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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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嘘~”

    她示意他不要声张。

    陈婉柔的这个想法可谓是非常荒唐, 也可以是非常冒险。

    再向国虽亡,但当今向姬还算得宠,而向氏一族因为在陈国一直来安分守己, 遂得陈平公信任,对他们非常宽厚仁义。也是因为被善良对待,所以他们对陈国从无二心,甚至还感恩戴德。

    世人皆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 向丹不敢冒这个险。倘若只是要他自己的命还好, 但这关乎他们一族的生死命数,他不敢稍有差池。

    “怎样?你可愿意答应我?”陈婉柔问他。

    向丹僵在那儿, 脸上纠结半天,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最后, 只能低声道:“这太冒险了,倘若被晋人发现我们诓骗他们, 届时将会有很多事情都是我们无法预知的……”

    万一被晋国识破, 这不仅仅是他们向氏一族遭难, 怕是连陈婉柔也难逃其罪,再严重讲, 得罪了晋国,还可能引起两国交战。这不是他所能承担得起的。

    他不希望看到战火连天的那一天, 因为这会让他想起当年自己的国家亡国之时,血流成河,哀鸿遍野。如今,再想起来仍旧记忆犹新。

    这些年, 他已经慢慢遗忘过去, 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了。他亲眼目睹过一次, 再不想看到第二次了。

    陈婉柔知道原文里面陈国的结局是亡国,正是抱着这种鱼死网破,孤注一掷,也可以是豪赌一次的心态,才会与向丹提出这种大胆的想法。而此举也是破釜沉舟之举,因为她没别的路可走了,唯有这条路,尚且还能看得到一丝希望。

    向丹并不惧死,只是不想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而赌上那么多人的性命。他神情哀伤的握住她的肩膀,苦言相劝道,“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不然,我带你去找大王,我向他替你求情,你意下如何?”

    她心中已是一凉。

    她又何尝没有找过陈平公,就连自己的意愿请求通通都出来了,可现在呢?还不是于事无补?

    只怕陈平公现在也是一筹莫展,不敢见自己,否则,何至于到现在也没通传过自己,只是让陈王后代为转告。

    陈婉柔声音悲凉道:“我早就已经找过了,没用的。晋人太强势了,他也爱莫能助。”

    向丹闻言,怔在原地,支支吾吾一阵后,也再不出什么有用的了。

    陈婉柔不否认有利用之心,但也不喜欢为难别人,旋即道,“罢了,我再想想办法吧。我先走了。”

    见她要走,向丹一慌,拉住了她:“公主……”

    陈婉柔想起什么,回过头,最后叮嘱道:“对了,我刚刚和你的话,你记得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切记。”

    话已至此,向丹也不敢再拦,只能恋恋不舍的慢慢松开了她。

    然,他眼神分外哀伤,直到目送她走出很远,远到再也看不见那抹艳丽的身影,方慢吞吞的移动脚步,转身往回走去。

    他最后想的话,最终还是没有勇气能够出来。他承认自己懦弱,他何尝不恨自己这么懦弱。

    而倘若他能提前知道,今日一别之后,他放在心尖上疼爱着的女子,接下来将会和另一个男子成双入对,正大光明的交往暧昧,他一定后悔今日所做的决定。

    陈婉柔回到揽月台后,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此刻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昨日陈士程临走前最后留给她的话,犹在耳边。

    三日后……不对,眼下已经过去一日,确切地,只剩下两日了。

    两日后的宫宴上,陈晋两国使臣皆会齐聚于此,然后,陈平公会当众正式宣布她的婚事。届时,公告天下,再无回旋的余地。

    向丹虽然没能答应她的诉求,可并不代表她就此妥协了。

    她还没输。

    她必须重新起精神来。

    求人不如求己,既然如此,那对不住了,她要赌把更大的了!

