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问心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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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在首都的殷家此刻也正是一片狼藉。

    殷豪出事, 范桂玲当时腿一软,差点从山上翻个跟头栽下去!

    借着殷豪“住院”,她跟阿槐自己要在医院照顾爸爸, 所以可能有几天不能回去, 阿槐格外好话的同意了, 范桂玲是在医院,其实是到了远在兰省的太兰山。

    太兰山上有座太兰寺,据非常灵验,无论是祈愿、超度、驱邪,都很出名, 一串被开过光的佛珠都能被倒卖到几十万, 要是家里的阿槐真是什么脏东西,那请太兰寺的大师上门驱邪,肯定能解决。

    山上信号不太好,可这不妨碍范桂玲收到丈夫的消息,她心一紧, 看向边上跟自己下山的大师, 心中不由得疯狂鼓——真的能行吗?万一、万一这位大师收不了那个邪祟, 他们一家岂不是又要被折磨的苦不堪言?!

    阿槐并不在意爸爸妈妈一个去烧毁自己的尸骨, 一个请得道高僧来家驱邪,她也根本不在乎是不是能得到公道, 就像是她跟鄂潜的那样,世界上的公理与正义, 到来的时候都已经太迟了, 又不能让一切回到原点,坏人被定罪、被惩罚,受害者就能活过来吗?

    不能的吧?

    就像她一样, 虽然活了过来,却不能晒太阳,品尝不出食物的味道,永远无法长大。

    她的脸上将永远有着点点婴儿肥,永远都是这副十六岁的模样,不老不死,不生不灭,等到她的所有仇人都死了,她在这世上就什么都不剩了。

    而且她将永远无法作为普通人生活,做人的时候尚且没能得到人权保障,现在是怪物的阿槐,被抓住怕不是只有被解剖的命。

    像警察那样的人,阿槐又不是没见过,最终的结局如何?

    高山市局这边,尸检报告结果并不令人惊讶,年代久远,又因为尸骨的特殊性,无法检验出真正的死亡原因,在尸骨上提取DNA在基因库中搜寻比对,寻找是否有失踪人口与死者相符,结果也是徒劳无功。

    作为涉案人,虽然殷豪因为没有证据,又有司机认罪而不曾被捕,但由于他出现在案发现场,高山市局还是依照惯例提取了他、保镖、司机三人的基因和尸体进行比对,鉴定结果出来的很快,死者与保镖、司机没有关系,但跟殷豪却是不折不扣的父女。

    本身司机的供词就有很多问题,现在DNA检测结果出来,再结合面部还原技术,当鄂潜看到最终结果时,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虎子也一脸傻的疯狂眨眼:“不是,这、这姑娘我们见过啊!不就是上个月?上个月她还活着啊!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成了白骨?而且!不对啊!法医鉴定死者的死亡时间不是在十三年到十七年之间吗?!”

    面部还原所模拟出的死者容貌,赫然和他们在首都市局见过的,那个名叫殷槐的少女一模一样。

    唯一的不同就是面部还原出的容貌略有一些不真实感,但属于那种看一眼就不会忘记的长相。

    鄂潜脑子一片混乱,他的各种推断跟思考,最大的问题都是“殷槐”。

    准确点来,是活着的“殷槐”。

    就是因为她活着,所以许多可能性都无法成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死者既然是殷豪的女儿,那么之前司机的供词、还有殷豪的推脱就都不能当真,于是还在高山市没有离开的殷豪再度被请到了局里,面对这难以解释的情况,他眼眸闪了闪,不见丝毫忐忑不安,反倒很有把握地反问:“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我的女儿还活着,就在家里,怎么可能会死呢?兴许是检验出了问题吧。”

    这话直接把高山市局的警察给气笑了,他们是真心担忧殷豪出事,所以结果出来后又再三检验了好几遍。

    殷豪笑着:“这真不是我的女儿,如果你们不信,我个电话回去,你们看到我女儿就知道了。”

    警察们面面相觑,最终决定按照殷豪的,拨了视频电话。

    接电话的是殷蔓,她心急如焚,但还是按照殷豪的去找阿槐。

    当名叫殷槐的少女出现时,警察们盯着面部还原的照片看了半天,又盯着殷槐看了半天,纷纷有一种见鬼的感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们看,我没有谎吧。”殷豪微微一笑,“阿槐是我的女儿,她并没有死,所以你们调查错了,我想,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阿槐歪了歪脑袋:“爸爸不是在住院吗?怎么医院里,还会有警察?”

