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生辰(二合一)
日子过得飞快,直到又到一年上元节,宗门上下挂起了彩灯彩幡,又于望星楼供奉紫薇大帝。
蔺宇阳一早便去给师尊请安。
给师尊梳了发,还准备了对方最爱的菜肴,正吃着饭的功夫,白景轩听得外头的喧闹声,问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上元节。”
仙门不度凡人节日,但在上中下三元却必需摆个道场供奉神明。
但清玄殿历来不爱热闹,白景轩将这些琐事全权交给执事堂处理,而且作为最终神祇,他本就对时日并没有太深刻的概念。
可听见上元节三个字的时候,他手中的筷子还是顿了顿,“是你生辰。”
是啊,蔺宇阳已经十八岁了。
他再次量一眼弟子,此时他才发觉,对方似乎又蹿高了些。
“想要什么贺礼?”
蔺宇阳微愣了一下,思忖了片刻后道:“那便请师尊赐弟子一幅墨宝吧。”
要画?白景轩已经做好准备回绝解除禁制的要求,或者要些天灵地宝,仙门法器?却没想到对方竟然是要一幅画。
他本不擅长作画,上回也是随意为之,真要让他画,还真不知画什么。
见他为难,蔺宇阳似乎猜到了其顾虑,道:“只要是师尊画的,什么都行。”
他点点头道:“好。”
于是取出笔墨,思忖了一会,望向窗外被皑皑白雪压弯了的梨树,远处山峦叠嶂,宛若仙境的冥天宗,忽然想起了上天界自己的神殿。
虽然孤寂,却有些莫名地怀念。
于是大笔一挥,泼洒挥毫。
未久之后一座磅礴巍峨,广袤悠远的殿宇跃然纸上。
蔺宇阳直直地看着那副栩栩如生的画卷,师尊的灵息随笔墨注入其间,整副画面都蕴含着难以言喻的超然气息,他一时间面露忡怔,莫名的熟悉感萦绕心头。
他好奇地询问:“这是......上天界?”
白景轩想了想,解释道:“上回通天门,见着这一景象,便记下了。”
蔺宇阳浅笑道:“谢师尊,弟子很喜欢。”心头却在疑惑这熟悉感的缘由。
就在此时,脑海中忽然闪过三个字:凌霄宫。
这是已经第二回 了,莫名的念头没来由地在脑海涌现,如此陌生,他根本不知道那是哪来的。
他忽然萌生一个想法,试探性地问道:“师尊......可知这座宫殿,叫什么?”
发问之时他竟有些紧张,几乎生怕对方会出同样的三个字。
白景轩看他一眼,理所当然地道:“为师怎会知晓?”
他不过去了上天界一刻钟,作为凡间的修士,不知道最高神祇的居所才是顺理成章。
蔺宇阳没来由地松了口气。
也许只是错觉吧,他想着。
于是笑道:“总是师尊送弟子贺礼,我却不知师尊的生辰?”他着,抬眸望向白景轩,只见其蹙眉犹豫了须臾道:“修行之人出离生死,生辰早已忘了。”
作为天道化身,与天地同寿,自然没有所谓生辰,就算有,也始于无量劫前,早已无法得出具体日子了。
蔺宇阳面露一丝遗憾,犹豫地试探道:“那......择日不如撞日,便定作今日,如何?”他有私心,若能与师尊同一天生日,恐怕再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
可白景轩却是不以为然地转身轻轻给了他一个脑瓜崩,“你倒会挑日子。”如此一来岂非二人要在同一天过生辰?
届时若是徒弟再给他送个贺礼,他岂非连装作忘记,蒙混过去的机会都没有了?