    ……

    这日,玉鸾从外面匆匆回来,抬眼见窗台边,少女正跪坐在妆台前由玉宁服侍着梳发,冬日的暖阳洒在她身上,她整个人如在画中,美的如梦似幻。

    玉鸾放下手上的托盘,扬笑赞美道:“公主今日真好看。”

    玉宁瞅了她一眼,笑着趣了一句:“那是,我们公主哪日不好看。”

    换作以前,玉宁是不敢在六公主面前这么肆无忌惮的话的,但后来那次走水之后,她们几个侍婢发现,她们的六公主性格变得随和了不少,不只和她们无话不,还经常和她们这些下人们一起嬉闹玩耍。所以她们心照不宣的认为这是因祸得福,公主的性情似乎变得格外讨人喜欢了。

    陈婉柔对着镜面微微一笑,不予置评,岔开话题问道:“玉鸾,让你听的事怎么样了?”

    玉鸾回禀道:“回公主的话,已经听到了,今日蔺无奚穿的是紫色衣裳。”

    玉宁“咦”了一声,一脸好奇道:“这蔺无奚倒是个怪人,长得斯斯文文的,怎么竟爱穿些红的紫的?”

    陈婉柔闻声怔了怔,很快不再多想,缓缓站起身来。玉宁忙上前扶住,她走到衣柜前,开柜门,目光在里面逡巡了片刻,直到相中其中一件亮丽的紫色曲裾,方道:“就这件吧。”

    玉鸾和玉宁面面相觑了一眼。想到今晚她们公主的冒险行动,两个少女虽然心里都有不安,可是,她们了解她的性格,一旦认准一件事,必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于是两人心照不宣的同时选择了缄默,不再劝。

    玉宁一件一件为她穿好衣服后,陈婉柔道:“我们走吧。”

    陈婉柔携玉鸾走出,玉宁一道跟上。

    整个王宫都知悉,今日会有一场盛大的宫宴,彼时陈国将会邀请晋国使君一起同欢。与此同时,还会有一道喜讯很快传遍各地。

    天色渐暗,远处灯烛次第亮起。

    这一晚,注定是个灯火通明,丝竹靡靡的一晚。

    宣雀台大殿内,宾客已经基本全部入座,陈士程今日一身高冠博带的盛装,不时往殿门外探望,直到听到一声寺人的高唱声,方才敛起心神。接着,在他和大宰的带领下,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一身雍容华服的陈平公与公女陈婉柔携手而来。很快,陈婉柔的到来,引起一阵肉眼可见的轰动。

    她今日穿着一袭紫色深衣袍服,华丽且高贵,向下面望过来时,眼神妩媚,唇如樱桃,看起来又欲又纯。

    她的到来,很快让在场的其她女性黯然失色。同时又让所有男子目放光彩,忍不住在心下暗自垂涎。

    陈婉柔忽略这些目光,越过众人的肩膀,看向左侧第二排。

    来也怪,不知道是那男人站在众人之间太显眼,还是周围人貌相太过平庸,陈婉柔下意识望过去,茫茫人海中,第一眼见到的便是他。

    他气质绝佳,也够漂亮。如此显眼,想忽略都忽略不掉。

    而这一刻,这个男人不同以往她见过的模样,今日他身穿一身紫色的袍服,本来就美俊的一个人,再经过这么一番刻意修饰扮,更加美不胜收!

    陈婉柔从上到下一遍遍的量着这个男人。

    俊。

    极俊。

    太俊了。

    尤其是他身上的气质,够高贵。

    是那种一看就不好驾驭,却又忍不住让所有女人都想扑上去的高贵。

    接着很快,想起之前与他的几次无果之约,再想到等下要进行的计划,陈婉柔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既担心计划失败,又担心事成之后如何面对他。

    “诸位免礼,就坐罢!”