    殷豪对警察显得高贵又难以靠近,可跟阿槐话就温柔多了:“这件事来话长,阿槐放心吧,爸爸很快就能回家了。”

    阿槐低下头笑,笑得肩膀都轻轻颤抖,半晌,她重新扬起笑容:“好哇,我就在家里等爸爸回来。”

    虽然很奇怪,但阿槐跟死者长得一模一样,这并不能证明什么,既然殷豪坚定阿槐就是他的女儿,而经过调查,他的确也是有两子一女,出生记录还是查得到的,只是长女在十五年前失踪,迄今杳无音讯。

    殷豪简称现在家里的阿槐就是失踪的长女殷槐,究竟是不是,警方觉得还是要取得阿槐的DNA样本进行检测比对。

    高山市局与首都市局很快联合起来办案,警察到了殷家别墅,提取了阿槐的DNA,在等待检测报告出现的这段时间里,鄂潜简直度日如年。

    “怎么样?!”

    化验室的门一开,他便冲了上去,接过检测报告直奔结果。

    事实证明,阿槐并不是死者殷槐,她们两个人的DNA并不相同,但毫无疑问的是,阿槐也是殷豪的女儿。

    也就是,殷豪并不是有两女一子,而是三女一子,阿槐大概真的是他后来跟妻子生的,只是秘密养了起来,所以连户口都没有,至于阿槐为什么跟殷槐长得一模一样,那就只能用同父同母的姐妹与“巧合”来解释了。

    基因与遗传,虽然概率很,却也不是绝对没有可能。

    这结果令警察们振奋,但殷豪并未紧张害怕,他反倒不懂了,阿槐到底是不是殷槐?

    警察们的结论是他一共有三个女儿,可殷豪自己清楚,他的的确确就只有两个女儿,长女殷槐,次女殷蔓,哪里来的第三个女儿?!

    这个问题想不通,十五年前的警察办案跟现在很不一样,科技水平的飞速进步,让殷豪的种种狡辩都一一被拆穿,在最后的检测结果出来后,殷豪终于确定再多少谎话都无济于事,于是他终于了真话。

    虽然他知道自己只有两个女儿,但警察们用报告有三个,那就有三个。

    殷豪表现的十分真诚且愧疚,他,十五年前,他的女儿殷槐意外死去,当时的他十分不舍,无法忍受心爱的女儿离开人世的事实,便一时糊涂,将她埋在了家里的老槐树下,以为这样一家人就能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时间一长,他总觉得女儿没有死,只是失踪了,于是恍惚着精神去公安局报案,希望能把她找回来,那段日子里他的精神状况很差,常常出现记忆混乱,而为了能够从失去的痛苦中走出来,最终殷豪决定举家搬离这个伤心地。

    十五年过去了,他每日每夜都生活在无边的愧疚和痛苦中,不敢承认女儿已经死了,还是自己亲手掩埋的。

    但现在他年纪大了,常常做梦想起过去,所以想将女儿重新埋葬,但因为当初是自己一时冲动做了错事,怕被人知晓,因此选择了半夜带人偷偷把女儿的尸骨挖出来,准备寻个好墓地重新下葬。

    殷豪到动情处,已是泣不成声。

    可他在之前已经来回换了好几种词,原本信任他想为他洗清罪名的高山市警察都对此表示怀疑,鄂潜则根本不信。

    他问:“你殷槐是意外死去,那么可以,是怎样的意外吗?”

    殷豪流着泪:“她那时候才十六岁,因为长得漂亮性格又内向,没少被人欺负,可她又怕我们夫妻俩担心,从来不,她用头撞了桌角,等我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气了,我这才鬼迷心窍……”

    “法医检验结果的确是提到了这处伤口,但并不是她刻意受伤,伤口在靠近后脑的地方,没人会用后脑去撞桌角自杀,她的受伤是个意外;最关键的是,这个伤如果及时进行救援,并不致命,当时她可能是因为剧烈撞击导致了颅内出血,从而出现了短暂的休克症状。”

    殷豪一愣,总是表情完美的脸上露出几分错愕:“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舍不得她,所以把她埋在树下时,她有极大的可能还有生命体征。”

    鄂潜咬紧了“舍不得”这三个字,嘲讽意味十足,不会真的有人觉得殷豪是一位慈父吧?因为无法接受女儿的死,把她埋在家里树下,却又因悲痛过度无法面对选择离开,放任女儿的尸体在地下十五年?!

