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温郁再去探监时, 手里没带书,给亲爹带了一份肯德基。
他特意买了花里胡哨的新套餐,好让温健武感受一下新时代的气息。
其实薯条鸡翅这种东西没法送外卖, 多闷一会儿口感都会变得很差。
但是监狱里有图书馆有超市, 估计老干妈薯片什么的全都能买得到, 偶尔来一天新鲜东西……应该也很不错。
狱警特意用扫描仪过了一遍炸鸡汉堡。
扫描仪很老实,一声没吭。
“行, ”他招招手:“带走吧。”
温健武再走进来时, 狱警很贴心地预先把整盒套餐拿到了玻璃墙另一侧, 这样温郁可以看着他吃掉。
鸡块薯条, 汉堡土豆泥, 还配了番茄酱和甜辣酱。
“特意选在十一点,你应该还没吃午饭吧?”
温健武头皮冒出一茬青色,胡子没有完全剃干净, 看着有些老。
他不算有精神,但碰到这样久违的食物, 也是错愕了一会儿。
温郁靠近玻璃窗,把属于自己的那一份也拿了出来。
“爸, 我们一起吃顿饭,好不好?”
他本来只想买一份, 但路上突然反应过来,特意掉头重新买了一份。
如果他只是隔着玻璃窗看着他吃, 莫名就有种在动物园里施舍的感觉。
他不想要那样。
他想要更靠近父亲,也更靠近这个世界的任何事物。
这一年温郁变了很多, 像是逐渐在与一切和解。
他掏出薯条时特意挑了一根咬了一口,露出失望的表情:“果然软了,爸, 你别吃这个了,吃汉堡就行。”
温健武摇摇头,突然笑起来:“我喜欢吃薯条。”
他们面对面坐在一起,隔着一张防弹玻璃墙共进午餐。
“你妈啊,以前每次看见我带你去肯德基麦当劳,回屋了都会掐我耳朵……”温健武双手拿着汉堡,笑得不行:“结果我喂她吃鸡块,她每次不吃不吃,其实全吃完了,还怪我不给她蘸酱。”
“她就是那个性格,”温郁笑道:“我现在带她去吃火锅也一样。”
他从前没有感觉,今年像是突然开了窍。
每次去看望父亲,都像是去见教堂里的神父,又或者是看心理医生。
温郁并不信教,也没有跟任何人忏悔过。
这其实是一种很解压的事情。
把积蓄的,压抑的,烦闷的事情尽数出口,等壁笼对侧的另一人轻飘飘一句你无罪了,周身都能得到奖赏般的解脱。
从现实角度来,温健武被关在监狱里,温郁拥有几乎全部的自由。
但温郁每一次看他,都好像是自己在接受被看望。
他最初整个人如同虬曲卷住的海草,不肯被任何人碰触,一年探监几回都很吃力。
想要伸手触碰一下亲情,好难。
回北京以后,温郁才像是真正挣扎出来,开始试着把头探出水面呼吸,试着把五脏骨头全都舒展开来,重头来过般再活一次。
温健武吃得很慢,不知道是因为吃完以后要等一个月再见到儿子,还是因为心中实在有很多话要。
他们本该聊很多很深邃的东西。
比如对未来的选择,对家庭的距离,责任的承担和放下。
结果三十分钟过去,只是聊院子里的麻雀,学校里的琐事,新买的一辆自行车。
时间快到的时候,温郁习惯性看了一眼狱警。
他总感觉这个狱警好像知道些什么,每次都像是想跟自己点什么。
狱警摇摇头:“你们吃完薯条再走吧,不差这一会儿。”
父子同时了声谢谢,转头看向对方,笑容轻松很多。
温郁在来的路上都准备了很多话。
他觉得他有义务报告下自己的现状,讲一讲和妈妈最近的关系,也许会失而复得的爱情,也可能会在爸爸面前自责或痛哭,有机会释放很多情感。
温健武在等待他的日子里也准备了很多话。
对儿子的嘱托,对家庭的关切和担忧,没有勇气分享的人生经验,也许还有少许愿意出口的疲惫和难过。
他们只是坐在玻璃窗前,挥一挥手里软掉的薯条,每一根都吃了个干净。
像是什么都已经听见了,不用多。
等到准备离开时,两个人站起来收拾桌面,还用纸袋里的纸巾把大理石面擦得很干净。
“准备走吧。”温健武简短道。
温郁忽然抬起头,鼓起勇气喊了一声:“爸爸。”
这样的叫法是几岁孩才常用的。
他今年已经二十七岁了。
“爸爸,我一直很想你。”