    陈平公年过五旬,他今日头戴玄冠,身穿玄端素裳,显得精神炯炯。

    陈平公语毕,携陈婉柔缓缓入坐后,广袖一挥,很快,乐工奏响舞乐,正式进入宴飨。

    随着乐师们弹奏起琴瑟,灯火辉煌的大殿瞬时间变得热闹起来。喧闹中,飘来了一阵脂粉香,长袖翩翩的舞姬们陆续上前载歌载舞。

    陈平公坐于殿前正中,除了身边头戴冠冕的陈王后,左右两侧身后,分别还坐着两个女人。

    其中一个面目最清秀白皙,也是当中最年轻的,便是暗害过陈婉柔的萧夫人。另外一女,容长脸型,凤眼高眉,时刻保持着一张明艳的笑脸的,则是卫夫人,即陈元明的生母。

    卫夫人有个特点,就是笑起来双眼眯眯的,显得极为温柔,极为灿烂。外人看来和蔼可亲,可只有陈婉柔知道,这个女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背后没少怂恿自己的儿子陈元明和陈士程争太子之位,花样百出,不计手段卑劣。

    陈平公居高临下的瞟着下面一众美人,面带笑容,举起手中的酒樽,朗声道:“酒已热,肉已熟,诸君不必拘束,尽管开怀畅饮。美人们上前奉酒!”

    话落,笙声飘荡中盈盈走来一众美人,环肥燕瘦,好不养眼,令得众人瞬间热血沸腾。

    一双双炙热的目光,如狼似虎。

    陈婉柔以前追文的时候就知道这个时代民风开放,女人没那么多的限制,所以在此之前,她对自己所见到的一切都没感到太多惊讶,但是,当现在亲眼目睹其中一名女贵族混在一群男人间同他们在公共场合寻欢作乐,还是觉得惊奇不已。

    陈婉柔看着宴席上一个个不安分的男女老少,言语孟浪,动手动脚,心中啧啧:你们都很会哦。

    大殿摆满了做工精致的漆木桌案,案上美酒佳肴,五颜六色,香气四溢。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贵族们的一日三餐,就复杂和精细程度而言,足以让陈婉柔这个穿越者叹为观止。

    在这里,无论蒸、煮、炖,还是烤和渍,做法俱全,只不过调料不如她原来的世界那样丰富,烹饪的器材也不够先进罢了。

    极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陈婉柔,身为国君最宠爱的女儿,她端庄而坐,一双纤纤玉手持着象箸和匕,不时进食饮浆,举止优雅而乖巧。

    陈婉柔一边享用美食,一边欣赏着宴席间的娱乐活动。天可怜见,她穿来的这些天,娱乐活动少之又少,可看的热闹也仅仅是上次闳宫论学,哪里见识过今日这般贵族中才有的盛大晚宴。

    灯火通明的大殿中,时不时传来一阵阵哄笑声。

    陈婉柔暗中审视观察着,发现坐在这里的人,每一个都是衣履光鲜,一派道貌岸然。而她在短短时间内迅速刷了一遍人物脸谱,很快认清了哪些是内奸,哪些是忠臣。

    若按照原文剧情走下去放任不管的话,后面,内奸会把关键情报传送给敌国,届时为陈国招致灾祸。

    唇亡齿寒,她后面务必想办法让陈平公将这些蛀虫一一拔掉才行。

    就在她四下张望时,不一会儿,一个清朗的声音高声唱道:“晋太子到——”

    她心中咯噔一声,定了定神,下意识望去。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门口走进来,魏行渊带着一干晋人迈入大殿,大步走入殿中央。

    他朝着主座淡淡作揖,言笑晏晏:“陈公见谅,方才有事耽搁了,所以来迟了一些。”

    早已人声鼎沸的大殿中,随着他一出现,几乎是刹那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陈婉柔朝他盯了一眼,心里翻了个白眼,什么有事,明明就是故意的,为的只是耍耍威风,凡事都想要骑在陈人头上罢了。

    陈平公对此似乎早已见惯不怪,习以为常,即便觉得有受冒犯,可也不敢拿他怎么样,只能忍气吞声的随笑道:“不妨事。晋太子请坐,诸位也都请坐吧。”