    但凡是个脑子正常的人,都干不出来这种事。

    心爱的孩子死了,第一反应难道不是电话叫救护车?为什么那么确认她死了?为什么那么快就要把她埋下去?

    殷豪面部有短暂的扭曲,他眼里的震惊不是假的,只是很快便调整过来,双手捂脸,泪水不止:“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因为殷豪情绪崩溃,审讯只能暂告一段落,鄂潜面无表情地出了审讯室,低声骂了句老狐狸。

    殷豪的话,他通通不信。

    可这个法的确是最符合常理、最能解释的过去的了,殷豪唯一的错就是将殷槐埋在了树下谎称失踪,但他认罪态度良好,往日又形象极佳,最关键的是他根本不是凶手,殷槐头骨上的伤痕从角度来判断,她受伤真的可能是殷豪所的“意外”,但这个意外要怎么判断呢?

    可以是殷槐自己不心,也可以是别人恶意推搡,尸骨上能找到的线索太少了,十五年,足够毛发与衣料降解干净。

    “还是不能把他定罪。”虎子垂头丧气地,“因为他真的不是凶手。”

    把意外死亡的女儿埋在树下隐藏十五年——除了这个,殷豪还有做的过分的地方吗?

    至于那什么镇宅转运之类的法,法律上有这类罪行吗?

    鄂潜一拳砸在墙上,“难道真的就没有别的线索了?”

    “有没有线索不重要的,潜哥,重要的是死者的死是意外,而且是没有人经手的意外。”

    “那为什么这个意外,十五年前还牵扯到了市局的人?以及派出所档案室火灾,殷槐全部的资料都无迹可寻,虎子,咱们当了这么多年警察,你敢这是巧合吗?”

    虎子欲言又止,最终摇摇头。

    “一定还有什么是我没想到的。”鄂潜沉吟着,“虎子,走,咱们去把卷宗再看一遍。”

    虎子差点哭出声,还看啊!殷槐的卷宗少得可怜,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啊!他觉得这都可以结案了,偏偏潜哥就是要犟!

    殷豪被取保候审,殷蔓殷梵姐弟俩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他们是来做担保人保释殷豪的,范桂玲也在赶来的路上。

    阿槐撑着黑伞愉悦地望着天空,很快就要一家人真正团圆了,大家都回来了,回到最初开始的地方。

    那里才是她的家。

    阿槐这样想着,嘴角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范桂玲一方面是为了丈夫赶去高山市,一方面也是心里发虚——她请高僧来家里驱邪,可儿女丈夫都不在,让她一个人面对阿槐,太吓人了她不敢,正好借着这个机会避开,家里还有管家跟其他佣人,她不在也没事。

    现在只有一家人在一起,范桂玲才有安全感,没人敢跟阿槐独处。

    太兰寺的和尚看起来慈眉善目,穿着褐色僧衣,手持念珠,阿槐趴在二楼栏杆上饶有兴趣地看,这世界上的确是有些人,能够接触到未知的法则,但那毕竟是极少数,和尚道士供奉佛祖道君,从这点就能看出来,他们没什么真本事。

    佛祖也好,道君也好,根本就不存在,人死后,会在法则的作用下自然消散,只有一些被法则选中的人例外,他们拥有引导亡魂的能力,正如谛听,但神也好,魔也好,这世间都没有。

    即便是如谛听那样的引路人,也会随着时间而消逝,惟独阿槐,阿槐是唯一的例外。

    连带她身上的怨气都跳脱五行轮回之外,和尚想超度,超度谁呢?

    那具尸骨不过是她丢弃的皮囊,留着是为了把殷家人引回去,在哪里开始的故事,就应该在哪里结束。

    和尚看见阿槐,朝她施礼,阿槐也学着和尚的模样双手合十,她挺喜欢这个气息纯净的老僧人,眼神很温柔,像老槐树的枝丫轻轻抚摸过她的头发。

    管家紧张地看了眼阿槐,又看向高僧,和尚在殷家走了一圈,摇头道:“贵宅并无邪祟,亦或者世上本无邪祟,无愧于心,便可立于天地,此乃为人之道。”

    若非做贼心虚,为何怕鬼来敲门?

    管家有点尴尬,其实他也不相信世界上有鬼,奈何太太这么,他连忙双手合十:“有劳大师了,我这就派人送大师回去。”

    范桂玲去请高僧驱邪,但太兰寺虽然有名,其实并不负责驱邪这业务,只是为了安人心,才会跟范桂玲走这么一遭。

    苦海无边,唯有自渡,将一切求于漫天神佛,心不诚,大道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