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锦绣的一番作为, 却叫柳氏有些恼怒起来,她用了好几年的时间,才将她造成一个淑女, 可才一个来月未见, 她就变得如此跳脱, 忽喜忽怒,疯疯癫癫的样子, 哪里还有之前娴静温柔的大家闺秀模样。不由呵斥道:“你究竟在做什么?装神弄鬼的!绣儿,女子当仪姿端庄, 娴静自持,可看看你如今的模样, 成何体统。祖母教导过你的规矩礼仪,你全都忘记了吗?”
柳氏的语气颇具威严,不知为何,一听到她的呵斥,锦绣下意识的就立即正襟危坐起来,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 发现自己双手轻轻的搭在膝盖上, 微垂着头,一副乖巧听训的模样。不由有些怔忡, 仿佛曾经做过此种姿态无数次一般,那么娴熟。
柳氏满意的点点头,抬起已经擦干净的手表扬的拍了拍她的头顶,柔声道:“好好儿的, 不许再作怪。”她扯开嘴角, 微微的一笑, 纵然满身污秽, 抽气扑鼻,瘦削苍白,老态毕露,可那从骨子里显露出来的风姿绝然之态,竟是叫人心跳都莫名的加快了几分,不愧为出了名的才色双绝大美人儿。
虽然年华老去,可她骨子里的优雅从容,却随着时光的沉淀,越显魅力。
锦绣轻咽了一口口水,方才细细的从头诉起来:“祖母生辰那日,我脑后受了重伤,之后昏迷不醒,魂魄便在浑浑噩噩之间去到了一个神奇的地方,那里繁花似锦,不同季节的物种竟能同时开花结果,很是奇异。最为奇妙的是,那里有一口的灵泉,泉水有养身治病,祛毒除秽之效,我饮了几滴泉水,身上的伤便好了许多。可是我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去的,更找不到回来的路。直到一团突然出现的佛光和着空冥的梵音指引,我才能追随着回来,后来才知道那是慈济大师的声音引领。而后我却发现,那个像是梦中出现的神奇地方,我竟可以随意的出入,若不是怕叫人发现端倪,我就多饮些那泉水,恐怕身上的伤早就可以痊愈了。”
见柳氏只皱了皱眉头,并未有任何的表示,也不曾开口话,扁了扁嘴,锦绣接着道:“今日祖母突然发热,又晕了过去,知画姐姐她们都乱了方寸,我也有些焦急,便闯了进来。可我一看到祖母,脑子里就有声音告诉我祖母是中了毒,请了许多太医来,他们都没法诊出你患病的真相。我怕耽误了时机,便将所有的人都赶了出去,给你饮了泉水。结果……”锦绣半真半假的着,脸上渐渐的带出一丝忐忑不安,瑟瑟的看向柳氏,见她依旧不接口,便微微垂下头去,将眼中的表情全掩盖了去,颤着声音,“结果,结果你身上就开始冒出这些又黑又臭的东西,越来越多。我好怕,可又不敢叫人进来,怕被人发现我的怪异。祖母,若是别人知道我能自由的在另一个世界来去,会不会把我当成怪物烧死啊?就像前几年齐伯伯家的姐姐,病了几日之后醒来,就自己是来自一千年以后的人,结果被活活的当成妖孽烧死了。祖母,我不想被烧死,怎么办?”
着着,眼泪就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
“先前慈济大师就你是有福之人,虽遇劫难却是能有奇遇,必然逢凶化吉。我还道是他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在宽慰祖母而已。哪里料到你竟真的有此奇遇。祸兮,福所倚。圣人之言,果然有理。”柳氏面色沉静,可心中却隐隐的揪疼着,她捧在手心儿里疼爱、呵护、教养并付之于厚望的孙女儿,在还是花蕾一般的年纪,就早早的被蹂躏了。多日以来,她强迫着自己不要再去想,不要再去恨,可看到她如此平静的提起自己所遭受过的苦难时,她的心,却犹如被尖刀深深刺入,鲜血淋漓,碎裂成片。那种刻骨铭心的痛,在她的有生之年,第一次尝到,可她却不能表现出丝毫的情绪来。
她咬了咬牙,强忍住心中的痛,握成拳头的手都止不住的颤抖着,却依然伸了过去,展开五指一把将锦绣拉入怀中,轻抚着脊背安慰道:“佛祖也知道亏待了我的绣儿,才给了你这样的补偿。这是佛祖的恩赐,慈济大师当日亲至府中,为你指路,便是明证。绣儿放心,没有谁敢将你当成妖孽,更没有谁敢将你烧死,你是余府的福星,离了你,余府必将走向衰灭。他们不敢再伤害你,祖母也必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锦绣心里一暖,鼻子酸酸的,眼泪也就忍不住的溢了出来,“奶奶!”她颤抖着声音,轻轻的喊了一句,丝毫不顾她身上的恶臭,伸手手搂住她瘦弱的腰身,偎得更近了一些。在这一刻,她全然的相信了她。
多长时间没有这种被全心呵护着的感觉了?