    得到陈平公赐座后,他方姿态高傲从容地向右侧前面的塌几走去。待落座后,然后,第一个转头看向她。

    倒也不奇怪,因为今日晋人赴宴的目的只为一个,那就是定下婚事。

    魏行渊明目张胆地盯着她看,两边的晋使也笑盈盈地望着她,那神情就像是在看自家夫人,弄得陈婉柔头皮发麻。

    陈婉柔望着他心悸了一下,然后恍若没看见一样,不着痕迹的转移目光。

    魏行渊微微一愣,旋即又不以为意,径自端起酒樽,轻轻抿了口酒,润了润略干的喉。刚刚,虽只是惊鸿一瞥,但足以令人心动不已。

    宴席中,不少年轻漂亮的侍女和舞姬身姿曼妙的穿梭其间,为贵人布菜斟酒。在这里,若是有人相中哪个,可以任意招手让其留下来伺候,并且,还可以把人带到旁边的宫室与其欢爱一通,共度良辰。

    陈婉柔百无聊赖,偶尔抬眼朝下面观望一眼,忽然看见正有一舞姬停在那人的身边,满脸娇羞的主动塞了什么东西给他,他拿起来看了一眼,然后随手揣入了怀里。陈婉柔没看清楚,好似是个绣袋。

    这个时代送人东西无非暗示对对方有爱慕之心,但求欢好之意,然而没想到他竟会想也不想就接受下来。

    看到这一幕,陈婉柔先是一愕,之后转眼间不知道为何,莫名生出一些失落感,想道:果然天下男人都一样,他也不例外,根本不是什么洁身自好之人。

    赫连筠坐在陈士程身后,注意到她看自己,下意识侧头。

    因过于突然,陈婉柔来不及做出反应,当发现那道清浅的目光扫视过来时,再想躲已经晚了。

    与对方目光相撞了一瞬后,她迅速转开头。

    反观赫连筠,不慌不乱,面不改色的睨了她片刻,方从鼻尖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之后,再不看她一眼。

    这边,陈平公看出晋太子目光频频往这边注目,于是低声交代陈婉柔过去为晋太子斟酒。

    陈婉柔理解陈平公的思路。不管怎么样,婚事今日一旦定下,往后她嫁过去受丈夫宠护才是最重要的,她心中再如何不乐意这亲事,身为他人之妇后,迟早都得为自己的前程考虑,讨得他的欢喜,以免被冷落和欺负。

    陈婉柔会意之后,立刻应声,提起青铜酒壶,起身走了过去。

    魏行渊看着心心念念的佳人缓缓向自己这边走来,顿时笑得如沐春风,一脸得意。

    然而,待她来到自己面前,笑吟吟的与自己过照面,准备为自己斟酒时,忽见她以袖掩唇,攒眉作呕。

    他一怔,连忙怜爱的问道:“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陈婉柔干呕了几下之后,故意做出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神色慌乱的掩饰道:“没,没有不舒服。”

    她的语气惊惶,旁人一听,很明显是有事隐瞒。

    而她完以后,又弯身干呕了一下,很快不再多作解释,赶紧埋头走开了。

    魏行渊欲出手挽留时,动作一顿,猛然想起了去年王美人有孕时,也是这般症状和情形,不由一愣。之后一脸的疑惑和茫然。

    身边服侍他的一个美姬此刻面露疑云,刚刚见状不敢直言,眼下见人离开后这才奇怪的道:“夫主可觉有异?这陈六公主怎的看起来不大对劲?神色慌张,走的也如此匆忙,似乎是有什么隐情?”

    此话一出,正中魏行渊下怀。但饶是如此,他仍然觉得是自己多想了,因为之前他命人暗中观察了一段时日,发现这陈六公主与身边异性并无什么过分之举,所以才安心与她定亲。

    这边,陈婉柔没有急着返回座位,而是转过身,经过一群香气扑鼻的舞姬身边,径直去了对面。

    对面那排桌案前,那人正和旁人谈笑风生,不时互相敬酒。

    赫连筠嘴角含笑,慢条斯理地举过桌上斟好的酒樽,抿了一口。他的表情中,透着一种闲云野鹤般的雅致,仿佛这里不是金碧辉煌的陈宫内殿,而是青山之中。

    随着她慢慢走近,两人的谈话越来越清晰,因陈太子的缘故他的座位靠前,陈婉柔隐约可以听清一些,貌似是询问楚国四公子赫连筠的下落。

    他坐姿端正,有条不紊的回复对方,大概是赫连筠至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如果有机会能再见,看在曾经主仆情分上,定会帮扯一把。