每年都得送礼?好生麻烦。
他不置可否地转身离开,却听见蔺宇阳语气轻快地道:“师尊这便是答应了。”
“没有。”
他丢下一句,头也不回地走了。
剩下蔺宇阳眉眼含笑,心中一瞬变得畅快清明。
*
演武场内,众多弟子在演练的间隙攀谈起来,有人道:“怎么许久不见蔺师兄来此了?他可是常客啊。”
有弟子比了个噤声状,悄声道:“听清玄殿的师兄......受了重伤,再也不能修行了。”
还有人附和:“据与凡人无异。”
场内爆发一阵喧哗,众人你言我语,都想确认这消息的来源。直到有人称自己亲眼所见,并将宗主把浴血的蔺宇阳带回宗门一事添油加醋地完。
又有回春堂弟子作证,被宗主安排为其疗伤诊脉,在场众人便都确信无疑。
有人惋惜,百年难遇的天才就此陨落。
更多的却是扶手称快,“太好了,让他平日里仗着宗主庇佑嚣张跋扈,如今成了废人,真是报应不爽。”
议论间,消息传得飞快。
一时间整座宗门都在传言蔺宇阳成了废人,甚至时日无多了。
这倒不是危言耸听,毕竟凡人寿元对于这些修士而言如白驹过隙,百年确实可以算是时日无多。
清玄殿虽然墙高院深,可这些话语却一字不落地都飘了进去。
连白景轩都听了,还严令宗门上下不准提及此事,否则按门规处置。
蔺宇阳成日闭门不出,只因脑海里剑灵的声音如噪音一般不断响起。
“什么修心依是坦途?”剑灵发出大笑,“凡人寿元不过百岁,未等顿悟道源,你早成一摊枯骨了。”
剑灵一面着,还在他脑海中投下了未来的画面,二三十年后他开始垂垂老去,而师尊却仍是风华绝代的谪仙模样。
他只是瞥见一瞬,便立即忍不住了,沉声道:“你再不闭嘴,我就把剑毁了。”
剑灵发出一声啧,又提醒道:“那部心法,你师尊查不出来。”完便没声了。
蔺宇阳目光一滞,回想他刚出思过阁时,师尊确实未查出异常。
可此举便是违逆师命。
他真要这么做吗?
可一想到自己终有先师尊而去的一天,他就浑身一震,况且全天下都会传言北冥天尊教出来的徒弟是个废人,这一点他绝不能容忍!
他决定放手一搏。
上回他尝试运功却因金丹所在的气海被封锁无功而返,他逐字回忆心诀,尝试找到其他方法,苦思冥想间,脑海中那个念头再次闪过:你不需要金丹。
他猛然睁眼,脑海中的心法文字自行重新组合排列,竟与先前截然不同,他眼前一亮,似乎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寻着心法的指引运转灵脉。
直到内观体内的灵流从丝丝缕缕的涓涓细流,渐渐演变成汹涌澎湃的汪洋大泽。
掌心灵光涌动,体内灵流畅通无阻,内观气海却仍是封禁状态。那个声音没有骗他。
他不需要金丹。
*
“众生所以不得真道者,为有妄心。何解?”白景轩手握书卷,对着正埋首抄经的蔺宇阳突然问道。
这几日他明显感到对方气场有些微不同,不再是沉稳内敛,而是隐约涌出一丝莫名的意气风发。脸色也比先前好多了,不再是一幅郁郁寡欢的模样。
他心觉有异,一面询问,一面起身来到徒弟身旁,试探性地将手掌抚在其肩头。
蔺宇阳答道:“众生不得道源,因心有虚妄,因有虚妄而生贪着,因有贪着而生烦恼,继生愁苦,扰乱污浊灵台清净,故而陷入流浪生死轮回。”
对方对答如流,语气平静,他掌心传回的灵流也没有任何反应,禁制也一如往常。
他心生疑惑,又追问道:“你如何看待圣人此言?”
他已经做好准备再听弟子一番大逆不道的言论,却没想到蔺宇阳却是从善如流道:“颇有道理。”
他心头发出一声咦。
他的教学成效这么好吗?根深蒂固的毛病,几个月就纠正了?
虽不敢相信,但他还是面露坦然地收回手,若无其事地回到原位,点头赞许道:“不错。”
蔺宇阳松下一口气,方才他明显感到一缕温热的灵流在他体内游走试探,这是第二次,师尊没有发现异常。
太好了,从此他可以放心大胆地修行,想到这他的目光再次明亮起来。
哪知白景轩又补了一句:“虽然不错,却回答得敷衍。既然你认可圣人之言,便把《清静经》誊抄一百遍吧。”完便起身而去。
留下弟子发出一声:“啊?”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身后传来蔺宇阳的高声询问:“师尊!弟子又做错什么了?”
他没有回应,只是莫名有种预感,这预感很不好,好到让他心情都变得有些糟糕。
可到底是什么,他却不上来。
*
直到数月后,蔺宇阳独自在后山一处隐蔽之地练功,依旧设下一道结界掩盖气息,再次运转心诀时,周身紫色灵流如火焰般灼灼燃起,几乎形成肉眼可见的屏障。
随着一声低喝,汹涌澎湃的气劲席卷开去。
轰——
气劲四散,瞬间将四周草木悉数轰为齑粉。
以他为圆心方圆数丈内,原本密密匝匝的树林顷刻之间变得空旷一片。
他双眼一亮,再次聚力于掌心,随后一掌向一侧挥去。
参天大树眨眼之间轰然倒地,连绵的树林竟被击穿出一条数丈远的通道。
他几乎难以置信,之前总是在极端愤怒之时不受控制才能使出的力量,如今竟能运用自如了。
正当他陷入喜悦之时,却听得执事堂的方向似隐约有吵吵嚷嚷的声音。
他施了千里显声诀,清晰地听见一个声音道:“听了吗?最近外头好像不太平,华微宗等好几个宗门外出历练的弟子死于非命,且死状凄惨,有人是邪魔现世!”
