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路明虞换上“轻和”的夏季最新款齐膝束腰裙,露出匀称笔直的腿儿,重新挽起长发,和穆景绥一起上楼找窦和外婆。
路明虞和外公外婆关系亲近,即使两位老人和她血缘不亲。
她的亲生外婆,是江外婆的同胞妹妹。她现在喊妈妈的人,是这位老人的女儿段守清,她本该喊四姨母。
而她的生父生母,在二十年前的秋天,在研究室里遭遇意外,双双离开了人世。
江外婆四月份刚过完83岁的生辰。
老人家这两年身体日渐衰微,去年冬天在三儿子段守冰家中晕倒,差点没抢救回来。
路明虞本算亲自去海沪市接她,窦义正言辞地揽下了这个活,她便留在长宁等。
拿到行李后,窦带着江外婆去了机场一家主营长宁特色粥的餐厅。江外婆胃口本就不好,又劳累了一路,最宜吃些清淡的粥。
路明虞和穆景绥出现在粥店,立即成为店里的焦点。窦感受到四周的躁动,一回头果然看见了她半年未见的好朋友路明虞,以及她的准未婚夫。
路明虞也看见了她们,和窦挥挥手,带着穆景绥往她们那边走。
窦轻轻拍了拍江外婆的手,贴着她的耳朵:“阿婆,明虞到了。”
江外婆抬起头,满头的银丝,梳成一个云髻。眯着眼迎着光看着外孙女走近。
路明虞在江外婆身侧坐下,搂着她的脖子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像猫儿一样:“外婆今天辛苦了,我好想您。”
“外婆也想你。”江外婆紧紧握着路明虞的手,她的眼睛越来越花了,细细地看,也瞧不出姑娘最真实的样子,但摸着她,心窝子就满满当当的,她的情真意切从慈爱的眼睛里流露出来:“隔着手机屏幕终究不如此刻触碰到活生生的你。瞧着比视频里瘦多了。”
路明虞眼里有泪光在闪,“嗯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吃饭,下次再见您,一定比现在胖。”
穆景绥在她们对面坐下,见江外婆看向他,他叫人:“外婆,近来身体可好?”
江外婆笑意盈盈地应:“好得很,吃嘛嘛香。”他和明虞一起来接她,她十分舒心高兴。
“今晚儿先去我和明虞的新房住一晚好么?改日我再送您去段阿姨那。”穆景绥征求老人家的同意。
江外婆欣然接受。
窦已结过账。
路明虞一直记挂着穆景绥没吃晚饭的事,便对他:“这里的粥还不错,你要不要先吃一点垫垫肚子?或者你想吃什么自己去吃点儿,我和窦陪外婆在这附近转转。”
“我回去再吃。”穆景绥也心疼老人家这一路的舟车劳顿,“先送外婆回去休息。”
“我没关系,你自管去吃。尽会劝我们老人保重身体,自己却不懂得照顾自己,这哪行!”江外婆道。
“没事儿外婆,我还不饿。”
路明虞知道他坚持,便贴着江外婆的耳朵:“那我们就先回去。”
她扶着江外婆起身。
穆景绥拎起装着老人换洗衣服和日常药品的箱子,空着一只手本还想帮窦拿她的,被窦谢绝了:“多谢穆少,不劳烦您了,我自己来。”
他眉眼微沉,收回了手,上前跟上路明虞和江外婆。
江外婆腿脚不利索,四人在众人的注目下极慢地走出粥店。
粥店外,一个机场的工作人员推着轮椅等在那,给穆景绥鞠了个45度的躬:“穆总,东西给您送来了。”
穆景绥弯下腰,以便老人家能更清楚地听到他的声音:“我的车停的远,您坐这个,我推您下去。”
江外婆被他的细心触动,夸了半天。
回麒园的路上,路明虞和窦一左一右陪江外婆坐在后排。
窦在海沪上学,还有一年研究生毕业。有个哥哥在长宁工作,比起亲哥哥来,窦更亲近路明虞这个非亲非故的好朋友兼好姐姐。
窦靠着椅背了个大大的哈欠,江外婆侧目,温柔地把她的头扳过来放在她肩膀上。
见状,路明虞嘴角向上勾起一个浅笑。窦眨了眨水汽迷离的眼睛,她是纯正的江南水乡人,嗓音软糯:“谢谢外婆。每逢期末,挑灯夜战,可困死我了。”
江外婆替她把碎发别在耳后,和路明虞:“我今天把给累坏了。”
窦闭着眼嘟囔了一句:“哪有。”
路明虞脸上笑意加深,决定背着窦,悄悄去帮她搞一张爱豆的签名照,作为报酬。
他们回到麒园时,暴雨初歇。
没了风雨的麒园,空旷而寂静。菀池对岸,一盏盏灯火如星星交汇在一起,宛若一条绚丽的银河带。
窦的瞌睡虫被美景赶跑,尤其是到了院子里,整个人精神抖擞,哪里还找得到一丝困意。她跟明虞咬耳朵:“穆景绥真的有两把刷子。”
路明虞语气自豪:“那当然。”
窦对她这副痴迷模样早就司空见惯,撇撇嘴,继续走马观花地欣赏豪宅。
听到动静,吴婶忙从洗衣房探出身来,看到他们,惊喜不已。忙接过穆景绥手里的东西,激动地对江外婆:“老夫人,您老也赶来了。原来明虞今晚是去接您呐。”
