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您来了。”
洞天内,婆娑柳条无风自动,将那具以柳条做成的秋千解了下来,泛着萤光的绿色柳条闪着雾蒙蒙的光,内里光华玄奥无比,它的周身数度变幻,最终在一处村庄停了下来。
婆娑随意的将天下之景取来,他没有目标,因为谢沉渊不曾给过他。
有时候他只简单的倒映一处山谷溪,谢沉渊也能看。
当然更多时候,谢沉渊看见的并不是很美好祥和的画面。
妖魔四起,祸乱人间,虽大部分的妖魔都聚集在了蛮荒,但仍有在外的。
妖魔和人族不同,尤其是低阶妖魔,更不会压抑自己的天性,他们认为吃人天经地义,一些偏远城镇没有修士驻扎,就很容易被盯上,几天时间就可以够一些妖魔吃顿饱餐只留下一地残骸,婆娑是个树妖,对于口舌之欲并不看重,相反,他还挺讨厌血肉的,总觉得脏兮兮黏糊糊的,因此遇到不喜欢血糊糊一片就会一略而过。
他喜欢平和安静一点的氛围气息。
就如此刻,在一个不知名的村庄,一个老夫子坐在一颗梨花树下的青石上,手握一卷古书,教着前面三五个孩童念字。
“人之初,性本善。”
五六个娃娃就摇头晃脑的跟着老夫子一起念:“人之初,性本善。”
“性相近,习相远。”
“性相近,习相远。”
梨花开的很盛,白如雪,落在老夫子的头上,肩上,衣服上,老夫子穿着一身老旧的青衫,袖口下摆处满了补丁,他低头拍掉梨花,等念完了,从袖口里拿出一个油纸包,笑眯眯的招呼那些娃娃:“今天念的不错,夫子奖励你们每人一块糖糕吃吃。”
娃娃们顿时高兴起来,一个个的围在夫子面前,渴望的盯着老夫子手中的油纸包。
老夫子开油纸包,露出几块灰色的糖糕,糖糕被他藏在衣内,带着余温,他笑呵呵的一人分了一个,数量刚好,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快吃吧。”老夫子慈爱的望着这些娃娃。
五六个孩不约而同吞了吞口水,其中一个稍微大点的娃娃咽下口水,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把一块的糖糕递出去了。
“秦夫子,您吃。”
剩下的几个娃娃也纷纷将糖糕举在夫子面前。
“您吃糖糕,九不吃。”
“我听娘亲,前几天您大妖怪受伤了,您吃糖糕,可以好的快一点。”
“糖糕很甜的。”
几个娃娃东一句西一句的,就是不肯吃糖糕。
老夫子摸着自己的胡子,笑了起来,眼里有泪,又被他很好的掩袖拭去,他摸了摸这几个娃娃的羊角辫,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我可是仙人,仙人知道吗?”
“知道!仙人可以妖怪。”
“我们村有个大仙人!”
孩们崇拜的望着自己的夫子,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那个妖怪就被夫子赶走了!”
“仙人好厉害,我长大也想当仙人。”
“我也想,我也想。”
“那你们听不听仙人的话。”老夫子问道。
“听的,听的。”
“仙人不喜欢吃甜的,你们啊,就帮夫子一个忙,把糖糕吃了,吃了糖糕之后就有力气了,有力气才能长大长高。”老夫子望着这些娃娃,循循善诱:“快吃吧。”
几个娃娃最终还是吃了糖糕,难得吃到甜糕的他们一个个满足的笑弯了眼。
“谢谢夫子。”
“嗯,回去吧,明日我要去山里修习仙法,你们不要再来了,转告你们的爹娘让他们做好防护。”老夫子一脸严肃:“等仙法练好了就去找你们。”
“好的,夫子,要多久呀?”
“很快,很快。”
老夫子目送那群家伙走远,缓缓站了起来,他的左腿空荡荡的,竟是少了一只。
老人艰难转过身,从青石下拿出一把剑。
“不过是一个炼灵期的老道士,居然也敢妄称仙人,简直可笑,可笑!”一道尖厉的声音从树后传来,一头斑斓猛虎踩踏着满地梨花白,口吐人言,黄色的兽瞳满是凶戾,和这老者对峙。仔细看去,它的右腿和虎尾齐根而断,走势蹒跚。
“老头,辛勤苦修数十年如今真要为了那些凡人与我为敌吗?”斑斓老虎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一声虎啸。
老夫子背脊挺直,手中剑握的极紧,一身灵气缠绕周身,凌厉逼人,他怒极反笑道:“你瞧不起我一介散修,可别忘了你的爪与尾是谁斩断的。”
老虎闻言嘶吼一声,不停的绕着老者转圈,不耐又焦躁,杀意沸腾:“这么,你是一定要保那些凡人了。”
老者冷哼一声,撑着身体站的更挺直:“这把鸣蝉能伤你一次就能伤你两次,不怕死的就过来吧,听闻大道门的诸位剑君已经御剑三千里誓斩天魔了,到时,人族胜利的消息我只能在你坟头给你听了。”
“大言不惭!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先死!.”虎妖完,猛扑过来。
老者持剑和虎妖斗在了一起。
婆娑望着这一幕,觉得有点无趣,他只想看看一些风景,他们一个老弱病残,一个断爪无尾,实在煞风景。
不过…
婆娑看向一直观看的谢沉渊,道:“天魔大人觉得哪一方会赢?”
