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半分钟, 傅煜没有话。

    他不话，阮亦舟也没介意，笑了笑, 将协议从他手里轻轻抽了出来。

    协议的最后，白纸黑字, 几条内容写得很清楚。其他的几条对阮亦舟来没什么用, 只有一条：

    如果omega找到伴侣，协议经过单方签字确认之后, 可以自动失效。

    这一条在协会原本的规定中还需要经过协会审查确认, 而在对方给他的版本中，在程序上做了修改。这点修改，他前两天看合同才发现。

    傅煜给了他足够的自由。

    现在, 他仗着对方给的这份自由，走到了他的面前。

    半分钟后, 傅煜开了口, 声音很平静：

    “简天瑞？”

    阮亦舟的手顿了一顿。

    “看来我对了。”

    傅煜嘴角勾了勾, 眼里却没什么笑意。

    他抬起眼, 看向阮亦舟，漫不经心地开了口。

    “他从A市回来之后，到过我办公室，大概是五天前。

    “你要不要猜猜，他跟我的什么？”

    阮亦舟脸上的神色不变：“他他还是喜欢星月姐？”

    傅煜敲着桌子的手顿了一顿。

    “我知道。”他道, “我我有喜欢的人，又没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

    他笑了笑，“我单恋，不行么？”

    傅煜猛地抬起了眼。

    “他们俩还没在一起吧。”阮亦舟轻飘飘地道，“这应该算公平竞争？毕竟我听天瑞哥, 星月姐一直没理过他，他们俩也没确定关系。”

    他顿了顿，眼睛弯了一弯，“还是傅总您要为了您妹妹作弊，不许我追他？”

    “如果我是呢。”

    傅煜将手上的钢笔丢到了桌上，冷冷地道。

    阮亦舟愣了一愣。

    傅煜看着他有些茫然的脸，有一瞬间，几乎有要摁住对方漂亮的脖颈，把他掐死的冲动。

    他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才开了口：

    “阮亦舟，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件事，我告诉你，不可能。”

    “他不会喜欢你。”他看着对方，一字一句地道，“我建议你趁早消这个念头。”

    “哦。”阮亦舟道，“那我签字了。”

    “什么？”傅煜一愣。

    “您的我知道了，天瑞哥跟星月姐情比金坚，我没机会。”阮亦舟平静地道，“这件事我会慢慢克服。克服归克服，解约归解约，现在关于解约的事情，我已经通知到您了，所以我签字了，您没问题吧？”

    傅煜盯着他看了三秒，被气笑了。

    “我有问题。”他一字一句地道，“你会不签么？”

    “会参考一下您的意见。”阮亦舟道，“如果您能服我的话。”

    “如果是手术问题就不用了。”他顿了顿，“我没算做手术，风险太高了。”

    他看着傅煜深沉得看不出情绪的眼睛，笑了笑：“其实我有想过追不到怎么办，毕竟天瑞哥看上去真的很喜欢星月姐的样子。”

    “追不到我也不勉强了。”他顿了顿，“反正还有自动匹配中心兜底。”

    话音落下，傅煜的脸色彻底变了。

    自动匹配中心是什么，每一个分化了的AO都知道。这是为了特殊情况的AO准备的，一般情况下都是身患疾病必须要找人渡过发情期、又找不到固定伴侣的人。

    这其中固然有比较优质的AO，但是大概率，匹配到的对象还是不那么理想的。毕竟AO本身各项体征都比较优越，一般不太可能找不到对象。

    傅煜几乎能想象，当阮亦舟的数据被登记进去之后，他会被多少人盯上。

    如果先前他还只是暴躁的话，这一回，他是彻彻底底地陷入了怒火。

    他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中拽住了对方的手腕，把他拖进了一旁的隔间，然后按在了平时供休息的床上。

    阮亦舟只是愣了一瞬，就开始剧烈地挣扎，傅煜抽了领带绑住他的手，不容置疑地推到了头顶。

    “这么想找人上你，我不行么？”傅煜慢慢地道，“你要是去了，会被人弄死在床上，你信不信？”

    “法治社会。”阮亦舟嘴角勉强勾了勾，“傅总，您想多了。”