“好久不见吴。”江外婆还记得吴婶。
“是。快两年没见了吧。上次见,还是矜许公子结婚的时候。”
从两年前开始,除非儿孙有结婚生儿这样的重大事情,江外婆就很少再出远门。她上一次来长宁,是来参加外孙陈矜许和外孙媳妇叶凝的婚礼。
江外婆问起了吴婶儿子的婚事,吴婶一脸幸福地她快要当奶奶了。
江外婆感慨时光飞逝。
那边聊着家常,一派和睦。穆景绥对路明虞:“若是外婆有什么需求,直接跟吴婶。”
“嗯,我知道。”
又交代吴婶:“稍后把二楼东侧的两个客房收拾干净,外婆和窦姐今晚住这里。”
“好的。二楼昨天我才整体扫过一遍,一会我再上去看看。”吴婶料想二少爷应该直接从公司去机场,问他:“你还没吃饭吧。”
“还没。”
“又是这么晚,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不用麻烦,明虞晚上吃的什么,热一热给我。”
吴婶应下,走进中厨区开火,快速热熟了饭菜。
路明虞留在客厅陪外婆,穆景绥在餐桌上用餐。
等吴婶从厨房出来,路明虞让她先带窦去客房,这姑娘兴奋劲头一过,又开始哈欠连连了。
窦拎上自己的行李:“外婆,阿虞,我先上楼了。”
“快去吧,好好睡一觉。”
穆景绥吃完饭,已过9点。江外婆想去休息了。他们一起送老人家去客房。
穆景绥停在门口没进去,等了好几分钟,也没见路明虞出来。他想她和外婆肯定有好多话要,便一个人去了西侧的书房。
客房里。路明虞把江外婆扶到沙发上坐着,江外婆叫她:“明虞,帮外婆把行李箱推过来。”
“好。”
江外婆开行李箱,拿出一个相框。照片上的人,七十多岁,气质儒雅,是她的亡夫段恩冀。
五年前,八十三岁的段恩冀与世长辞。
路明虞这会想起来,仍然会感到刺痛的难过。段外公的去世对江外婆击巨大,江外婆伤心欲绝,生了一场大病,险些也跟着去了。
那时,他们这一辈的兄弟姐妹十几个人,不管身在何处,全都跑回去陪她,轮流守在她身边,才唤醒了她的求生欲。
经此一遭,江外婆更加舍不得儿孙,决定好好保重身体,争取多活几年,继续看孙儿辈成家立业生儿育女。
江外婆走到哪,就把亡夫的照片带到哪。就当他也见证了辈的人生大事。
路明虞伺候江外婆洗漱完毕,扶她去床上。江外婆把亡夫的照片摆在床头柜上,亲密地和他话:“看看阿虞以后的家,可气派漂亮了……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他们健康平安,恩爱到白头。”
外婆笑容很甜,路明虞却湿了眼眶。外婆的话把她的思念钩了起来,她想好多人,想段外公,想那个戎马一生的司令章外公,还想爸爸妈妈。
江外婆嘴角挂着笑入睡。路明虞关了屋里的灯,轻手轻脚地退出客房。
走廊空无一人,书房的灯亮着。路明虞见门没关紧,轻扣一下,而后推门走了进去。
穆景绥坐在书桌后,正在看婚前协议。听到声响,抬眼望向她,问:“外婆睡了?”
“嗯。我今晚睡她那照看她。”
“好。”
穆景绥又低下头去看协议,表情有些紧绷,路明虞问:“协议有什么问题吗?”
“大可不必多此一举。”他没有看她,平静地陈述,“机会难得,不要浪费。”
路明虞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他是个商人,他们的婚姻在他眼里只是一场交易,他想买她的后半辈子,所以提供的条例像失了平衡的天平,无限向她倾斜。他还让她在后面随意添加条件,可她只补充了一条——她必须是自由的。
她轻轻一笑,避重就轻:“如果不行,重新拟一份我再签就是。”
穆景绥沉默。
不是不行,是没想明白。
自由这个词涵盖过分宽泛,没有加前置的自由,放在协议里,处处是陷阱。
他是生意人。
身边人大多也浸淫生意场,要是把这份协议扔给他的律师看,律师肯定觉得他疯了。
他不干涉她的工作,婚假结束,她会返回舞团,继续满世界飞。他不干涉她的交往,交什么朋友是她的权利。
孩子的问题那晚在邮轮上已经谈妥,在她三十岁之前,他们要有一个孩子,无论男女。
但他现在忽然不想弄明白了,这场婚姻,她牺牲的足够多,就这一个要求,满足她。
可他要她知道:“明虞,在我这里,你永远都可以自由。”
这下,路明虞发自内心地笑了:“那就好。”
穆景绥觉得她的笑有些晃眼,她这样笑,明媚的像个孩子,勾|引住了他的视线。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也忽然轻笑了下。大笔一挥,在协议后面落了签名,按了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