“我跟妈妈开了,跟玙哥也会好好处下去。”温郁没有紧靠着玻璃墙寻求支撑,只是站在另一侧,声音很稳,眼眶泛着红:“爸爸,你马上也要出来了,我和妈妈在外面等你。”
“妈妈一直很想你,我也一样,我们都很爱很爱你。”
他像是终于回到童稚时刻,能够无所顾忌的表达出来。
“我会梦见你骑着自行车带着我在胡同里到处蹿,梦见你和妈妈一起做饭。”
“你在里面照顾好自己,没事刮刮胡子,好好睡觉,我们想你。”
温健武用手背擦了下眼睛。
“哎,听见了。”
再出去时,温郁像是把所有的桎梏枷锁解开一样,走路时像个终于要出狱的人。
他转身看向狱警,声音轻快地了一声拜拜。
“拜拜。”狱警也笑起来。
日子过得很快,渐渐天气热得地面都发烫。
有时候穿得鞋底太薄,能感觉到脚面都被熨了一下。
北方很少下雨,基本不用带伞。
先前突然搬到广州,那边气候潮热,时不时暴雨倾盆还有台风。
时间一长温郁养成了习惯,去哪包里都会带把伞。
谁想到周一下午还是艳阳高照,黄昏时乌云突然就漫了满天。
还没等最后一节晚自习上完,暴雨一下子劈头盖脸地浇下来,在伞面上像是有人在跳踢踏舞。
闻玙还在讲等差数列,对窗外天气没什么反应。
但台下学生们已经躁动起来,抓耳挠腮地看自己有没有带伞,或者能不能跟谁挤一辆车回家。
温郁原本在自己办公室里备课,一看见要下暴雨了福至心灵,把包里的格子伞翻了出来。
不光是包里有一把,抽屉里还有一把,刚好能借给学生。
他习惯了等闻玙一块回家,刚好时间快到了,收拾好杂物转头就去了七班。
闻玙讲完几句,眼看着下课还有五分钟,班里的纪律已经要镇不住了。
他放下粉笔,前排找同学借伞的学生吓了一跳,条件反射性坐得笔直。
“有手机的拿出来吧。”男人淡淡道:“跟家里个电话,问能不能来接,我就当没看到。”
学生们欢呼起来,从借伞转而开始公开借手机。
也就在这时候,有人眼尖地喊了一声:“温老师!”
闻玙侧目看过去,窗外青年笑眯眯晃了晃手。
他回了个笑,转身布置作业。
温郁瞧着后门开着,溜过去问谁没带伞,一下子后排涌过去一片学生。
“我这有两把,你们记得还办公室就行。”他把包里的伞拿出来,想了想道:“这把特别大,可以挤两三个人。”
“温老师你太好了呜呜呜!”
“求借一把!!我家超级远!!”
也有学生在混乱里问他:“温老师你自己怎么回家啊,你还有伞吗?”
温郁心道我可以蹭你们闻老师的伞,笑了下摆摆手:“没事,你们拿去吧,我办公室里还剩一把。”
“太好了!!”
闻玙布置完作业准备放学,没想到学生都长颈鹿似得往后门看,也不知道是在折腾什么。
他看了眼窗外的雨,从包里拿出一把伞。
“谁还没有?”
有女生大着胆子借了伞,也问他之后怎么办。
“没事,你拿着回去吧。”闻玙暗想温郁那边应该有伞,没当回事:“我办公室里还有。”
下课铃一响,学生们呼朋唤友一块冲出去,撑开伞挤在一起往外冲。
平时放学可能还会磨蹭几分钟,现在三分钟不到教室全跑空了,留下的值日生也全都在往窗外看。
温郁遥遥地招了招手,男人收好教案和他一起出了教室。
“走吧。”
他们一碰面,同时了一声:“借下你的伞。”
然后又同时停住。
“我……我的伞刚才借学生了。”温郁结巴起来:“我以为你有伞,结果……”
闻玙皱了下眉,转身道:“跟我去下办公室。”
办公室门都锁了,压根没法进去。
一上一下,学生们也走空了,教学楼空空荡荡,外头暴雨转中雨,仍是下个没完。
两人站在水雾弥漫的一楼陷入沉默。
闻玙没多耽搁,把外套脱了下来。
“得淋雨回去了,你靠过来。”
温郁踮脚接了他手里的公文包,两个包叠在一起抱在怀里。
“准备,”他提气倒数:“三,二,一!!”
两人拔腿就冲,踏着满地积水往前跑。
外套并盖不住两个人,两三分钟就没法挡雨。
中雨迎面浇过来,全方位把人淋了个遍。
温郁怀里抱紧他们的包,冒着雨都有点看不清前面的路。
“要不别挡了,我们一起淋雨回去!”