画面中,老者已经被虎妖所伤,撞倒在梨花树下,奄奄一息,手里的剑跌在远处。
“看来虎妖要赢了,那个老者到底还是年纪大了。”婆娑见此道。
谢沉渊坐在柳树下,看着那个老者的口鼻不断溢出血,仿佛下一瞬就要死去,垂下眼睫,缓声道:“他们之间没有胜利者。”
“可依我看,虎妖的胜算比较大,虽然那个虎妖现在也是伤痕累累,但他的伤势比老夫子轻多了,而且,他的剑已经被虎妖踢到远处了。”婆娑出自己的理由。
婆娑觉得那个老者的希望渺茫。
就在这时,画面中的场景发生了出乎婆娑意料之外是变化。
虎妖已经胜利在握,它低下头,正准备咬下那个臭修士的头师,那个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老夫子眼眸突然爆发出一阵精光,他吐出一口血,血似利剑穿透了虎妖的眼睛,虎妖吃痛,后退了一步,心中暴戾更甚,只可惜还未等它有下一步活动,一股难以忍受的骨裂剧痛从它的眉心传来。虎妖妖目瞪的极大,唯一完好的那只眼睛倒映着老人凹陷的不成人形的头部,老人的眼睛闪着火焰,冰冷决绝,带着刻骨的仇恨,燃烧一切。
虎妖身体重重倒在地上,而它的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了个稀碎,死不瞑目。
老者踉跄的站起身,刚刚他用灵气覆盖住他的头部,以蛮力强行撞击虎妖头部,虎妖死了,他很快也要死了,现在他的头内部已经碎了,但他还有事情没完成。
老人爬到远处,枯瘦的手指颤抖的拿起自己的剑,而后又爬到虎妖身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朝着虎妖腹部刺去。
待听到一声微响,妖丹碎裂,他才松开剑。
老人重重砸在地上,他的双眼模糊,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可是他却仿佛听见了叽叽喳喳的孩童声音,稚气的,清脆的,像极了以前他们围在他的身边。
“秦夫子,今天我爷爷寿辰,我娘让我喊你去我家吃饭咧,您去不去呀?”
去,去,他怎么可能不去,七符娘亲卤的猪头肉再配上一壶从镇上杏花楼来的二两浊酒,哪怕给他千金他也不换。
“秦夫子,这个字怎么念呀?”
这个字啊,念善,人之初,性本善的善。
“夫子,夫子,我好喜欢你呀。”
他也很喜欢他们啊,喜欢的都舍不得死了。
“秦夫…子。”
哎。
老人彻底闭上眼睛,嘴角似乎流露出了一点笑意,他安详的躺在梨花树下,一阵风吹过,雪白的梨花被雪染红,更多的则是飘落在了老人的身上,犹如一场葬礼的落幕。
……
婆娑怔怔看着这一幕,忽然看向谢沉渊:“您的没错,这场斗没有胜利者,他们都死了,可是我不明白,难道您一早就猜到那个老夫子会这样做。”
谢沉渊望着梨花,似乎想起了什么,过了好一会才回道:“他没有了剑,那他的武器就是他自己。”
婆娑散去画面,洞天恢复原样。
“天魔大人,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婆娑的柳条在细细挥动着,像是流光,流淌在洞天内。
谢沉渊手心落下一点绿光,任它散落在空中:“什么问题?”
“您喜欢人族吗?”婆娑这个问题问的很是心,它承认,人族是有很多优点,那些妖魔不懂的浓烈情感让它都能为之震撼,但是……它们是妖魔啊。
婆娑忽然感觉到了一丝丝的悲伤,其实,拥有人类的情感对妖魔来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因此婆娑更喜欢看花花草草,山山水水,也不想沾染人类的事情,那会让它的心动摇。
人类经常人非草木,熟能无情。
婆娑觉得这句话不对。
谢沉渊手指轻轻拍了拍身侧的柳条:“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完就起身离开。
等他出去时,发现桃夭宫里的万里桃林已经变成了梨花。
暮春梨花白。
不染人间色。
老夫子用生命诠释了他的坚决。
他亦要完成他的计划,谁也不能阻止他,哪怕是死亡。
有些事,他必须做。
是一切的结束,是天地的新生,是他无法逃避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