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寂静的罗布泊(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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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布泊, 地球之耳、死亡之海……

    在钱倩的记忆里,罗布泊应该到处都是龟裂盐壳的荒芜景象。

    即使看到波光粼粼的湖面,她也以为那只不过是海市蜃楼的幻景。

    “何同志, 你看这水虽好, 不过却不兴喝啊。又苦又咸, 连搅拌混凝土的资格都没有。”

    钱倩好奇地问道:“我听这里是大沙漠,应该寸草不生啊, 还有这么大一滩水?”

    司机笑道:“以前这里水可多,你看那边的木头堆, 有专家来看过,是汉朝留下的码头。前些年我们这里发了一场大水, 这边以前留下的坑一下子就满了。”

    钱倩了然,同时更加担忧。

    罗布泊所在位置又干又热,后来它被称为地球之耳,就是从卫星图上看,它特别像耳朵,有一层一层的水位下降线。

    沙漠里发一次大水, 水无处流淌, 依旧汇入地势低洼处,但也就注入这么一次, 最多三年,肯定干透。

    钱倩时候就听过现在工程队搅拌水泥用的都是几百公里外拉来的干净水,人喝的都是从简单过滤的盐碱水,就是没想过盐碱水竟然是罗布泊本地水。

    那可是开了一个钾盐厂的地方, 一坑里都是盐卤水, 人喝了哪受得了。

    确实受不了。

    钱倩到的时候, 看见许多人面如菜色, 手脚浮肿,还有人走路都飘,拉肚子拉好长时间了,吃什么药都不顶用。

    如果是在现代,有阴阳混床纯水设备,用树脂对水中的盐碱进行等离子置换。

    但是这会儿,别什么等离子置换,就连提取纯净水都有困难。

    除了107型机,钱倩还带了一套最简单的蒸馏设备,产量不大,最多供十个人一天的饮水量。

    领导不是没有想过处理水的问题,一是设备不足,国家资源匮乏,产能差,当然要把钢材、玻璃投在最重要的事情上。

    二是人手不足,能进罗布泊的人,身上都背着重大任务。件件紧急,样样重要,他们不是来挑水的。

    钱倩刚开始想得挺好,能帮一个是一个,别的人她也管不了许多。

    但是真正与他们在一起之后,她感受到消防员没有成功救人放声大哭的悲伤。

    她亲眼看见拉了几天肚子、吃不饱的工人,顶着烈日修建筑。

    年轻的姑娘在沙尘暴来临之时,与男人一起在户外拼命拉住稳固铁架的绳子,手被粗糙的麻绳磨得鲜血淋漓,随便擦了擦,又继续埋头计算。

    钱倩非常自责,为什么没有带够食物、为什么没有带够净水设备、为什么没有给他们带手套……

    自己刚来就觉得条件难以忍受,他们在这里可是待了五年啊。

    很快,她就与其他人一样,没有时间去想生活不便方面的问题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起,首都方面来询问工程进度的电话越来越频繁。

    工人们已经是满负荷,加班加点施工。

    但最重要的任务不在他们身上。

    科学家们每天都在一起讨论今天的工作成果和遇到问题。

    几位主要负责人也会聚在一起开会。

    再不敏感的人,在连听了几次“你们大概什么时候能得出突破性成果”之后,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

    一屋子里做题的人都很愁:“我们也想搞快点啊,如果可以,我希望今天下午就能爆。”

    “好几个关键点都出不来,哎,要是苏联专家没这么快撤走就好了。”

    “是啊,要是他们当时把资料都留下来,我一晚就能把它给背完!”

    一时间越想越气,大家都有些颓。

    钱倩笑道:“快别提他们了,他们的东西也不一定都是好的,我看过他们的反应堆图纸,搞得什么玩意儿啊,万一他们也给咱们挖个坑,咱们还不知道怎么死的呢。”

    “什么坑?”

    钱倩绘声绘色的描述他们为核反应堆设计了控制棒,原理是利用控制棒中的硼压制中子的反应,但是,他们却在控制棒的头部安装了石墨。

    “石墨一旦完全脱离核心,再次插入的时候,那就会让反应堆彻底超过临界状态,直接引爆。”

    在这屋里的人有从国外回来的洋博士,也有国内的土专家,他们都是第一次听这件事。

    一位哥伦比亚大学归来的博士喃喃道:“我怎么从来没听他们的反应堆是这么设计的。”

    钱倩故作高深莫测:“这是机密,我导师比较厉害,从秘密渠道搞到的资料。”

    实则内心暗笑:切尔诺贝利是1970年才开始修,揭密也是在爆炸之后。你当然没听过。

    有懂的人问:“可是他们这么设计,设计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肯定有保护措施。”

    “对,但保护措施是可以被人为手动关闭的。凡是机器,都有可能坏掉。凡是人操作,都有可能出错。墨菲定律听过吧?凡是可能出错的事,就一定会出错!”

    钱倩咬了一口苹果,嚼了几口,感觉嘴里发苦,她定睛一看,苹果芯都发黑了。

    她无奈地举起苹果:“看,苹果有可能会烂,于是,它就百分之百的被我咬了。”

    着,钱倩随手就要把烂苹果扔掉,被一旁的女同事接过:“别扔别扔,这不是还有一大半是好好的嘛。”

    着,同事用刀心地挖去烂掉的部分,把好的部分削成片,放在盘子里。

    在现代的认知里,烂苹果里含有霉素,就算把烂的地方挖了,好肉的部分也会被传上,吃不得。

    但是在这里,却是顶级美味,见钱倩不吃,其他人一拥而上,把苹果片分光了。

    ·

    ·

    加班,加班,无休止的加班。

    所有人的精神都绷到最紧,生怕因为自己少算一个数,导致国家研制出核武器的时间晚一天。

    西域的天空日照时间极长,夏日的太阳在晚上十点还遥遥挂在西边,舍不得落下。

    太阳不落我不睡,月亮起了我继续!