    “或许吧，你可以之后自己去查一查有多少案例。”傅煜笑了笑，然后盯着他，一字一句地又重复了一遍，

    “所以，我不行么，要去找别人？”

    阮亦舟顿了顿。

    空气中是纠缠的红酒和玫瑰的味道，浓郁得横冲直撞，强大的信息素攻势下，他整个人的大脑都已经开始空白，只是，在对方即将解开他的衬衫扣子的时候，他还是喘了一口气，握住了对方的手腕。

    “你可以。”他轻轻地道。

    傅煜的手一顿，抬起眼来看他。

    “但是你跟他们，有什么区别么？”阮亦舟笑了笑，“他们不喜欢我，您也不喜欢我，都是跟不喜欢我的人在一起，傅总，您告诉我，有什么区别么？”

    “放开我，傅煜。”他轻轻地道，“很疼。”

    傅煜手一顿，少顷，解开了他手上的领带。

    阮亦舟吐出一口气，缓缓地坐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衣着。

    “我三天后就进组了。”他轻声道，“傅总，我不想跟您闹僵，反正我发情期还有一段时间，字我先不签，您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告诉我，我们再坐下来聊聊。”

    “就这样吧。”

    他站起身，顿了顿，“天瑞哥那边，我会尊重他的意见，您放心，我知道强扭的瓜不甜。”

    罢，他没再回头，径直走出了办公室。

    *

    走出办公室的那个刹那，阮亦舟就从口袋里拿出了一袋子抑制贴，拐进隔壁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

    素色抑制贴重新贴上脖颈的那个刹那，他吐出了一口气。

    还好不在发情期。

    他想。

    要不然他估计就走不了了。

    也还好。

    办公室在顶层。

    他看了看旁边空空如也的秘书办公室，沉默了一下，权当姐姐是恰巧有事，转身按了电梯下行键，跟郁溯道了个别，转身出了门。

    手腕上的痕迹这会儿已经不算太明显，傅煜是要绑他，但其实也没用多大力气。

    想到这，他嘴角勾了一勾，笑得有些无奈。

    出了公司，他还是照旧去了趟超市买了些速食。

    三天后进组，地点定在了离H市不算太远的C市，开车来回一趟大概三个时。

    阮亦舟不算回家，一个半月的拍摄期就呆在剧组，好在剧组管饭管住，不需要他操心，只需要对付完这两天就行了。

    另一边，傅煜平息完血液中躁动的信息素后，终于深吸了一口气，睁开了眼。

    狭的房间里还残留着玫瑰清甜的香气，比它的主人缠人多了，他神色不明地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半晌，然后慢慢地站起了身，走到了办公室内。

    门外传来了心翼翼的敲门声和提醒。

    “傅总，开会了。”

    “知道了。”

    他顿了顿，应了一声，目光在桌面上的协议上停顿了几秒。

    少顷，他伸出手，将它放进了抽屉。

    *

    乐和的所有人很快发现，他们的老板这几天心情变差了。

    这话听起来其实有些难以置信，毕竟傅煜一天二十四时基本都是一个表情，偶尔表情的波动那都是在会议上，倒霉的不是他们这些员工。

    但是，这样的发现还是很快传遍了公司。

    因为傅煜不高兴得实在太明显了。

    脸是冷的，声音也是冷的，平常五个字一句话变成了三个字，秘书端咖啡的时候都心惊胆战，生怕对方一个抬眼，就把咖啡泼到她脸上——

    傅煜当然不会做这样的事，但是当华垣来串门的时候，乐和的所有人还是集体松了一口气。

    华垣是来看热闹的。

    他早就从道消息听了傅煜最近心情不好，别人不知道内情，他可清楚得很。

    傅煜和阮亦舟当初是他看着搞到一起的，以他作为旁观者的目光，这两人出问题是迟早的事，所以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他根本不意外。

    只是得知是阮亦舟先提的分开的时候，他还是地惊讶了一瞬。

    然后，他就回过了味儿。

    时间太久，他都快忘了，他家舟是黑粉怼就怼、手术做就做，人美路子野的狠人。相较于他这个在感情上格外迟钝还嘴硬傲娇的发，人可是思路清晰得很。

    这波，傅煜算是栽得不冤。

    想到这，他嘴角的笑意就愈发明显。

    把人拐到了酒吧，又叫上了自家宝贝，一杯清酒下肚，他便施施然开了口：

    “我觉得吧，舟得也没错啊。”

