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生孩子的第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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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祖未悟道前, 曾在树林里苦修,犹不得解。

    六年后他饮完一碗乳糜, 来到一棵菩提树下发愿:今若不证无上菩提, 宁碎此身, 终不起此座。

    经过七七四十九天,他终悟得:生死涅槃, 犹如做梦。

    姜念不出哪一瞬间,确实如做梦。

    只不过这涩然心生, 却不是为自己。

    瑞华医院临街, 窗外绿荫意浓,着实辛苦园丁在冬日里将一棵棵常青树育得如盛夏般的蔚郁生机。

    医院天花板的白炽灯晃眼,教人刹一踏入, 闻着消毒水的气味, 温度都似冷了几分。

    姜念坐在诊室里,并着双膝,上面还有一个包。

    她手指无意识扣动,视线落在墙角的绿植, 脑海中不断回响起那道刺耳的碰撞,余音不绝。

    而一个时前那个手上沾了血的男人,已做完了清创,包好纱布正直直朝她走来。

    半蹲摘下她微凉的手。

    姜念的眼睫便覆上阴影。

    晏铭洲扫视一眼她的表情,眼眸含温,轻笑道:“明明是我出了车祸,怎么反倒看起来你好像更难受一点。”

    他薄唇碰了碰姜念的指尖, 虔诚又带着安抚。

    温热柔软的触感让姜念轻颤了一下。

    她缩回手,忽然抱住了眼前的人,埋进他的肩颈,久久没有抬起来。

    “晏铭洲。”她喊了声。

    似有呜咽。

    “嗯,我在。”他耐心应道。

    “以后不许这样了,好不好。”她抱得紧紧的,像是要将自己摁进对方的骨血。

    亚当取肋骨而造夏娃。

    男人和女人,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是骨肉相亲的关系。

    “好。”

    姜念听到他低沉的声音从胸膛深处传出。

    耳尖发麻。

    晏铭洲摸摸她的头发,用大衣裹住娇的身形,低低一笑:“我不是好好在这么,你难受什么?以后总要陪你到白头,等你走了我再走。”

    经此一遭,他倒学会情话。

    姜念胡乱推开他,抬起头一瞪:“就你今天这样,我才不和你白头。你以后如果再胡来,我一秒寡妇都不当,出了医院就去找男人。”

    她得凶狠,却引得晏铭洲笑得更欢。

    他俯身贴近她,在额上印上一吻:“不会的。”

    姜念环紧他的腰,又是一阵默然。

    过了许久。

    晏铭洲摸摸她绵软的耳垂,轻声道:“回家吧,嗯?”

    “好。”

    姜念乖顺地点点头。

    想了想,走到另一边,执起他未伤的手。

    十指相扣。

    *

    瑞华是私人医院。

    在这里工作的大多也知道什么该看不该看,什么该不该。

    路过认出晏铭洲和姜念也仅是一瞥,便不再多有停留。

    “苒苒你怎么还没走?”姜念看到长椅上单托着下巴的人,讶异得细眉轻抬。

    秦苒收了手机,撅嘴道:“不是担心你们么……”

    她也亲眼看到了那一幕的凶险。

    谁能想到下高架前先撞上保时捷的并不是追私的面包车,而是迎面驶来的载货卡车。

    那车仿佛刹车失灵,开来时便一直长摁着喇叭让行人躲闪。

    事发突然,连驶在最前的出租车也急急了一个弯。

    前头是出租车,后面是面包车,晏铭洲那辆保时捷夹在中间快不得慢不得。看着大卡车呼啸而来的那一刻,晏铭洲觉得唯一庆幸的是,还好他的念念没有在这台车上。

    临到最后关头。

    卡车居然刹住了。

    碰撞声,喇叭声,尖叫声,所有刺耳的喧嚣在那一刻止住。

    轮胎冒着黑烟。

    仿若神明亲临救赎后的静默。

    保时捷后车窗碎了一半。

    所有人都没事,只不过晏铭洲左手受了点皮肉之苦。

    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面包车里那几个女生吓得不轻。

    她们看到姜念下了车跑过来,一张漂亮的脸苍白如死灰,瑟瑟缩缩地紧挨站成一排哭着朝她道歉。

    那时姜念不管不顾,开了车门,握着晏铭洲不断溢出血的手臂,哭着问他,你疼不疼,疼不疼。

    男人摇摇头,捂住她的眼睛不让她再看。

    救护车赶来。

    临走前,姜念擦干眼泪,眼眸冰冷地问了她们两个问题。

    如果今天受伤的是你们其中一个,我要怎么和你们家长交代?

    造成现在这样的后果,你们就真的开心了么?

    她们,对不起念念我们再也不敢了。

    佛言。

    诸恶莫作,众善奉行。

    缘起性空,果从因起。

    *

    “既然姐夫没事我就先走啦。”秦苒站起来,脸上带笑,仿佛松了一口气。

    “要不一起吃个饭再走吧?”姜念看了看手机,快下午一点多了,都还没吃饭呢。

    她仰头征求男人的意见,“金陵府还能订得到位置么?”