    从科学家到工程兵,每天都处于睡眠严重不足的状态。

    实在不行了才躺一躺。

    直到一篇突如其来的新闻,才让大家的精神稍稍放松了一点。

    ·

    ·

    1962年10月,古巴导弹危机爆发。

    两个超级大国总算不对着中国使劲,而是围着古巴转圈圈。

    这引起了一系列的国际反应,比如白象在喜马拉雅山拍屁股扭腰,中国一路揍得它跑回老家。

    ·

    ·

    “何同志,休息一会吧,吃饭了。”炊事班的同志叫她过去。

    今天送粮车来了,有肉有菜,是难得改善伙食的好日子。

    钱倩抓了两个馒头,破开两半,往里夹了几筷子菜,又要急急忙忙往计算机旁跑。

    “别急啊,现在悬在咱们头顶上的两柄剑自己斗着呢,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咱们,稍微歇会儿,前段时间实在太紧张了。”

    看了一天的数据,钱倩的眼睛也确实有点受不了,她闭着眼睛一边做眼保健操一边:“时不我待啊,亲人们。现在那两个超级大国,就像闹别扭的情侣,等他们发现,他们还是爱着彼此的时候,就得找个人,为他们的吵架背锅了。“

    同事笑起来:“这比喻新鲜,他们都杀杀这么多年了,还情侣呐?“

    “一战完二战完,他们也知道仗是要付出代价的,美国有核弹,苏联也有核联,要起来,就是两败俱伤,他们不会真的,就是嘴上发发狠。

    钱倩换了一个动作”挤按晴明穴“,又继续:一会儿吵吵架,一会儿拉拉手,不是情侣是什么。

    既然谁也弄不死谁,这会儿他们吵够了,总得找台阶下吧?不能老憋着劲吧?那找谁?总不能找古巴吧?那可是亲自保下的弟,要甩锅,当然是甩给我们这种翻了脸的最安全。“

    同事不解:“你的意思是,等他们闹完的时候,就会反过头来找我们麻烦?“

    “可不嘛。你难道没遇到过,两口吵架,最后骂在一边看热闹邻居的?“

    科学家们面面相觑,他们确实没看到过这种场面,他们住的地方也基本是知识份子,都挺要脸的。

    不过他们也认同了她的看法。

    “看来,我们是得加紧啊。”

    饭一吃完,大家又各自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开始工作。

    本以为中美洲闹起来,这边能闲一闲,被钱倩这么一搅和,大家比原来还要紧张。

    钱倩自嘲:内卷之王竟是我自己。

    ·

    ·

    一天傍晚,钱倩忽然闻到风中有非常浓重的沙土味儿。

    紧接着,就听见有人大喊:“沙尘暴来了,快!”

    钱倩一转头,便看见一幅恐怖景象。

    北方,天地仿佛被一整块黄黑色的幕布掩住,幕布不断翻滚,向前推进,远处那块巨大的雅丹地貌瞬间被吞噬。

    这是她到这里之后,第一次见到的真正沙尘——暴!

    暗黄色的沙土幕布狰狞扭曲,好像随时从里面会伸出一只妖魔的手,将天地间的一切摧毁。

    在罗布泊待了很长时间的人们已经习惯了这一切,他们飞快的回到自己的岗位,保护重要的东西。

    钱倩冲向计算机,翻出塑料膜,将它仔细的套住。

    沙尘来了,外面的天空黑得像半夜,沙粒从门缝、窗缝之中钻进来,在塑料膜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在风中,传来一丝异响,钱倩仔细一瞧,是风把塑料膜撕开了一个口,那片透明的破损部分在风中忽扇忽扇的飞舞。

    钱倩急忙冲过去,用身体挡住那个缺口。

    与机器紧紧贴在一起的时候,她想起以前上学的时候,进机房要求穿鞋套,特别特别的讲究。

    她还嘲笑过:“就这么几台奔四,至于这么紧张吗?我家的电脑比这贵多了,我还不是一边吃东西一边玩。”

    谁能想到有一天,她会为比奔四差了不知道多少个档次的计算机如此紧张。

    终于,沙尘暴过去了,方才如同深夜的天空,再一次阳光满天。

    钱倩把屋里扫干净之后,才把塑料膜去掉,重启计算机。

    没动静!

    没有声音!没有灯光!

    她急了,可别这会儿坏了啊!

    钱倩反复重新插拔电源,再反复按开关键。

    整台计算机依旧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

    到底是把哪部分给吹坏了啊!

    钱倩欲哭无泪,107机使用的是晶体管,没有103机那么恐怖,但是,要她一个人排查故障并维修,那是相当麻烦。

    就在这时,她听见外面人喊:“怎么发电机还没修好?”

    嗐,什么嘛,原来是停电。

    她刚松了一口气,又听见外面喊:“柴油不够,发不了电。”

    钱倩大步走出去,原本囤放柴油桶的地方只剩了几个被摔坏的桶,沙地上一片污渍,是桶中泄漏的油料。

    方才在这里护着油桶的工人正哭丧着脸,向人比划:“刚才那风,呼的一卷,十几桶油一起被卷上了天,就这么飞走了!”

    作者有话:

    我有一个朋友,在新疆油田工作,有一天,她出去挂横幅,忽然吹起一阵风,她手里抓着横幅,人被吹上天了。幸好有几个高个的男同事把她抓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