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橙沉默了足足半分钟。

    郁恒一直举着,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特意设置过的，总之期间屏幕一直亮着也没有自动进入休眠。

    “你先把放下。”这么暗的环境他屏幕一直亮着，而且是对着她亮着,也太突兀了。

    郁恒不答应：“你不看清楚我不放。”

    “”

    就这么两行字有什么看不清楚的么。

    季橙只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

    他的意思太明显不过了,但也确实太突然了。

    “郁恒,”她低头借着微弱的光线盯着自己的鞋子，轻声道,“我理解的‘早恋’的意思是还没毕业之前应该都算。”

    而且潜意识里，她甚至觉得这一点应该是绝大多数人都会达成的一种认知上的共识。

    本来就是在读书期间谈恋爱一律都算早恋啊。

    谁会像他这样专门去搜索关于早恋的定义，然后还严格遵守的？

    这个解释显然不能让少爷买账：“可我的理解就是等我们都成年了就不算早恋了,百科也是这么写的,至于你的什么‘毕业之前都算’,难道你再加个大学的前提我就还得等你到大学毕业不成？”

    季橙侧重点有些歪地了句：“不是让你等我”

    “别扯开话题,”郁恒打断她，继而伸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和自己对视，“你就是话不算数？想耍赖？”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一双眸子宛如蘸取了夜色的深邃，可后半句话出口的语气却又带着一丝很容易被察觉的委屈。

    这个意识让季橙不由地矢口否认：“不是”

    “那就是不喜欢我了？”

    “我很喜欢你。”她眨了眨眼,很自然地出这句话。

    一如她从前对他过的每一次那般自然。

    郁恒其实特别欣赏她对感情问题上如此直接的态度,喜欢就是喜欢,也不会藏着掖着掩饰什么,甚至还能用最寻常的态度出来。

    但也特别想不通她脑子里的其他想法。

    他忽然笑了一声。

    像是被气笑的。

    “我在夏天跟你表白,可是你不早恋,那我就等咱们都成年了。”

    “现在冬天到了，不算早恋了，你又你不是那个意思。”

    “那就是欺骗我感情呗？”

    季橙哑口,明明自己什么也没做，却愣是被他成了渣女？

    郁恒甚至还开始来劲：“欺骗一个单纯少年的感情，你的良心真的不会痛吗？你真的不心虚吗？你晚上睡觉真的不会午夜梦回辗转反侧吗？”

    不得不，他这无理取闹三连问到底是给季橙沉默了。

    好一会儿她才把根本的逻辑理清楚，然后无奈道：“你在得寸进尺。”

    郁恒：？？？

    就在少爷差点都想一拳打在身后的柱子上时，又听到她在夜里格外软糯的声音响起。

    “不是欺骗感情，就是”她抿唇顿了一下，然后才伴随着轻微的叹息，“就是觉得太突然了，我没有心理准备，而且也挺不真实的。”

    其中占比最多的还是那股不真实的飘渺感。

    甚至时常会觉得，这大半年时间里发生的一切，会不会其实都是自己的一个梦罢了。

    或许那个和寻常无异的中午她的脑子里没有突然响起系统的声音。

    她没有在路口救下郁恒，他们也一直都只是同个班却两个世界的陌生人，从未有过交集。

    她依然在那个重男轻女到让人窒息的家庭里日复一日麻木地生活着。

    她不会喜欢郁恒，郁恒也不可能对她心动。

    她过了太久昏暗乏陈的生活，以至于从第一束阳光透进屋子里时，下意识的第一反应便是认为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幻，而后渐渐明媚起来的一切也都基于虚幻。