    那里的菜清淡不油腻,味道很好。

    晏铭洲和秦苒不相熟,录过节目也没几句话,此刻站在一旁,淡淡地点头:“我可以电话。”

    秦苒慌忙拒绝:“别别别,姐夫手也不方便,我回家让阿姨做点就好了。”

    人家夫妻大祸重生,又是别重逢。

    自己去像什么话呢。

    秦苒没什么弯弯绕绕,不想去就是真的不想去,姜念也没再勉强,只叮嘱一句:“那你回去路上一定要心。”

    秦苒挥挥手便走了。

    走出太阳底下,她想起大厅里那二人紧紧交握的手,无端羡慕起来。

    谁晏铭洲矜贵淡漠不近女色,不过是除了念念,其余的人都入不了他的眼罢了。

    得一心人,而长久伴。

    余生足以。

    等秦苒的身影看不见了,姜念才有点心虚地:“我把你受伤的事告诉妈了,她让我们回去一趟。”

    本来也瞒不了多长时间。

    晏铭洲“嗯”了声,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你爸爸什么时候回来?”似想到什么,他略一沉吟,问道。

    姜念在心中默数一遍,算了算:“快了吧,不是这个月月底,就是下个月月初。刚好赶在春节前。”

    “想好怎么了么?”

    姜念确实纠结。

    若让爸爸知道自己是因为还债“卖身”契约结婚,估计腿都给晏铭洲断。

    但了一个谎便要用千千万万的谎来圆。

    一时想不到什么好法子。

    晏铭洲看她苦恼微垂的眼眸便知她没思虑清楚,嗓音沉稳道:“没事,交给我就好。”

    “我爸爸对男生可凶了。”姜念眨巴眨巴眼,语气莫名像孩。

    “怎么?”

    “初中的时候有个学长每天都送我回家,结果有一次被我爸看到了,拿着擀面杖就要人。”

    男人双眼一眯,放错重点:“哦?送你回家?”

    “……初中!”姜念知道他醋缸又翻了,特意强调了下时间点。

    她那会儿还没什么谈恋爱的概念,只觉得那学长人挺好,还经常给她买辣条冰棍什么的。

    这些都是家里不让吃的。

    便比别的烂桃花印象深刻。

    晏铭洲眼皮一掀,抬手摸摸她的头发,深以为然,淡淡道:“这么就懂得骗姑娘,你爸做的挺对。”

    姜念被他摸得毛骨悚然,躲了躲,无辜道:“我连他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晏铭洲瞥一眼,手臂微垂顺势勾住她的手,平视前方。一句凉森森的话得云淡风轻:“你若是还记得,那他就真的该挨了。”

    “……”

    姜念无言以对。

    *

    到底是亲儿子。

    吴曼语看到晏铭洲手腕上的白纱心疼得不行,又是怎么这么不心,又是喊了阿姨来让晚上煲汤补身体。

    “妈,这次铭洲是为了接我才受伤的,我的错。”姜念低下头,脸庞垂了几缕发丝,细软地飘荡几下,映进眼眸里。

    吴曼语拉着她到沙发上坐下,笑了笑:“夫妻之间没有你的错他的错的,别自责。”

    “念念,来帮我换下衣服。”晏铭洲长腿在旋转台阶迈了一半,见后面的人没跟上来,嗓音低沉地回头唤。

    他的手不方便。

    姜念站起来。

    吴曼语冲她挥挥手:“去吧去吧。”

    虽然儿子受了伤,但眼见这对夫妻感情越来越好,吴曼语喜滋滋地吃了一口哈密瓜。

    也算福祸相抵了。

    回到房间,姜念看他单手扯了领带,快步走过去帮他,“你要洗澡吗?”

    “嗯。”晏铭洲皱了皱眉。

    姜念知道他这是嫌弃衣服上残留的消毒水的味道了。

    “医生你还不能碰水,要不就不洗了吧。”

    晏铭洲斜靠在梳妆台边缘肆无忌惮地盯着面前之人的脸,姜念站在他因为半坐而分开的双.腿.中间,没在意他的视线,一边仔细地给他解开衬衫扣子,商量着,“实在不行就擦一擦,你一只手不方便。”

    她一点都没发现两个人姿势极为暧昧。

    手上还做着脱男人衣服的动作。

    卧室的门开着。

    穿堂而过的风撩动着窗帘白纱徐徐摇晃。

    好似少女娇羞轻曼的裙摆。

    晏铭洲俯身贴近姜念的耳朵,嗓音低沉慵懒,薄唇慢慢悠悠道:“那就你帮我洗。”

    姜念细白的手指一顿,声嘀咕:“谁要帮你洗。”

    完她就解开最后一颗扣子,转身落荒而逃。

    感知灵敏的晏铭洲很有追逐猎物的技巧,大步走上前先她一步关上门。

    然后从背后抱住她,亲了亲她的脸颊,哑声暗示:“今天英雄救美,是不是该奖励一下?”

    姜念被他温热的气息撩拨得发痒,顿了几秒,忽然回过头闭眼吻他。

    一分钟过后。

    房间里喘.息不定。

    “这是奖励?”

    门把动了动,似有人想要离开。

    “爸妈都在下面。”

    伴随着轻笑,门又被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