    陈婉柔心下端量他的话,想他如今已经投靠了陈国,为陈国效力,这样的回答算是很巧妙了,让人也挑不出毛病。

    再楚国的那场内乱,那一夜,楚怀王被手下的人杀死,几个儿子也死在了暴乱之中,楚怀王的那些妻妾美姬们以及几个未出嫁的女儿则沦为了新国君的玩物,一夜间几乎将楚王宫变为了尸山血海,传闻宫中墙壁地板上的血渍到现在都依然未能洗净。

    而赫连筠之所以躲过一劫,还得多亏了蔺无奚料事如神。

    在此之前,楚怀王在位的时候荒淫暴虐,不理政事,蔺无奚看着朝中另一边的势力越来越大,无法控制,早就料到这样下去迟早要发生灾祸,于是在楚怀王的弟弟赫连澹谋反的前夕,提前一步护送赫连筠前往了陈国。

    而在这之后,期间不幸发生意外失散,双方至今没有取得联系。

    陈婉柔回想原文,却反派赫连筠复国登基后,残暴不仁,杀伐果决,可以是人人怕之,恨之,又想杀之。

    他固然可恨,但其身世也是相当可怜。

    ……

    司马烁,楚国大宰,位居六卿之首,当时他有一妻子,名叫戚寒香。据此妇美而艳,当年迷倒无数男人,尤其好色成性的楚怀王,早就对这位名动天下的美人存有觊觎之心。

    为了夺人之妻,他竟然同身边大臣谋划发动了一场政变,不仅杀了司马烁,还屠戮其满门,当时,戚寒香生育的一子一女也被全部斩首,可谓是极其残忍。

    楚怀王将其妻占为己有后,不顾礼法和朝臣反对,执意立她为夫人,遂之后,大家都叫她“寒香夫人”。

    两年后,楚怀王迎来了他和寒香夫人的第一个儿子,也就是赫连筠。

    因寒香夫人是被楚怀王强迫,并以其母族人的性命相要挟,她才不得不屈其身下,任他羞辱的,所以,寒香夫人记恨楚怀王而不敢言,于是,在两人的孩子出生后,她便像患了失心疯一般,将一腔怨愤全部发泄在了赫连筠这个亲生儿子身上。

    在她眼里,赫连筠的存在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她的丈夫,以及孩子都是如何惨死的,赫连筠身上流淌着那个龌 | 龊男人的血,每次看到他,都会让她痛苦万分,恨不得食其骨髓,啖其血肉,将仇恨全部报复在他的身上。

    可怜赫连筠从乖巧懂事,课业上也非常努力上进,然而却无端受尽她的指责刁难,挨受骂更是家常便饭。

    从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他起初并不理解母亲为什么这么讨厌自己,后来无意从碎嘴的宫人口中得知一切,方才恍然大悟,如似梦中。而再这之后,母亲如何他骂他,他选择了默默无言的承受了下来,自嘲的想着如果这种方式可以让母亲好受一点,那他愿意任她骂。

    他任母亲欺凌的同时,并努力讨她欢心,为她努力做了很多事情,甚至改变自己。

    就在他天真的认为自己所做的努力会得到母亲的认可,被她重视起来,得到她的关爱时,直到有次他无意撞破了母亲被父王逼着同两个近臣在床上四人行,他的梦彻底破碎了。他疯了一般跑了出去,将自己蜷在角落里,直到第二天被人找到,楚怀王严厉地警告他不得将他们的丑事出去。

    这次事件发生后,寒香夫人羞恨交加,或者准确的是几乎疯魔一般的寒香夫人,一腔怨气无处可撒,便将他关在屋里狠狠毒了一顿。而他自此不吃也不喝,一个人蜷在冰冷的角落渡过了安静无声的三四日后,终于撑不住病倒了。