    这种不真实感时常会在心里冒出来。

    最近的一次大概就是几个时前她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时。

    因为觉得虚幻飘渺，所以甚至不敢去相信。

    万一梦醒了，再一睁眼发现眼前仍然昏暗无光，巨大的落差感大概会直接压倒她每一寸身心

    下一秒季橙忽然感觉自己的腰被揽住了，紧接着一股不容推开的强劲力道一把带着她向前踉跄了一步。

    最后下巴闷闷地撞上郁恒的胸腔前。

    他大衣的材质有点偏硬，但撞上时却并不疼。

    她靠着他，他靠着柱子。

    季橙还没从刚才短暂忧郁情绪中完全抽离，就听郁恒凶巴巴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你就因为你之前的一句‘再喜欢也要克制’，老子克制了那么久！”

    “想抱的时候不敢抱，想牵的时候不敢牵，就连朋友圈都不敢发你一张正脸照。”

    “克制来克制去，结果就克制出了你这么一句‘不真实’？啊？”

    “不真实是吧，”他下一把将她搂得更紧，“这样够不够真实？还不够的话我”

    季橙几乎是下意识地飞快打断：“够了够了。”

    之前那些想太多的负面情绪就因为他这句话而全部消散，别继续e了，她现在只觉得自己再不话腰都要被他锢断了！

    郁恒却觉得还不够，压着她后背肩胛骨的位置非得问个清楚：“所以呢，还有什么问题，成年以后能不能谈恋爱了？”

    只是还没等他听到答案，另一声突兀的疑问突然在不远处响起——

    “有谁在那边？”

    这声音两个人都不陌生，吴管家。

    但也同时吓了他们一跳。

    大半夜的被人撞见两个人这么亲密地抱在一起

    身后是粗壮的柱子，柱子后就是凉亭。

    几乎是想都没想，郁恒的第一反应不是松开季橙，而是就这么揽着她的腰一个侧身，从凉亭外飞速地闪进了凉亭里。

    季橙也是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便被他带进了漆黑的凉亭里。

    他们依然靠在柱子上，不同的是这一次是她背抵着柱子，而郁恒伏在她身前。

    静谧的环境里，他略显急促的喘息声在她耳边显得异常清晰。

    明明空间并不拥挤，却因为氛围的缘故而显得格外逼仄。

    凉亭本来就是四面透风的建筑，即便环境很暗，但他们两个人就这么躲在一根柱子后面，怎么想都应该很容易被发现才是。

    吴管家的房间在一楼，估计也是半夜隐隐听见外面院子有话声所以才出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季橙背靠柱子看不清身后的情况，但吴管家由远及近、向他们这边不紧不慢走来的脚步声却怎么都无法忽略。

    “有谁在那边吗？”吴管家边走过来边又喊了一声。

    明明也没做什么坏事，但就是有一种即将被“抓包”的紧张感是这么回事。

    想着想着，她下意识地攥住了面前郁恒的大衣，同时喉间紧张地动了动。

    郁恒同样屏息，以及开始懊恼自己刚刚为什么第一反应是躲起来？本来也没什么事，这么一躲藏再被发现的话不就变成欲盖弥彰了么。

    然就在少爷头疼地开始思索一会儿要怎么合理地解释之际，吴管家的脚步忽然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停住了。

    短暂的片刻停顿后，那脚步声又由近及远地慢慢返了回去。

    “？”

    这是混过去了？

    亭子里的光线实在是暗，虽然什么都看不清，但两个人似乎都能意识到他们正在面面相觑。

    安静了一会儿，在确定吴管家已经完全回了屋里后，季橙忽然闷笑出声。

    郁恒一口刚放松下来的气还没叹呢，就听到她在笑。

    “有那么好笑吗？”他语气还有点郁闷。

    后悔，还是后悔刚刚干嘛做贼心虚似的听到有人喊就躲起来。

    “不是，”季橙嗓音带着轻轻的笑颤否认道，“只是因为现在的姿势想起了一些事。”

    “什么？”