    傅煜抬起了眼，冷冷地重复：“没错？”

    “你别瞪我。”

    华垣笑了，对一旁的温释使了个眼色，对方会意，嘴角也勾了勾，给傅煜倒了半杯酒。

    “华总的意思是，阮老师并不是在无理取闹。”温释道，然后顿了顿，“傅总，您觉得阮老师哪里错了呢？”

    傅煜深吸了一口气：“他喜欢了一个不可能喜欢他的人，这不叫不切实际？”

    “我喜欢华总的时候，也没觉得华总会喜欢我。”温释顿了顿，“这件事上，我能理解阮老师，有些事情明知没有结果，但是有的时候，确实控制不住。”

    傅煜额角的青筋直跳：“所以就要自暴自弃地去自动匹配中心？”

    “据我所知，中心已经很成熟了，而且没那么不规范。”温释没有被他不善的语气感染，依旧温声细语，“阮老师的也是慢慢找，他不是还有一年的抑制剂时间么，以他的条件，喜欢他的人会很多，不会走到那一步的。”

    “就算走到那一步了，我也可以帮忙。”华垣插了句嘴，“我在那儿认识人，帮舟挑个人品好条件好的，绝对没问题。”

    温释无奈地扯了扯华垣的袖子，后者冲他没心没肺地一笑，手下捏了把他的腰。

    傅煜：“……”

    他许久没关注这俩，当初分开的时候这俩闹得轰轰烈烈，这会儿像个没事人似的，也不知道怎么和好的。

    尤其是华垣，当初歪理邪了一堆，这会儿把出去的话都当泼出去的水，看温释的眼神活像是大尾巴狼看兔子。

    他看得太阳穴生疼，索性仰头将杯子里的酒喝了个干净，然后将酒杯不轻不重地放在了桌上。

    “您看。”温释解决完腰上的那只手，顿了一顿，温声道，“您在意的问题都解决了。所以，您还在生气些什么呢？”

    傅煜把杯子放下，站起了身：“秀恩爱回家去秀，走了。”

    “您只是在生气阮老师要离开您而已。”

    温释看着他站起身，不紧不慢地道。

    傅煜猛地看向了他，眯起了眼。

    “啊，我错了，应该也不止。”温释抬起眼，笑了笑，“您还在意他喜欢上了别人。我得对不对？”

    傅煜看着他，被他气笑了。

    “温释。”他道，“我记得你在乐和的时候还没有这么伶牙俐齿，你这身胆子，是华垣惯出来的么？”

    “我只是出事实。”

    男孩子弯了弯眼睛。

    他长得也漂亮，比起阮亦舟天生的明艳张扬，是更为青涩而收敛的精致。

    眼下，这张脸上全是笃定和沉静，他抬起眼，看着傅煜，认认真真地开口：

    “您可以否认，只要您不后悔。”

    “就算阮老师不把这件事提出来，五年后，您和他的协议结束，他还是要选择一个人跟他在一起，他们会牵手、拥抱、接吻、上/床，这是一个必然的结果。”

    “如果您能接受，又是真心地想帮助他，那您就趁早放他离开。阮老师不是意气用事的人，他会提出来，一定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如果您接受不了……

    “傅总，承认自己喜欢一个人，并不是那么困难的事情，如果错过了，日后再想起来，那就是一辈子的遗憾，您觉得呢？”

    *

    “喂？”

    “……华总，我在地下车库，信号不怎么好。您什么？”

    “……”

    沉默了半分钟，阮亦舟放下手机，叹了口气，放弃了跟华垣的通话。

    “是华云的华总吗？”简天瑞半猫着腰朝着车子里费劲地扒拉东西，一边扒拉一边问，声音模糊不清，“你跟他很熟啊？”

    “还好。”阮亦舟道，“不算特别熟，他突然电话过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算了。”他想了想，“一会儿上去我再回一个吧。”

    “嗯，应该不是什么急事。找到了！”

    简天瑞擦了把额角的汗，把一样东西递给了他，“喏，这个给你。”

    “嗯？”