    之后,连着几日高烧不退,退烧后又是连续一个月的重病缠身,噩梦不断。后来慢慢好转一些,整个人瘦的皮包骨头,心性也彻底变了。

    他很长一段时间沉默寡言,郁郁不欢,近乎厌世。

    他的夫子蔺无奚实在看不下去,便给他出主意,想办法陪他躲去了巨阳。

    离宫的那一年,他仅十岁。

    而这一躲,便是十年。

    十年间,他没再见过一次父母,只听到过两次关于寒香夫人有身孕的消息,并且每次怀上不久就意外流掉了。赫连筠知道,这是她们为了掩盖自己做下的丑事而已。

    在他眼里,“父母”二字离他很远,他从未拥有过爱,以及被爱,也不懂得什么是母慈子孝,天伦之乐。

    受家庭的影响,他的性格非常偏激,并几近病态。而他不仅厌世,且本能的排斥世间所有的女人近身,在他的眼里,女人就像是洪水猛兽,令他反感。以至于到现在为止都认为,只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才是他的毕生所求,才能够填补他内心深处无以复加的孤独。

    却赫连筠之名,楚人皆知,只是他深居简出,许多人不得而见。而据有幸见过他的几个人,此人继承了母亲寒香夫人的风华,非凡俗之姿,容貌俊美至极,称得上是楚国第一美男子。

    虽很多人都没见过他本人,但他生的斯文俊美的事实却被广为流传。

    然而,这楚国的四公子赫连筠,却算不得一个善人,能在楚国撑起一片天,在巨阳城内成为有名望的大户,又能让楚国新王追杀到此步,让各国诸侯谈之色变的,依靠的可不是什么慈悲为怀的手段。

    他自是有威名的,行事狠辣,滴水不漏,又手腕高明。

    “圣人皮囊,魔鬼心肠。”是文中原作者给他的综合评价。

    原文中,他是男主魏行渊的头号劲敌,两人相生相克,是魏行渊通往统一之路的唯一绊脚石。

    再赫连筠不同于其它反派,是个油米不进软硬不吃的人物,最可怕的是,他没有任何弱点。不过究竟有没有谁也不知道,至少在原文里,在他死之前没有人发现。魏行渊和他缠斗多年,最后还是用不光彩的手段才能败他,可以是非常强了。

    陈婉柔看文时其实并不是很讨厌这个角色,甚至认为,这是全文唯一一位专心搞事业的热血青年了。因为他的感情史可以是一片空白,这种人的心理大概是,丑的没兴趣,好看的又看着烦,让他联想到他那个难以启齿如同噩梦一般存在的母亲。所以,注孤生的就是他了。

    ……

    陈婉柔走到男人案前停下来,伸出手,轻轻敲了敲他面前的几案:“叨扰一下。”

    迟了两秒,那位才缓缓的抬起头。

    眼神淡漠,但很漂亮。

    赫连筠从容起身朝她行了一礼,陈婉柔示意他坐下话,之后居高临下的绕着面前男人的脸慢条斯理的扫了一圈,缓缓道:“之前,你曾过要送我一礼物,可还作数?”

    赫连筠抬着头,盯着陈婉柔的眼睛看了片刻,轻轻一笑:“自然作数。”

    他的声音既淡又清冽,在嘈杂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动听。

    而他却用一种不屑一顾以及玩味十足的表情看着她。

    他此刻在想,倘若她知道自己准备送她的礼物是人肉馅饼,不知道她的表情会是多么有趣。

    正暗笑时,忽见她弯下身,凑近他耳边声:“那这个礼物,可否让我自己来选?”

