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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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郁再回家时, 全程脑子里都在放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

    他努力绷出一副也许能争取少许谅解的悲惨表情,一开门愣在原地。

    “大姑?”

    大姑妈正在跟着扫院子,手里握着笤帚乐呵呵的。

    “郁郁回来了?哟真长高了啊, 来来让我看看。”

    本来应该快进到人生二度惨烈出柜的剧情冷不丁来了个反转, 温郁被摸了圈脑袋都没反应过来。

    “想不想姑妈!上回在广州看你还是三年前吧?”

    颜晚馨客厅里收拾行李箱, 闻声出来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温郁登时后背寒毛全立起来了。

    他是真怂。

    “跟我出去买个菜, 今晚大姑在这吃饭。”

    “好……我来做!”

    大姑妈喜不自禁:“这做了老师以后是不一样, 精气神都比以前病恹恹的好!”

    温郁听得一头雾水:“我以前病恹恹的吗?”

    “可不是嘛!”

    颜晚馨已经把推车拿了出来, 简短道:“走了。”

    温郁巴不得有个亲戚来缓和下气氛, 罕见地热情起来:“大姑妈你先休息啊!我跟我妈去旁边买个菜就回来!”

    大姑妈你千万不要跑了!我没买重伤保险!

    母子两人进了大卖场, 在超市推销员的絮絮叨叨里低声交谈。

    “钢琴都搬走了?”颜晚馨很冷漠:“行啊,是彻底不算回来了。”

    温郁笑着了个哈哈:“二十多岁的人了,搬出去住这也不很正常……隐私空间嘛。”

    “直接搬到男朋友家里去了?”她转头看他:“你一夜之间吃了熊心豹子胆是吧?”

    “真要一个人出去住, 你看我会反对一个字吗?”

    “一下子不光要搬出去,还要跟闻玙谈恋爱, 你们不是已经分了吗?到底在闹什么?”

    颜晚馨严厉了声音,抓着购物车的手微微发抖。

    “你们两闹着玩, 出了事我去找疾控中心要人?温郁你快三十岁的人了,想事情的时候成熟过吗?”

    温郁伸手握住她的手背。

    “等一下。”他先前一口气喝了半罐啤酒, 现在大脑反而出奇的清晰。

    “第一,我和闻玙都没有混乱关系, 也绝不是到处染病的那种人,你这个预设就有问题。”

    “第二, 你从哪听我跟他分了?他跟你的?”

    青年学着她的口吻一样严肃起来,

    “妈,你这几年是不是一直跟闻玙有联系, 你到底瞒我多少事情了?什么时候才清楚?”

    颜晚馨的脸上露出慌乱的表情,但仅出现了两三秒,很快强作镇定道:“我是你妈!我能瞒着你什么!”

    “你把我订好的座位告诉他,还暗中耸动我去北京教书,你到底是盼着我跟他在一块还是不盼着啊?!”温郁自己到这都笑了,眼眶有点红:“妈,咱就不能把话摊开了全讲个明白吗?”

    “我盼着你吃好喝好!盼着你多长斤肉每天多笑笑!”颜晚馨气得不行,顺手还在拍南瓜熟没熟:“有母亲希望自己亲儿子出去跟男的亲嘴吗!”

    “跟男的亲和跟女的亲有区别吗?”温郁顺手一指:“你看那边两个女的一起逛菜市场,咱先前不是见过好几回吗。”

    颜晚馨跟着看过去,嗤道:“人家是两个姑娘亲亲热热的!你乱想什么,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啊!”

    “哈?她们回回都牵着手哎。”温郁抽了口气:“我跟玙哥读高中的时候都不敢牵着手出门!”

    颜晚馨嘴上是这么,眼睛还在看远处搂在一块儿挑鲜切花的那对妹子,有种世界观重组般的震撼:“照你这么,地铁上街上那些没事粘着的姑娘都是那种关系?”

    “人家真是也没必要跟您,对吧?”温郁给自己挑了盒草莓,又去找酸奶在哪:“妈,个人过好个人的日子,你担心那个干啥。”

    “是你自己过年的时候跟我什么你不会重蹈覆辙,”颜晚馨恼道:“你知不知道我跟你爸生怕你又失恋了心里难受,担心的不得了!”

    温郁猛然间听到了什么。

    “你——我爸?”

    颜晚馨把头别到一边:“我没,了也是口误。”

    “你撒谎,”温郁发现自己亲妈简直像个冰山一样藏着无穷无尽的秘密:“你跟爸到底联系多久了??你是不是偷偷看他去了?!”

    几袋青椒和排骨一块儿进了车里,不一会儿又丢进来一袋土豆。

    颜晚馨索性用沉默回答一切。

    这真是长辈常用的万能招式。

    沉默就是威严,沉默就是反对和否定。

    温郁这两天死皮赖脸的技术突飞猛进,一见她耍赖,自己也跟着耍赖,泫然欲泣地跟在后面,眼睛红红可怜巴巴,像只暴风雨夜被扔出去滚了满身泥巴的羊。

    颜晚馨自顾自挑蔬菜挑玉米,他都在后头跟着,就差委屈地呜呜几声。

    “好了好了,”亲妈被他这一套烦到不行:“你正常点别瘪着脸!我跟你爸是一直有联系,前两天还去看过他。”

    “你瞒我这个干啥啊……我不也老去吗。”

    “我生他的气不行吗!不是这王八羔子出事我们至于有今天?!”