*
冥天宗下辖东天部洲连云城内。
“师兄,你看我带了什么好东西。”沧海宗弟子一脚踏入客房,眼前的一幕却惊得他手里的瓷瓶砸落在地,哐地一声化成了碎片。
清澈的液体沿着地面缓缓留淌至落在榻边的一个人影。
只见躺倒着的身影面如枯槁,脸色黑青毫无血色,眼球突出,白多黑少,死死地盯着入门的方向,狰狞的模样煞是阴森恐怖。
那弟子双腿一软,哆哆嗦嗦地低声道:“来人......来人啊!”
*
另一边,白鹤书院的山门外传来哭哭啼啼的声音,众人一路护送着数具棺椁回到院门,径直去拜了院长所在的摘书楼。
“院长!”为首的长老无计可施,便在楼外请求曲离亲自出面。
曲离身为乾元境仙尊,上百年来自认为阅历无数,却从未见过这样的死法,死者仿佛浑身气血被抽了个干干净净,只留一具空壳。
死状全然不似他所了解的任何一种玄门术法。
他叹了口气摇摇头,询问道:“何时,怎么死的?”
一名女弟子啜泣道:“去往东天部洲的路上,永泽城郊外。当时我们队伍分散,薛师兄他们跟在后面,不过是片刻的功夫,等我们回头时,就......就已经......”
曲离二指捏诀,以灵息探去,须臾后却是探到一缕异样的气息,倒像是......魔息。
数百年不曾出现魔修了,难道......
他不敢笃定,生怕判断错误,对属下道:“快,把叶青请来!”
*
这一日蔺宇阳收了功正欲回殿,却见守殿弟子急匆匆地赶来,一眨眼消失在了殿内。
他好奇地跟上前去,尚未踏入殿门都听见那弟子的声音:“沧海宗门人在连云城内死于非命,他们长老领了众弟子前来讨法,请宗主示下。”
正欲入殿的他在门外踟蹰了片刻,思忖道:所谓的死于非命,与那谣言有关么?
白景轩清冷的声音传了出来:“派悬镜堂调查,把来龙去脉查清楚了再来报。”
“是。”
守殿弟子领命后便退了出去。
他有些好奇,便在门外叫住了对方,“薛师兄。”虽然宗门上下的宇字辈弟子都喊他师兄,但那属于卖宗主的面子,在他称呼旁人时,依然照常按入门时间称呼。
后者正转身与他了个照面,点头道:“蔺师兄。”
“沧海宗门人之死,是何事?”
对方无奈地压低了声音道:“他们几名执事弟子来连云城交易物资,当晚就在客栈里死了五个!”
着还一脸神秘地补充道:“据,死状与传言中的一样。”
蔺宇阳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是挺蹊跷。”
“是啊,现在各宗门人人自危,他们还敢派人出来,也就是看在咱们冥天宗的份上,毕竟咱们这可从没出过事儿,可谁知......”
着顿了顿,拍拍他的肩膀道:“我还得去传话,走了。”
他点点头,转头迈入殿内,见高座上的白景轩正目光审视地看着他。
尚未开口,就听得上方道:“昨夜,你去哪了。”
垂首间,他眼神微动了一下,他不能泄露自己在练功,便早做好了准备,从乾坤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盒道:“听听雨楼的桃花酥做得甚好,弟子下山给师尊采买了些回来。”
着上前开盒子,把糕点放在案几上,眼神一瞥师尊,见其眉间微蹙,一幅不太高兴的样子。
“去了一整夜?”
他顿了一下,微笑道:“正巧遇见有名的伶人唱话本子,便......多逗留了一会。”
白景轩冷冷哦了一声,“是吗,这样巧。”
巧?蔺宇阳有些疑惑,师尊在什么?
“唱的什么本子?”
听见这一声诘问,他忽然升起些不详的预感,但还是对答如流道:“长生殿。”
上方之人嗯了一声,便拂袖离开。
“师尊,这桃花酥......”
“放着吧。”白影撂下这句,便消失于他的视线。
他微露诧异,一向对美食没有抵抗力的师尊,竟然拒绝了糕点?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心头隐约有些不安感悄然升起。
*
连云城客栈内,悬镜堂将数个天字号房彻底封锁,严禁外人出入。
沧海宗门人被挨个问话,事件发生的前因后果被悉数记录在案。
众人围见了尸身的死状,一名悬镜堂弟子发出一声疑惑,声嘀咕了一句:“与方宇宁的死状好像啊。”
一旁的弟子听了目光一凛,面露恍然道:“对了,与当年奇袭清玄殿的黑衣人也一致。”
刚完就被一旁的弟子重重地敲了一脑袋,“慎言!”