    赫连筠:……

    他顿生警惕,直觉告诉他,这只狐狸今日是有目的而来。

    “你想要什么?直无妨。”他温柔一笑,笑容美好的像是春光下,树梢上徐徐绽放的桃花。

    她也笑,笑的一脸神秘和诡谲:“等下你便会知晓,”赫连筠脑子里的思绪还没转完,又听她低声道,“你放心,礼尚往来,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赫连筠不解其意时,她轻轻莞尔,话锋一转,与他继续声咬耳朵:“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先为先生倒杯酒,一会儿希望先生好好配合我,事成之后我一定不会亏待你。”

    接着,她主动放低姿态为他倒酒,这一幕,被很多人看在眼里。

    在周边复杂的目光盯视下,容不得他推拒,他嘴角轻轻一勾,对着她举了举手中的酒杯,回谢道:“多谢公主赐酒。”罢仰头一饮而尽。

    陈婉柔留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后,待转身一走,他动作随性且优雅的把玩着手中的酒樽,兀自勾唇一笑。

    他现在非常期待的想知道,等下她想要的礼物,究竟是什么。

    陈婉柔回到座位,垂下眼敛,等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陈平公轻轻握住她的手,然后挺直腰身,示意大家稍作安静。

    殿内阖然一静后,陈平公当着众宾客的面朗声讲道:“今日,除了尽情享乐外,本公还要宣布一件喜事。”

    话没完,众人的目光已经刷刷朝陈婉柔以及魏行渊两人身上望去。不用多,大家早已心照不宣。

    魏行渊坐在众人间,看到其中那些年轻的贵族被陈婉柔的容貌迷得神魂颠倒,双目频频扫望,而陈婉柔的许嫁定婚,不用多,直让他们希望破灭。

    势在必得的魏行渊,冷眼看着这些人,嘲笑他们,不过是痴心妄想。

    陈婉柔心跳如鼓,旁边陈平公继续道:“大家都知道,本公的六女今年刚刚及笄,已到适婚之龄。为结陈晋之好,我与晋国使君私下已经商酌完,决定将她嫁给……”

    “父王,”

    身边的少女出声断了他的话,“儿有话要。”

    陈平公一愣,停了下来。众人亦是一愣。

    魏行渊眉头深锁,一脸疑惑的看着陈婉柔。在他身边的几个晋人也好奇地看着她。

    陈平公声:“有什么事,下来再。”

    陈婉柔心中天人交战,实是不能平息,足足犹豫了好半天,下定决心后,方才勇敢的站起身,迎着一双双投射过来的探究和疑惑的目光,不顾陈平公的阻拦,一秒戏精附体。

    她咬紧下唇,作出一副羞愧难当的模样,难以启齿道:“恕我不能嫁给晋太子。”

    立时间,众人闻言无不惊愣。

    广袖下,陈平公握着她的手倏然变紧,似乎担心她出什么得罪晋人的话来,届时不好收场,他急急稳住心神,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低声安抚道:“此事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再多。”

    “不,父王,今日我务必要,”她心一横,另只手抚上自己的平坦的腹,敛声道,“其实,我腹中已有了他人之子。”

    话落后——

    道貌岸然的晋国使臣:……

    气定神闲的魏行渊:……!!

    正看热闹的赫连筠:…………???

    陈平公脸色一变,极其难看。

    他又惊又怒,但更多是觉得颜面扫地,不禁斥声问道:“是谁的,何时的事?我怎不知?”心急如焚下,早已将一切置之度外,哪里还顾得上维持自己的国君形象。

    陈婉柔知道这样做有多么冒险,可她就是不屈服命运的摆布。既然已经铁了心要乱这段剧情,那么就不能退缩。

    她转头看向下面那人,那人正好也在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双眼变得明亮之极。

    陈婉柔与赫连筠就这么旁若无人的对视着,嗫嚅道:“正是蔺先生的。”

    此话一出,赫连筠刚刚含在嘴里的半口酒差点喷出来,险些呛住。

    “众所周知,那一晚蔺先生身中情|药,所以……”话到这里,她适可而止,惋惜的轻声一叹。

    这时的魏行渊,看着她,眼神隐隐带着几分难以相信。对上他这样的眼神,陈婉柔微微心慌了一下,赶紧定了定神,装作一副非常遗憾的样子,那低落以及不甘心的神情好似在:我也不想这样,只恨我们有缘无份。