    郁恒挑了下眉，刚刚带着她躲过来的时候比较匆忙，想也没想就带着她靠在柱子上，自己则伏在她身前，怕她会撞到，他的也一直抵在她背上。

    可因为身高差的缘故，这样的姿势莫名的就很像是在壁咚？

    与此同时，季橙也。

    “想起了之前你教我壁咚的时候。”

    还真是。

    那次还是系统要求的让她壁咚他的任务，结果没想到她连这个都不会，还得是他先教一遍。

    时间隔得有点久了，再想起来，郁恒也忍不住唇角弯起。

    季橙动了动身体，郁恒现在上没用力，所以她毫不费力地就从他怀里退出来。

    边向凉亭外走边问：“为什么要躲起来？”

    郁恒落后她半步跟着，被问起时语气难免心虚：“这不是，怕被误会嘛。”

    “可我们什么都没做。”

    “大半夜的在院子里，孤男寡女还抱在一起什么的，你认为谁看了不误会？”

    “”

    季橙其实挺想告诉他，没有哪个正常人会选择在气温零下的凌晨三点专门跑到院子里做坏事的。

    走回院灯旁，光线才又亮了些。

    她在灯下站定，抬头看了眼，这才惊觉不知道什么时候雪已经不再下了。

    郁恒像是话还没完，嘴上继续碎念着：“晚上放烟花那会儿不就被他们误会我偷亲你了，什么都没有的事被他们得跟真的似的，真他妈无语了。”

    这话时他的表情也有点臭，季橙歪了下脑袋：“有这么无语吗？”

    “也不算无语。”少爷伸扒拉了一把头发，叹道，“应该太亏了。”

    他在意的是被别人看到亲亲吗？

    他在意的明明是根本没亲却还要被硬亲上了好吧！

    早知道要被这么，他还不如趁那会儿气氛到位真的在她脸上亲一下呢，就跟爷爷的那样，年轻人一时情难自禁很正常嘛

    亏，真的亏。

    季橙摩挲了几下因为在户外待得太久而变得僵冷的，最后轻轻呵出一口气。

    “雪停了，回去吧。”

    看得出来她开始感觉有点冷了。

    郁恒张了张嘴，但到底没什么，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一声里似乎包含了集郁闷、泄气、无奈、妥协等等复杂的情绪，但最后却全部融进了天边吹来的寒风里。

    本来还想抓着她把成年后能不能谈恋爱这事儿问清楚来着，可之前问出来时没问题，现在再问第二次就哪哪儿都不太对了。

    气氛不对，感觉也不对，什么都不对。

    那能怎么着，只能算了呗。

    人家谈恋爱都是两情相悦就直接在一起了，到他这边都互相表白无数次了还不行，真气不活了。

    依然是季橙走在前面，他落后半步跟在她后面。

    别墅的大门外做了几级台阶，季橙踩上第三阶的时候，郁恒正准备踏第二阶。

    只是她踩上去之后并没有继续向前走，而是忽然回头看他。

    “对了。”

    郁恒茫然地对上她的视线，有了台阶的高度差，此时他们的身高差不多正好平行。

    季橙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眼睛，像是在做心理建设般默默深吸了口气。

    须臾，建设完毕。

    “还没有回答你之前问的问题。”

    脑子还没转过弯时，郁恒想的是：嗯？

    意识到她在什么时，变成了：嗯？？？

    “就是成年以后能不能谈恋爱那个问题。”她简单地代过一句，而后咬了咬唇，轻道，“我想了一下。”

    郁恒感觉自己的脑子好像忽然宕了一下，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如擂鼓般剧烈跳动起来。

    不敢露有期待，但他满心又只剩期待。

    “所”张嘴像是突然丧失了语言组织能力似的，只能干巴巴吐出两个字，“以？”

    相较之下，季橙原本也没有完全准备好的回答简直流畅了数百倍。

    “所以。”

    “我觉得，大概”

    她把刚吸进去的最后半口气悉数吐出来，最后给了他一个确定的答案：“是可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