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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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物老师姓孟,是个话做事都利落的漂亮女人。

    温郁做题总是忘了看题干,有时候孟老师会拿笔敲敲他肩头,无可奈何地拉长声音。

    “题干——题干。”

    温郁往往抱着头卖乖,一考试又忘了。

    他抱着喜鹊冲去生物教室时,孟老师在往鱼缸里滴高锰酸钾溶液,缸里有几只金鱼像是长了溃疡,不仅掉鳞片,创口也在溃烂。

    “哪儿捡的鸟?”

    孟老师看见温郁,示意他先把鸟放桌子上,去旁边洗手:“胆子真大,也不怕禽流感。”

    温郁听见话才反应过来,洗完凑到旁边看。

    孟老师递他一副塑胶手套,摆弄鸟时褐色长发垂落而下,声音放缓少许。

    “没有外伤,但是得人工喂食,它不一定会在笼子里照顾自己。”

    她找来一个装过教具的纸盒,把喜鹊放进去,铺了两张纸。

    “你们谁算带回家养?”

    温郁这才看见闻玙站在门口,露出求助神情。

    “我妈不让家里养动物,乌龟都不行。”

    闻玙后退一步:“我家房东也不让,搬家的时候还反复强调过。”

    两少年一块看着老师,后者举起双手:“校长那解释起来很麻烦的。”

    “您就当教具呗,”温郁试探道:“要不,就暂时借您教具室一个月,等它长大点我们就放飞回去,行吗?”

    孟老师柳眉一蹙,叹了口气:“只能养在教具室里,每天过来喂它三到五回,米泡软了再给它吃。”

    温郁跑去食堂要了一杯底米,等着泡软了才拿勺子喂它。

    鸟完全没吃东西的概念,叽叽喳喳半天一个劲喊饿。

    “闻玙,玙哥!”

    闻玙在窗边观察篮球赛战况,闻声看向他。

    “过来帮我一下,”温郁被这家伙弄得虎口上都是米:“你帮我固定一下,它太了,咱只能用注射器先喂着。”

    闻玙心想我抽风来玩过家家干嘛,坐到他的身边,伸长手帮忙固定。

    温郁拧着眉毛看他:“坐,近,点。”

    闻玙象征性搬了下凳子,两只手支老远去够鸟。

    温郁抽了口凉气,默认他两半点默契没有,直接把自己椅子搬到他的身边。

    两人肩靠着肩,体温透过校服黏在一起。

    闻玙动了下,还是低着头帮忙护着喜鹊,看他如何给幼鸟喂食。

    “听天由命了,但愿能活。”温郁喃喃道:“学校里随便抱只流浪猫也比它好喂……”

    闻玙很少离他这样近,一时间被浅淡清香包围着,一时脑子短路。

    温郁没心没肺惯了,靠着闻玙还觉得省力又舒服。

    后者沉默一会儿,起身站起来。

    “我先走了,你也早点下楼,心老师点名。”

    温郁抬眸看他,忽然叫了他一声。

    “闻玙。”

    少年转头看他。

    “我怎么总感觉,你关着一扇门呢。”

    “你希望门开着?”

    温郁摇一摇头。

    “有这扇门关着,不是为了挡我。”

    “我有时候感觉你虽然在闹在笑,但总感觉你绷着,不允许自己出错。”

    “坦白一点,”他凝视着他的眼睛:“希望你……看不到门。”

    回忆里的温郁,没有半分对人的戒备,与世故二字截然相反,很纯。

    哪怕是过了十年,再回想一下,闻玙也会为这样的不设防感到诧异。

    像是根本不惧怕任何冷色,不防备任何恶意,夏日溪水般清澈透亮。

    他大概是在很久以前,就在喜欢那样的他。

    电话这边闻玙久久没有声音,陈柏学也跟着回想了会儿青春岁月,发觉自己也有好些都记不得了。

    “那段时间你们两天天去喂喜鹊,后来我也凑过去看一次,养得跟圆球一样,逗它它还叨人,怪可爱的。”

    “后来你们两一块把它放飞了?那得算功德圆满。”