    “是是是……您消气,”温郁声道:“今天吃完饭以后,我还是得回去住啊,提琴还没保养呢。”

    颜晚馨刚抓完米,伸指头戳他脑袋。

    “你这个白菜,上赶着给人家拱!”

    瞧这意思,像是默许了。

    温郁隐约觉得这有点太顺利,等结完账陪她出来,才听见后半句。

    颜晚馨年纪虽然老了,其实脸上没有多少皱纹,威严有余疲态全无。

    “我其实一直都没想好答应你们。”

    “这种事,我年纪大了,搞不好就是想不通。”

    她走在他的前面,迎着夹着冷意的夜风,声音很沉。

    “但是比起你一个人守在家里,等我和你爸团聚,像个空壳子一样活几十年。”

    “郁郁,我宁可你去找你想要的幸福。”

    温郁鼻子骤然酸起来,拎着东西想点什么煽情的。

    没等他开口,颜晚馨没好气地又道:“你大姑想托你找姓闻的,她儿子要中考了,数学一直不好。”

    豁,合着还在这等着我呢。

    温郁跑几步追上她,嘿嘿笑了两声。

    当晚他施厨艺,宾主尽欢。

    大姑也是早早就离了婚,把酗酒的丈夫踹到一边,一个人含辛茹苦把儿子养大,起现在白热化的教育竞争愣是一把心酸一把泪。

    “现在的培训机构,一个比一个疯,还什么,提供贷款咨询服务!”

    “我当年买房子都不想贷款,现在随便培训个数学都要五万六万,疯球了哇!”

    颜晚馨陪她喝了几杯,跟着感叹:“现在的那些老师能是什么好鸟——”

    温郁重咳一声。

    颜晚馨瞪他一眼,仰头把酒喝完。

    “我放屁,刚才的不算。”

    大姑一砸杯子:“贵!太贵了!”

    “一个比一个贵,这当个老师不是三年买车五年买房?!”

    温郁都不敢在这饭局里开口:“其实有编制的老师都很穷,主要是校外收费贵……”

    “郁郁,大姑就看你了!”大姑妈给他倒了一满杯酒,眼神都是火辣辣的真挚:“你表弟武啊,他不是不用功,上课也在听作业也在写——他单纯就是蠢啊!”

    颜晚馨跟着点头。

    “这孩子要是随我,那高考闭着眼睛都能考个人大清华,”大姑妈恨铁不成钢地吼过去:“偏偏随了他那个爹!从一加五都得掰着手指头算!”

    “我哭穷归哭穷,这些年没少给他找这个班那个班上,一对一四五百一个时我也试过,他就是个榆木脑袋不开窍!”

    “你妈跟我,你以前数学回回倒数第一,就是这闻老师还是同班同学的时候把你教到年级第二去了,是不是?”

    她骤然一看过来,像是给亲儿子找人间绝症的大夫一样。

    “千万别骗我,这事真的假的?!”

    温郁先是看了亲妈一眼,心想您怎么什么话都跟人家讲。

    闻玙那时候不是在追他嘛,而且他们两也是为了坐一块儿黏黏糊糊才发愤学习……

    这话当然不能乱讲,温老师轻咳一声,圆场道:“这样,你让武先跟着我学呗,我来教他。”

    “咱都是亲戚,我时候还拉着武一块放炮呢,他肯听我的。”

    大姑妈呆了两秒。

    “你现在教音乐啊。”

    温郁暗道教音乐怎么了,教音乐就不能数学好吗,面上仍是笑了下,平和道:“我底子都在,您好歹让我试试。”

    “咱不能再试错了啊,”大姑妈捂着心口道:“这孩子还有几个月就要中考了,我真怕耽误他!”

    “宝贝儿,不是姑妈不放心你,真没那意思!”

    “那……那成,”温郁艰难道:“我跟闻老师也没多熟,我明天问问他。”

    “不熟吗?”大姑妈愣了下,转头看颜晚馨:“你不是他都跟他住一块儿了?”

    “那是合租,合租!”温郁抢话道:“我今晚回去就问他!”

    他就客厅怎么堆了那么些个核桃粉普洱茶,合着都不是送他的。

    颜晚馨坐在旁边嗑毛豆,听到这儿跟着乐。

    “你还笑,”温郁伸手揉脸:“我真不知道这事儿能不能成,闻玙从来不私下补课,更不可能收钱补,那得算教师违规了,大姑妈,你得理解我……”

    “理解理解!郁郁你肯定能行!”

    “我吧,”颜晚馨慢悠悠道:“看见你现在这么惨,心里特舒服。”

    温郁呵呵一笑,闷头干了最后半碗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