    阮亦舟接过去，发现是一串的水晶手链。

    “是会带来好运的手链啦。”简天瑞笑了，“我不是前段时间去A市拍戏么，那边的夜市街上全是这个，我给认识的人都带了的，虽然不能迷信，但是也挺漂亮的，你马上进组了，就当是进组的礼物好了。”

    这话半真半假，他不好意思那个时候他刚刚收到傅煜发给他的东西，满脑子都是浑浑噩噩，看到的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阮亦舟。

    他远在A市，什么也帮不到阮亦舟，借着给朋友买礼物的借口，买了好几串，想着可以把好运带给他。

    如今对方过得很好，其实也不需要这些，但是简天瑞还是想送给他。

    希望他接下去也能平安顺遂。

    手链晶莹剔透，是难得的上乘品。

    阮亦舟看着手上躺着的冰冰凉凉的珠子，怔了一瞬，心下也有了些微的感动。

    “……好，谢谢。”

    他把手上原来戴着的那串摘下来，把水晶链戴了上去。

    “时间不早了，哥你先回去吧，你不是明天还有行程？”

    他今天是意外碰到简天瑞，对方在购物中心碰上他，便要送他回家。

    眼下家送到了，他想了想对方第二天的安排，也就没留对方。

    “行。”简天瑞冲他笑了一笑，准备上车，刚刚转头，就愣了一下。

    “……傅总？”

    空旷的车库内，原本低着头微微扣链子的阮亦舟一怔，抬起了头。

    对方外套没穿，身上只有一件简约正式的衬衫。

    衬衫的最顶上开了两颗扣子，略微有几分凌乱不羁，这是不常在傅煜身上看到的样子。

    他嗅到了空气中些微的酒气，顿了一顿，抬头看向了那双深邃的眼睛：

    “傅总，您喝酒了？”

    “司机开的车。”

    傅煜淡淡地开了口，声音有些哑。

    阮亦舟稍稍松了口气：“那……”

    “你不是要走么？”傅煜看向了一旁的简天瑞，“还不走？”

    简天瑞：“……”

    他是要走的来着，但是……

    傅总看起来喝了不少的样子，舟一个omega，放他一个人在这里照顾醉酒的人，是不是不太好？

    他的犹疑落在傅煜的眼里，就是十成十的碍眼。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起眼看向了阮亦舟——

    和他手里的手链。

    少顷，他顿了顿：“你要留他过夜？你们已经到这一步了？”

    简天瑞：“……”

    “我不，我没有！”他涨红了脸，“傅总，您怎么这么想……”

    “我不该这么想么？”傅煜勾了勾嘴角，“你不知道他在追你？”

    简天瑞：“……”

    他已经连震惊都不会了，在原地石化了整整三秒，然后转头看向了阮亦舟。

    “，……”

    “你回去吧哥，我回头跟你解释。”

    阮亦舟看不下去了，按着他的肩膀把他塞进了驾驶座，简天瑞被他摁着束缚在了安全带里，半分钟后，才意识到了什么，一脸惊惶地奋力往后扑腾，下一秒，他就看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

    他的舟，他的师弟，他心目中未来的最佳搭档，被人搂着腰按在了他的车门上。

    那个人还是他的顶头上司。

    简天瑞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都崩塌了。

    他的视线太过震惊和直勾勾，阮亦舟想忽视都忽视不了，他耳根烧得通红，抿着唇去推身前的人，只是还没推动，对方就抓住了他的手腕。

    一个蜻蜓点水的吻落在了他的额头，与此同时，他手上本来就没扣好的手链被拽了下来，丢给了简天瑞。

    后者在茫然中手忙脚乱地接住，听到他一向清冷矜贵的上司带着哑意的，低低的声音。

    “不准要他的东西。”

    “……那是礼物，没别的意思。”阮亦舟被亲得懵了几秒才回过神，“而且……”

    “我给你的吊坠你都没戴着。”傅煜低声道，“就这么喜欢他？”

    阮亦舟一顿。

    傅煜的微凉的手指抚过他的脸，少顷，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喜欢也没事。

    “你追到他，我认输。但是在此之前——

    “阮亦舟，我喜欢你，我要开始追你了。协议作废，我们重新开始。”

    作者有话要：　　简——哥——

    被迫害了呢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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