“行。”
闻玙忽然牵紧他的手,带着他一起往前跑。
“我看得清,带你回家。”
这一跑得都狼狈又混乱,中间还有几块地砖松动了,踩过去时冷不丁迸出来一大股泥水。
他们穿过马路跑过花园,像是在黑暗末日里找新的避难所。
衣服外套裤子鞋子全都湿透,掌心里也全是滑腻的雨水,但一直都没有分开。
直到跑进单元楼里,温郁才猛地喘回来一口气,一攥外套都能挤出来好些水。
“快回去,”闻玙按开电梯:“你先洗热水澡,别着凉。”
温郁跟着进了电梯,这会儿忽然想起来什么,往裤兜里掏了一下。
嗬,还有一包纸巾,而且是干的。
他拿出纸巾去擦男人湿透的额发,擦他的脸和脖子。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空气温暖又干燥。
闻玙低着头任他碰触,犹如被驯服的狼。
温郁突然笑起来。
“哎,这样你都不亲我一下吗?”
男人仍在注视他。
“不亲。”
“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伸手圈紧他的脖颈,用力地亲了上去。
他的吻没有太多章法,像是用力去感受对方的体温一样,给出一个又一个询问。
闻玙被他亲了三四回,终是低头回吻一下他的唇,然后以更掠夺的姿态吻了回去。
像是在咬他,又像是要吃他。
强制的夺走呼吸,掌控起伏,不留余地且不予半分停顿地索取走一切。
“记不记得我当初是怎么亲你的,嗯?”
温郁只感觉男人像是有意折磨他一样,被压在墙上亲得低低呜咽出声。
电梯已经到了二十楼,他用残存的意识按了开门键,却仍是被摁着亲到没法挣脱。
他像是要被吃掉了。
像狼享用羊一样,被咬开皮毛,叼着脖颈,连血液都尽数归他所有。
电梯开了又关,关了又开。
男人一个用力把他拉出去,压在墙边继续索吻。
像是到世纪末也不用停下来。
“玙哥……玙哥。”温郁渐渐起了哭音,被亲到求他停下来,眼睛都是一片水汽:“我快喘不过气了……哥。”
闻玙又重重咬了他一口,像是理智回笼般松开手。
温郁生怕他反悔,又一下子把他的手抓住。
“我的意思是,”青年此刻脸颊上都泛着红晕,又因为淋过雨脖颈一片冷白:“回去洗完澡以后……随便你……”
他不下去了。
闻玙任由他抓着手,抬起衣袖擦了擦温郁的脸。
“先洗澡,头发记得吹干。”
于是开门开灯,换鞋拿衣服,洗澡吹头。
温郁衣服上下都被湿了个透,洗完澡才终于缓回来一点,很自觉地窝回闻玙的床上。
就算这是狼窝他也要占着。
都归他了,谁都不许抢。
闻玙很快也洗完澡吹干头发,再推开浴室门时看见自己卧室的灯亮着。
他走过去,青年本来抱着枕头横在床上,一见到他伸出双臂。
“抱!”
男人无言,过去把他抱在怀里,两人默契地靠紧对方,在雨夜里依偎温存。
温郁把他的手机递过去。
“喏。”
闻玙划开锁屏,看见微信跳了一条好友申请。
‘安非他命’申请加您为好友。
青年把脸埋进他的胸膛里。
“快——通——过!”
闻玙亲了一下他的脸。
“幼稚。”
嘴上这么,手上立刻就通过了。
男人调整了姿势,把他整个人都圈在怀里。
然后反手关了灯。
“那个本子,我前两天看到了。”
他俯耳道。
温郁被热气烘得瑟缩了一下,害羞却又很受用。
“看到什么了?”
“你在告白页上偷偷写我的名字。”
温郁心满意足:“看到就好,写了就是给你看的。”
男人把他抱紧,脸埋进柔软的颈侧,如同梦呓般低语。
“郁郁,我过最大的气话,都只是你需要冷静一下。”
“你有时候真是……”
温郁蹭了下他的肩头,轻轻了声对不起。
“玙哥,我们复合吧,好不好?”
“咱们和和气气谈恋爱,青春有啥遗憾以后都好好弥补,时候到了去国外扯个证也行,自己在家拿水彩笔涂个差不多的也行。”
“我们复合吧,好不好?”
男人抬起头,在黑夜里看他。
看着看着,又亲一口。
温郁心想我都躺你床上在你怀里,你再不答应这不过去了吧。
他正想撒娇,闻玙突然笑起来。
“你还没发现吗?”
他望着他,眼中一片温柔爱意。
“温郁,我从来都没有答应过你的告别。”
自十七岁,至二十七岁。
从未。
作者有话要: [全文完]
没有仓促赶工的意思,感觉停在这里就很好。
实体书不出意外还是会和北美合作,具体还在商量,有进度会在微博更新~
感谢追更,朝燦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