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温郁,你头发乱了。”
少年脸颊发烫,眼睛里情意灼热,仍克制地站在原处。
他过了两秒才啊了一声,胡乱捋顺耳侧的碎发。
“那,明天见。”
明天不会见了,爸已经买完了机票,连搬家都没有告诉任何人。
温郁喉头发苦,想最后看一次少年黝黑的眼睛,又觉得多一个动作也是多一秒欺骗。
“我先走了。”
再开口时都没法伪装一个笑,温郁索性转身不再看他,拉紧书包匆匆往回走。
夏天真热啊。热得人衬衫湿漉漉地贴在后背上,掌心也像是总被他牵过一样烫。
少年突然追了上来,用力抓住他的右手。
“你还没有和我再见。”
“你是不是生气了?”
温郁只觉得自己喉咙上都在淌着汗,他轻轻笑了一声,任由对方拉着自己。
“我刚做完手术,脑子不太清楚。”
少年凑了过来,想俯身亲一亲他,又像是怕把他给亲坏了。
只是很听话地松开了手,声音都带着懒倦的青涩甜味。
“明早给你带蛋黄青团吃,我陪我妈亲手做的。”
温郁控制自己不要点头答应,佯装是被逗得恼了,飞快地看他一眼,快步回家。
胡同被夕晒照得地面发烟,有大爷靠在门前上马墩旁摇着扇子,收音机有一搭没一搭地放着戏。
“当日里好风光忽觉转变,霎时间日色淡似坠西山。”
“在轿内只觉得天昏地暗。耳听得风声断,雨生喧,雷声乱。”
黄昏里的街道像是永远到不了尽头。
温郁脚步仓皇,像是被什么勒得喘不过气来。
他突然想顿下几步,听完后半句在唱什么。
“乐声阑珊,人生呐喊,都道是大雨倾天……”
半阙词没有唱完,飞机骤然震荡一晃,机舱里有女人在低声惊呼。
温郁睁开眼睛,发觉自己的手搭在陌生人的手背上,也不知道这样靠着睡了多久。
他触电般拿开手,哑声道歉。
“对不起,睡太熟了。”
旁侧乘客不作回应,继续浏览财经报纸上有关石油跌价的报道。
空姐对这种程度的颠簸不以为意,清了下嗓子笑着:“先生,请问您喜欢牛肉饭还是鸡肉饭?”
温郁缓了几秒,像是踉跄着从梦境里挣脱出来,回了个笑。
“一杯咖啡,其他的不用了。”
空姐动作麻利地倒了一杯热咖啡,又问他身侧看报纸的男人。
“您呢?”
男人淡声开口:“冰水。”
温郁正低头喝了一口,随着空姐递出的杯子看了身侧的人一眼。
他像在哪里见过他。
“还有多久到北京?”
“闻先生,还有七十分钟。”
温郁只当是听错了,笑道:“你姓闻?”
男人看了过来,目光终于与他短暂相对几秒。
温郁的手握紧了椅靠,在看清他面容时开始颤抖。
空姐早已离开,整个机场昏暗寂静,连窗外都是连绵的雨云。
他像是被浸入另一人的梦里,被那个男人盯到周身的神经战栗起来。
“闻……玙。”
男人露出淡然的笑,放松地躺回椅子上,继续不紧不慢地看报纸。
“还记得我叫什么,谢了。”
温郁坐在原位,手里还端着一杯咖啡。
他像是被钉在椅子上,一刹那连头等舱的海绵垫都犹如针毡。
他想要立刻起身离开这里,然后回广州,或者去上海,把还没有报道的工作也直接辞掉。
但夏夜的雨将下未下,他们漂浮在云层之中,无处可逃。
“飞机目前正在经过较强气流,请所有乘客不要走动,并再次确认是否系好安全带。”
温郁的手指尖都凉了下来,大脑仍然空白一片。
男人并没有对他投射更多的注意力。
那个人礼貌客气,如同仅仅是路过他人生一瞬的陌生乘客。
他焦躁起来,像一只羊被困在假寐的狼身边,跺着蹄子无处可去。
他们不该这么平静的见面。
他不该这么平和地坐在他身边,甚至还翻了一页报纸。
温郁控制着自己深呼吸的声音不要太明显。
他也躺回自己的椅子上,如平日般扬了个浅淡的笑。
然后像是游刃有余一般,从容不迫地开了个话头。
“好多年不见了。”
所有情绪像是交响乐前最压抑的三个节拍。
只要那个人接了这句话,一切轰鸣狂乱都将就此开始。
男人漫不经心地看着报纸,不再理他。
整整五十分钟,他们都不再有任何对话。
第四个节拍,是毫无回应的休止符。
从广州飞到北京,最快要两个半时。
温郁睡了半程,醒了半程。
后半程像是骨头错位筋节紊乱,硬邦邦地靠着椅子,也没有再动一下。
当年被老师痛骂几句罚到教室后面站着都没有这么难受。
飞机落地很稳,撞击感,过渡顺滑,很快便抵达了廊桥。
空姐系上垂帘,声音甜美。
“请头等舱乘客先行离开。”
温郁几乎如同得救一般站起来,伸手去拿头顶上的琴盒。
他个子不够高,有些够不到。
男人随手拿了下来,平缓地放在他怀中。
“谢谢。”温郁下意识。
闻玙看着他,插着兜转身走了出去。
温郁脸颊发烫,像是被直白地羞辱了。
他不知道拿琴盒这个动作能有什么贬低的含义。
可能这几分冷淡和玩味才是羞辱本身。
他脑子发热,快步追上他。
“也是巧了。”温郁道,他莫名有了胜负欲,存心证明十年后的自己很洒脱,洒脱得不得了。
“我前不久定下来,回母校教音乐,算是个闲差。”
他如同表演话剧般低头笑一声,像是什么都释怀放下了。
“毕业这么久,你肯定很久没回过一中吧。”
闻玙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这次终于开了口。
“还好。”
“那你现在都做什么?”
闻玙脚步停下来,不再往前走。
他看着他,像是在量温郁如今的样子,又像是给出一个话题可以就此停止的不耐烦信号。
温郁没有被哑谜般的相处方式困住。
他此刻头脑发烫,声音发抖。
想用十分的自然轻快,来掩饰百分的恐惧慌乱与不甘心。
闻玙终于笑了起来。
“我现在教数学。”
作者有话要: 实在等不到一万件事都料理完的空闲时间,一脑热开了坑,
争取日更,久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