    闻玙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放飞了两天,放学的时候,看见有只流浪猫在吃肉。”

    “郁郁蹲下捡了两枚羽毛,再也没提过那只喜鹊。”

    陈柏学还在网咖里没有下机,叫住他别挂电话,噼里啪啦键盘猛敲一通。

    “你等着啊我看看,能不能淘宝买个鸟蛋啥的。”

    “奇了怪了,怎么没有……闲鱼也没有。”

    “喜鹊是没法人工繁育的,”闻玙笑得很怀念:“它们喜欢呆在高高的地方,和其他的鸟儿不一样。”

    温郁连续摸鱼一个月,逐渐掌握了其中诀窍。

    音乐教师的办公室位置很偏僻,如果教学楼像老鹰张开双翼,那他的办公室就是翅膀尖儿的最末端,平日里无人问津。

    他以前在乐团做过几年首席提琴手,早已习惯了集体生活与集体工作。如今生活重归寂静,反而不习惯。

    又是一天上完课,他坐回电脑前玩蜘蛛纸牌,微信弹出来一条消息。

    [南之]:酒吧乐队缺人,来玩吗。

    [不乐]:?

    [不乐]:你家酒吧需要找人拉提琴?

    [南之]:他们插电,你不用插,跟着拉就行,会特意个空拍让你SOLO。

    [南之]:我们这也算……营销策略。

    [不乐]:我大学那会儿出去兼职,一时两百,蒋老板开多少啊。

    [南之]:一时两千,你想拉多久都行。

    [不乐]:那敢情好,我能拉到你们酒吧拆迁。

    温郁先前住在广州的时候,家里还有门禁,冷不丁意识到自己重归自由,跑衣柜前翻了半天穿件什么好。

    他表姐就一向衣品很好,往门口一站是个活招牌,每天被搭讪到烦。

    西装太正式,T恤阔腿裤太学生气,他翻来翻去,想起了闻玙上次那一身,也挑了件类似的黑衬衣。

    闻玙这人成年前就肌肉紧实,不会有欧美大块头的粗犷感,在劲瘦两个字上踩得很准。

    温郁自己换了一身,去镜子前解扣子,本来只想解一颗,想了想又开了一颗。

    都去酒吧了还装什么乖,自在点。

    手都放下来了,又拿起来。

    ……领导应该不会在酒吧瞧见我吧?

    人民教师能去酒吧拉提琴吗?

    实在不行就我是去什刹海旁边捕捉艺术气息为人民艺术氛围做贡献?

    他思考几秒,又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

    目光温润,穿着黑衬衣看起来清瘦又文气,没半点玙哥的荷尔蒙味。

    温郁叹了口气,想起了很久以前他们聊过这个。

    “咱两名字这么像,但是性格……好像没有半点重合。”

    那时候闻玙把他搂在怀里一块荡吊床,两人一起仰着头看飘落的银杏叶。

    “未必。”

    怎么就未必?

    青年摸了把镜子上的灰,轻轻嘀咕了一句。

    晚上六点,酒吧的生意只算刚开场。

    什刹海这一转的特产生意很好做,外地游客多,随便卖点义乌商品都有人捧场,价格总是虚高。

    但是开酒吧的人太多,同质化过重,一杯酒四五十,大多数人只是坐下来歇会儿就走,很多家店门前的沙发常常空着。

    温郁提着琴盒过去的时候,鼓手和贝斯在各玩各的,两边乱奏一起没一个音有关系。

    蒋南之正在门口抽烟,瞧见他来了,示意手下赶紧去搬一把高脚椅来。

    “知道你不耐站,坐这拉。”

    主唱瞧见,笑嘻嘻了个招呼:“咱这摇滚配提琴,挺潮啊,哥们今天想拉什么?”