    看到她这副表情,再想到她方才抚着心口作呕状,魏行渊渐渐有些信了,于是目光很快变成深深的失望,直到冰冷。

    陈婉柔料想他已经信了,方不紧不慢的继续表演一出掩着衣袖,痛哭流涕。

    其实她也不全然都是装的,想到自己前世父母离异,没有人关心在意她,然后好不容易穿越了,却又面临孤立无援,处处受人摆布的命运,越想越觉得难过委屈。

    不出意外,赫连筠立刻成为了全殿的焦点。而好巧不巧,众人很快发现两人今日穿的居然都是紫色,不免浮想联翩,猜测两人之间的关系,以及之前那些捕风捉影的传闻。

    赫连筠紧紧盯着她,也不急着揭发她。

    因为他现在已然兴奋起来了。

    他已经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记得上次那么兴奋和痛快淋漓,还是将人踩在身下,一刀一刀将人凌迟处死时。

    而现在,他不需要杀人也能获得同样的快感。

    真是好极了。

    他忽然越来越喜欢这个女人了,沉闷枯燥的生活,或许很快将会变得有趣起来。

    因为突生变故,陈平公不得不将亲事搁置,晋人虽然颇有不满,可也没有办法,双方只得私下再议。

    陈平公好不容易摆平了晋人,压下了对方的怨气,转眼便将陈婉柔悄悄叫到内殿,连忙询问此事是否属实。

    陈婉柔原本也没算欺瞒他,很快坦白确实为假。陈平公后知后觉,后怕不已,此时压着声音心急火燎道:“我儿糊涂啊,万一被晋人知道我们陈国诓骗他们,他们岂能善罢甘休?”

    “所以,女儿不会让他们知道。”陈婉柔目光一瞬不动的看着父亲,语气坚定。

    “可是,你这肚子,你要如何收场。”陈平公已经急的语无伦次。

    陈婉柔安抚他背心:“父王放心,在他们发现之前,我下来自会找个合适的机会让这个‘孩子’意外流掉。这样一来,我们再也没有后顾之忧。”

    陈平公长叹一声:“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如果我知道你对这门亲事竟排斥到这种地步,父王当初什么也要阻拦此事。是父王的错,父王没能护你周全,让你陷入这种困境,都是父王没用。”罢又是一声长叹。

    陈婉柔明白陈平公的心意,不由有些内疚,但并不后悔,“是女儿行事鲁莽,让父王担忧了。不过当务之急,我得去和蔺先生个招呼,因为他之前并不知晓这件事,想必现在还很困惑。以防出现纰漏,我现在需去与他串好词。”

    陈平公已然沉浸在担惊受怕中,此刻闻言,心中又是一揪,险些喘不上气,不由分,连忙催促她:“你快去。记得找个隐蔽的地方,别被人听了去。”

    陈婉柔应完告退,先行从内殿出来,完了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抬眼见那人已经不在自己座位上了,心中一怔。

    “蔺无奚去哪里了,你可有看到?”她对一旁的玉宁低声问道。

    玉宁凑近前,低声了几句后,陈婉柔沉吟片刻,起身从侧门而出,向外走去。

    今天是个通宵达旦的夜晚,所以宴饮会彻夜方休。而就在半盏茶前,赫连筠被身边几个友人灌得有些微醉,起身前去更衣,解决了内急从公厕出来后,净过手,随后沿原路返回,走到半路时,耳畔忽然传来几声轻微的敲窗音,脚下一顿,侧头看了一眼旁边亮着灯火的偏室,旋即推门步了进去。

    这一幕,恰好被刚刚行过此处的陈婉柔撞见。

    她抬眼扫了一遍这条往返于公厕的路,中间不过只隔了一条走廊,廊上偏室加一起足有数十间,有些燃着灯火,有欢爱的声音不时自这些殿中高低错落的传来。想起什么,陈婉柔心中莫名感到闷闷的,堵得有些难受。

    玉宁也感到了些许尴尬,担心的瞧了她一眼,询问道:“公主,要不要奴婢去敲门?”

    陈婉柔原本转身要走,忽然又停了下来,示意去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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