从她有记忆开始,表面上她余锦绣是余府全府捧在手心里的宝。可实际上呢?他们捧着她,为的不过是她报警器一般的作用。
在老太太的心里,最疼的是曾孙子们,至于曾孙女,她有堂姐。堂姐自幼丧母,便一直养在她身边,就是出嫁了还时不时的召回来亲香亲香,可自己呢?除非有必要的时候,她的眼中根本就看不到她。
祖父所有的心思,全然在他的国家大事上,只有有事情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他会在外面随意买点儿东西,根本不管是否是锦绣喜欢的,恩赐一般的带来汀兰榭来,得到满意的答案之后便丢下一句“祖父有空再来看你!”之后就匆匆离去。
而父亲,他崇尚魏晋风流人物,喜好诗书,最爱做的事情,便是去到酒楼茶肆里,与那些落魄士子一起,吟诗作对,谈论风月。他能关注到她的时候,无非是因为她又新作了何等优美华丽的诗句,她又在女学里得了先生的表扬。母亲呢?她所有的心思皆在父兄幼弟身上,担忧他们外出是否会出了意外,关心他们吃穿是否合乎心意。再有多余的心思,便全然放在了管家理事,与二房婶娘、妯娌们争权夺利。
她余锦绣,其实算起来,在余府中就是一个多余的人物。
可怜可悲,她却从来没有看清过这一切。老太太对她不假辞色,她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好,便更为恭敬孝顺。祖父带回的东西她不喜欢,却也珍藏在闺阁中,还为他找了个太忙了不了解女孩子喜爱的东西的借口。父亲喜爱她所作的诗词,她便时时努力刻苦的专研,经常为了一个好句熬夜思索,以至心力交瘁,身子骨柔弱不堪,却欣喜于又作出一首脍炙人口的好诗。母亲喜欢手中的权力,她就算不喜争斗,也时不时的为她出一两个主意,将二房的气焰压下去。又对兄长幼弟十分上心,关爱备至。
可最后,她出了事。他们全部抛弃了她,叫她独自一个人默默的承受着一切。
更有狠毒如老太太,一杯毒酒要了她的性命。
像祖母这般全心全意的只在乎着她,关爱着她,保护着她的感觉,她似乎从未享受过!
人世间,竟会有一个人如此的爱着她!
可她,上一世全然的忽略了,这一生也差一点儿就失去。
她方才还在怀疑算计她,她对她的话,半真半假,隐藏了许多的信息,这一刻,她深深的觉得愧疚,“奶奶!”锦绣哽咽着轻唤,她是不是应该全然的对她坦白。
可她来不及,柳氏便推开了她,催促道:“好了好了,奶奶身上臭死了,快去叫人准备汤水,我得赶紧沐浴更衣,再换了床铺,看看你身上,也染上了污垢。这污垢中含有毒素,还是赶紧去洗了去,免得中了毒,倒叫奶奶还得为你忧心。”柳氏的感情是含蓄内敛的,就算对着最为疼爱的孙女儿,她往日也是不假辞色,十足严厉的。今日若非锦绣提起当初所受之难,她怕是不会如此情绪外露。
“若是她们问起,我该如何?”锦绣有些迟疑,虽然祖母保证过,可她却还是有些忐忑。能够再次拥有生命,她不想这么快就失去,她还没有看到余府败落下去,那些该得惩罚的人,都还好好的活着呢!
“无须顾虑,祖母自有辞。”见锦绣还踌躇着,轻叹了一句,妥协道,“你且去叫了李妈妈独自进来,她跟在我身边四十几年了,最是能信任的。我来吩咐她,你便自回房梳洗去吧!晚些我差人去叫了你过来一起用晚膳,我们再其他。可好?”
锦绣想想也没有他法,空间中虽然有水,可那水却是冰凉的,如今已是十月天,祖母本就病体羸弱,若再用了凉水沐浴,怕是身子骨更加受不了。更何况,弄脏了的床铺衣物,她可没办法换了去,就算换了,旁人不是一样能发现端倪吗?
其实,最大的破绽就是明明已经病入膏肓的祖母,在旁人被赶出去,她独自守候的短短时间里,起死回生了。
反正已经无从解释,何必再遮遮掩掩,便任由祖母去解释吧!反正她还只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
踩着欢快的脚步踏出内室,锦绣心中分外轻松。
有人疼,有人保护的孩子,真的,很幸福。
作者有话:
哈哈,终于赶在12点前更新了!
这一章写的,简直是如有神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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