去吧’。”

    “……”

    秦恪忍住笑，开始同情起男朋友来。

    相比之下，他在宁东集团的大厅里社死，好像也没那么悲惨了。

    宋昀然看着他：“你是不是在偷笑？”

    “嗯。”

    “我警告你别太嚣张，心爸爸今天就清理门户。”宋昀然皱眉道。

    秦恪轻声笑了一下，开门去二楼的吧台端了杯水进来，哄孩似的：“先别生气，喝杯水再慢慢。”

    宋昀然吨吨吨喝掉大半杯水，缓解了逼逼太久的口渴。

    放下玻璃杯时，语气平静了些：“反正经过我的不懈努力，最后你还是没赶我走。”

    “一定是你太可爱了，”秦恪，“我不忍心。”

    宋昀然冷笑一声：“所以你就忍心指挥我，帮你收拾行李？”

    “……”

    然而最可气的还不是这里。

    年仅五岁的宋昀然，抱着“算了不跟孩子计较”的想法，忍辱负重地帮完忙后，考虑到秦恪接下来的几年必定会过得十分艰难，为了避免儿子在成长过程中出现偏差，他决定提前剧透点未来的相关信息，以便让秦恪树立起战胜困难的勇气。

    他悄悄对秦恪嘱咐：“实话告诉你吧，我已经看见你的未来了。”

    秦恪抬起冷淡的眉眼：“是吗？”

    “嗯嗯，你以后会变成大明星呢！”

    宋昀然捏紧拳头，用孩子的语气鼓舞道，“是不是很棒呀？所以你不要难过，一定要坚强点，等你长大了，一切就会变好哒！”

    做作的口吻让宋昀然自己都有点扛不住。

    但秦恪脸上没有一丝波动，而是盯着他看了会儿，从包好的纸箱里找出一本书：“送给你。”

    宋昀然接过来一看，五颜六色的封面上清晰印着一行书名——《我的奇妙幻想》。

    “？？？”他抬起头，“什么意思？”

    六岁的秦恪语气诚恳：“这是帮助朋友分清现实和妄想的科普书。带回家多看看吧，你现在这样，真让人担心。”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此时此刻，提起这事就拳头硬了的宋总，悲愤表示：“你必须给我道歉。”

    秦恪靠在墙边，低声：“对不起？”

    “一点诚意都没有。”宋昀然很不满意，“你根本不知道，自己伤害了多么可爱的朋友。”

    秦恪：“我当然知道。”

    宋昀然没当回事：“少在那里骗爸爸，我的可爱你无法想象。”

    “这句话倒没错。”

    秦恪垂下眼眸，亲了下他的脸颊，“我的确无法想象，怎么会有人长大了想做狗狗。”

    气定神闲的语气与重磅级的发言形成了鲜明对比，直接让宋昀然愣在当场。

    他愣愣地侧过脸，一时不知该为童年时的可笑愿望羞耻，还是该为秘密泄露的途径而惊诧。

    静了半分钟后，他才恍然大悟：“该不会你也做梦了？”

    秦恪笑着点了下头。

    他们在同一天，做了极其相似的梦。

    在梦里，他们见到了时候的彼此。

    但不同的是……

    比起宋昀然无语地带了本童书回家的结局，秦恪这边的结局则要温馨许多。

    车辆在秦恪家楼下停住时，五岁的宋昀然终于理解，刚认识几时的哥哥马上就要与他分别，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才能见面。

    “你不要走好不好？”

    他拉住秦恪，眼泪汪汪地，“长大了我会变成狗狗的，你肯定不认识我了。”

    “不会。”秦恪安慰他，“你跟别人不一样，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宋昀然半信半疑：“哪里不一样？”

    昏黄的路灯斜斜照下，温和地笼住两人的身影。

    秦恪注视着他清澈的眼睛，出了许久以来，一直想的那句话。

    “因为你是全世界最好的朋友。”

    作者有话要：跟宋总再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