那名弟子忙捂住了嘴,望向四周确定没有旁人后才悄声道:“都是自家人,怕什么。”
三名弟子悄声议论起来,越讨论越觉得蹊跷。
可他们全然没有留意到,就在客栈外,人流如织的街市上,有人神色匆匆地钻入了人群里。
不消半日的功夫,几名弟子的议论内容就被搬上了传讯玉简。
“连他们悬镜堂的弟子都亲口承认了当年黑衣人便是同样的死法,岂非佐证了当时裴景桓的指认吗?!”
“难怪就他们冥天宗没事,看来,这事兴许就是他们干的!”
传讯玉简上的消息此起彼伏。有人将白景轩称为头号魔修,而也有人不愿相信能凭一己之力大开天门的天尊会落入魔道。
众人争论不休,但有一点可以明确的是,死者皆属当年降魔塔围剿白景轩的参与者。而华微宗更是首当其冲。
一时间谣言甚嚣尘上,越传越玄乎。也一并传入了宗门内。
悬镜堂首座焦头烂额,正想着该如何一力弹压下去,并将那几名多嘴多舌的弟子好好教训一番。
可尚未实施,就听得一个噩耗传来。
三名弟子在返回宗门的路上,与队伍脱离,销声匿迹了。
两日后,在城郊外寻到了三具尸体。
至此,舆论开始一边倒。
“这分明是杀人灭口!他们悬镜堂弟子漏了嘴,转眼就死于非命,这证明了什么?”
“当年裴景桓与降魔塔下指认白景轩,却被污成构陷,最终沦落成为一个废人!”
“当年那个证人谭宇明不是假的吗?”
“那是白景轩的邪术!将好人化作枯槁!残忍至极!”
而远在幽兰谷的叶青,此时却接到了一个消息,他轻啧了一声,没好气地对传音符喊道:“又让我给你跑腿。”
着又想了想,冷笑了一声:“也好,白鹤书院距我最近,便去那看看吧。”
*
乍看上去尸体死状如传闻中一致,叶青轻轻发出一声啧,又徐徐凑近了,直到眼珠几乎距尸身不足寸余。
白鹤书院的围观长老门面露嫌恶的神情。
有人捏着鼻子道:“叶仙尊,可知何种功法能造成如此死状?”
“是啊,我们都一筹莫展,若不能得知杀人手法,怕是难以找出凶手。”
叶青却是不以为然,凭空捏出道长针,在尸体上戳来戳去,随后看一眼针尖,摇摇头,托腮道:“南疆有种蛊毒,能吸人精血,死状与之相同。”
“仙尊的意思是,他们死于蛊毒?”曲离问道。
只见叶青摇摇头,“非也。若是蛊毒,我的银针便能测出。”
长老嗨了一声,“有什么话您就直了吧。”
叶青白了对方一眼,又若有所思地点头道:“不过,却有魔息。”
曲离闻言眉梢一挑,这与传闻一致。
只听叶青继续道:“若是魔修所为倒可以解释,我曾于古书中见过,因魔修经脉逆行,有一种功法可助其突破境界限制,但却需要吸食修者真气,推断起来,死状应与之相似......”
“但是,”有长老发出一声疑惑:“这世间数百年不曾出现魔修了,这魔息从何而来?”
“可别真如谣言一般,是白......”
话未完就被断了,曲离狠狠地瞪其一眼,“切勿以讹传讹。”
长老们忙垂首称是。
叶青并不理会他们,只掏出一枚薄镜,放置眼前,那尸体表皮的每一个细节都被放大十数倍,他弯下腰来,沿着尸身寸寸观测过去。
直到在胸前的一道极其隐蔽的剑伤处停下了,他发出一声咦。
在薄镜的视野下,伤口血肉处遍布极其细的冰花,肉眼难见,他立即掏出一盏琉璃瓶,心翼翼地以灵流攫取冰花碎片存入瓶中。
动作迅速且细致,众人并不知道他从尸体上提取了什么。
曲离见状心头掠过一丝疑惑,问道:“叶仙尊,可有结论?”
叶青目光游移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道:“尚不明朗,待我回去研究研究。”
着一面迅疾收起了琉璃瓶,随后自顾化作一道流星疾驰而去。
留下白鹤书院的众人面面相觑,有长老指着他远去的方向错愕道:“就这么走了?”
曲离望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微微眯眼,冲长老询问道:“他方才使用的薄镜,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上元节是紫微大帝的节日呀我的傻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