    温郁跟大学生出来兼职一样透着股青涩:“我都行,流行歌基本都可以。”

    主唱上下瞅他一眼,跟蒋南之招呼。

    “姐,你这弟弟现在状态不对,缺点酒。”

    蒋南之又抽了一口,吐完烟才看向他们:“你自己想喝别扯人家。”

    “哪是这样啊。”主唱大大咧咧道:“你看他正襟危坐的,像要去维也纳演出一样,那调性能跟咱乐队合一块吗。”

    “来来来,他这杯我请,上杯爱尔兰威士忌。”

    温郁进场子就不怵了,任由红蓝霓虹光交织着扫过身上,接过冰块晃荡的酒液一饮而尽,还觉得坐门口有点热:“再来一杯。”

    “行啊,”主唱看着他乐:“喝嗨了心摔下来。”

    “摔下来跟你姓。”

    架子鼓点一响,噼里啪啦的节奏声夹杂着电吉他一块儿晃荡起来,透着股浪劲儿。

    提琴声辗转起伏,像是突然就带来了风。

    是夏日的风,摇晃着翻卷着,吹开杨柳湖面,把攘攘人潮里的潮热一尽驱散。

    有游人闻声停下脚步,张望是谁在拉琴。

    刚好鼓声停了两拍,提琴声如海豚般骤然跃至上空,下一秒又扎了个猛子潜回深海,与鲸鱼们乘着洋流遨游。

    蒋南之原本是怕弟弟在家里憋坏了,随便找个由头让他出来透透气,没想到糅杂的效果会这样好。

    乐队池嵌在酒吧的进出口两侧,夜风与空调共同吹着,每个人都还是淌着汗。

    温郁却像是渴了很久的鱼扎进了海里,乐声追逐着鼓点又与键盘一块儿乱摇,周身惫懒的劲儿扫了个干净。

    人们也许没学过音乐,但都懂情感。

    没等主唱酣畅淋漓搞完两首歌,已经有不少人举起手机跟着拍。

    温郁来之前铺子前的露天沙发原本还空着,这会儿已经有人在等位了。

    晚上这个点,闻玙在跟朋友们一块儿吃饭,一个人回家也没有事,陪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玩狼人杀。

    陈柏学第一轮就被投了出去,在旁边玩手机,玩着玩着把闻大法官拉到旁边看短视频。

    “看这个,你老婆上热门了。”

    闻玙示意狼人赶紧决定好今晚杀谁,漫不经心扫了一眼。

    然后笑容僵住。

    某人正哼着调在酒吧里拉提琴,旁边几个玩摇滚的跟着一块嗨。

    下头一堆男的女的点赞。

    “黑衬衫哥帅爆了!!球一个联系方式!!”

    “他看起来好自信啊,第一次听见这种摇滚风的提琴啊啊啊我的少女心!!”

    “我怎么感觉有点眼熟……”

    “楼上我出五百块求一个微信号!”

    闻大法官起身让开椅子,声线没什么波动。

    “天亮了,七号被刀,柏学你来当法官。”

    陈柏学冷不丁被推到NPC的位置,眼瞅着哥们拿外套走人。

    “你这会儿酒吧伴舞去?”

    后者没太大反应。

    “我回家。”

    温郁玩到凌三点才被表姐送回去,半醉半醒,但是玩得很开心。

    “行了行了,睡一觉自己起来再洗吧,我也懒得收拾你了。”

    蒋南之收好备用钥匙,在他床边刷了会儿手机。

    “哟,今天你被人拍了,热度还挺高。”

    温郁透支完体力这会儿蔫儿,半问半嘟哝:“明天不上班吧……”

    “周六上什么班,睡吧。”

    等蒋南之走了,家里一片寂静昏暗,温郁裹好被子,没意识到自己今天喝得有点多。

    [不乐]:我今天可好看了,他们还给我加了滤镜。

    [不乐]:你理不理我

    [不乐]:其实我还会吹口哨

    [不乐]:[语音?5秒]

    闻玙点开语音条,听见噗呲一下口水声。

    对方很快又发来一条语音。

    又困又傻,尾音跟动物哼哼似的。

    “我喝醉了一犯傻,你是不是特开心?”

    闻玙望着手机笑,就是不回他消息。

    “我就是想看你多开心一会儿。”温郁了个哈欠,眼底含着暖意。

    “玙哥,多笑一笑。”

    作者有话要:  为了过审改了一版文案,总算是把书名保住了,捂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