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在成衣店铺耽误了一些时间的缘故,此时外面太阳下山，晚霞弥漫天际。

    虽然夜幕还未降临，但天封城繁华喧闹的街市已经亮起了街灯,俨然一派不夜之城的景象。而一派灯火通明中,又数雪月勾栏最为夺目。

    轻纱薄缦，歌声靡靡，甫一靠近，便能闻到空气中胭脂水粉的甜腻气息。穿着一身翡翠富贵色衣裳的青楼妈妈迎春娘在门口招揽客人，脸上挂着笑,看各位恩客的眼神宛如在看一个个行走的钱袋子——

    “柳公子好久不见,里面请！”

    “哎呀,费老爷,蝶儿这段时间可是念死你了！”

    “找绾绾？绾绾今儿有表演,您不算白来！”

    迎春娘正左右逢源，突然便见面前多出了一名俊俏少年。

    穿着白衣，长相清俊，鼻梁挺拔,漆黑的瞳孔在夜光下深邃如星,此时正看着她唇角微微翘起。

    ——这是一个十足的贵公子,只不过他的一只眼睛似乎患有有疾,因此戴着一张半边蝶面具将右眼珠子完全遮挡。

    少年的身后，还跟着一名低着头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蓝衣女子，因为躲在少年身后的缘故,迎春娘看不大清楚她的长相。

    不过这些都不是迎春娘该在意的东西。

    毕竟来雪月勾栏玩的公子老爷们，自带歌姬舞姬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于是迎春娘迎上前，脸上露出一个夸张的笑：“这位公子看起来面生得紧啊，是初来此地吗？喜欢什么样儿的姑娘迎春给您挑挑？”

    沈唯安温和地朝她笑,“不是来找姑娘的，是来送姑娘的。”

    “送姑娘？”迎春娘重复一遍沈唯安的话，目光若有所觉般落到了少年侧身让开露出全貌的抱琵琶女子身上——面纱随着晚风飘动，下方是一张白皙柔嫩，比花娇艳的绝色面容。香肩露，腰肢轻盈纤细，曲线玲珑有致，修长的腿在蓝裙下方若隐若现。抱着琵琶的如玉般白皙纤长，因为局促不安的缘故不时捏紧几分琵琶。

    绝色美人！

    迎春娘轻轻倒吸了一口气，看蔺千珏的眼神在发光，“多少钱能将她卖于雪月勾栏。”

    “不卖。”

    迎春娘的表情变得难看。

    未等迎春娘“你戏弄我”这话出口之前，沈唯安话锋一转，笑着道，“但是可以在雪月勾栏挂牌。不过，老板您确定要站在门口谈生意么？”

    周围人来人往，不少恩客的眼珠子都要黏到蔺千珏的身上去了。

    自古以来青楼的红牌们都不会轻易抛头露面，出场必是恩客重金砸下来的。若是这桩生意真的能谈下来，蔺千珏光是站在这里的这段时间，便能替雪月勾栏赚到一大笔钱。

    沈唯安看着迎春娘，唇边带笑，眼神似在询问真的要亏？

    迎春娘不由得咽下到嘴的话，目光落在沈唯安的身上——

    这样一个少年，明明看上去就像是个不谙世事的贵公子，但是他的眼神和行为举止却分外的成熟。

    迎春娘打量了沈唯安许久，终于确定少年的眼神中无半点戏弄之意，这才神色凝重道：“是迎春娘礼数不周了，公子与您身后这位姑娘请跟我这边来。”

    入了楼，脂粉香气愈浓，甜腻的香气中还夹杂着酒气，耳边男女调笑声不绝于耳。

    大厅中央有一处八角平台，栏杆漆红，四周灌满波光粼粼的水，水粉色的帷幔从穹顶一直挂到台子的八角，正有一名带着面纱的粉衣女子弄琴，琴音袅袅，醉得楼中人面色微酡。四周更是有不少男人痴痴地看着弹琴女子，眼中恋慕不言而喻。

    迎春娘带着一名青衣婢引沈唯安与蔺千珏绕过这一派纸醉金迷，来到一处安静的房间。

    进了门，引二人入了座，迎春娘也不再虚与委蛇，开门见山道：“若想留她在雪月勾栏，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你们有什么要求？”

    见她爽快，沈唯安也不遮遮掩掩，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每月出面两次，再多便不行。卖艺不卖身，不陪酒也不，至于银钱，按你们楼里现在最红的头牌算。如果客人有打赏的话，很简单，我们四六分，雪月勾栏四，我们六。”

    迎春娘的表情变了变，意味深长地对沈唯安道：“这位公子，你这般狮子大开口可不像是诚心做生意的样子。我们雪月勾栏的红牌们个个不是等闲之辈，至于头牌绾绾，更是出场一次便能挣其余红牌半月的银钱，她有什么实力能压过绾绾？”

    沈唯安一脸淡定道：“他会弹琵琶。”

    迎春娘摇头：“楼里会弹琵琶的姑娘很多。”

    这是嫌贵，想压价了。

    沈唯安抬眸，伸朝蔺千珏勾勾，蔺千珏听话地走到沈唯安的身边。

    “坐。”沈唯安指了指自己的腿。

    蔺千珏的耳朵顿时绯红，看了沈唯安一眼，但却还是坐了下来。

    不敢真坐上去，于是蔺千珏抱着琵琶虚虚地依靠在他怀里。

    沈唯安单揽住蓝衣绝美女子的腰，伸掀开帷帽，露出了里面又纯又欲的脸蛋。

    带着帷帽时虽然也能看清蓝衣女子的长相，但隐隐约约的总是不够真切的。

    此刻美色直接撞进眼里，迎春娘心脏更是突突了两下。

    这姑娘长得也太招人了！

    挑起怀中人的下巴，沈唯安问迎春娘：“你觉得他的长相不值这个价钱吗？绾绾能有他好看？”

    迎春娘很想留下面前的女子，但是沈唯安要的酬劳实在是太昂贵了，这简直就是一场豪赌，砸进去的钱若是收不回来怎么办？

    毕竟这可不是数目。

    迎春娘的迟疑沈唯安看在眼里，唇笑了笑之后，沈唯安缓缓启唇：“她乃金丹中期修为，若是她在期间雪月勾栏遇事，她能平老板您所不能平。”

    最让人心动的筹码——一位金丹中期强者的照拂。

    迎春娘猛地抬头。

    看着白衣少年怀中蓝裙女子，迎春娘的脸上是不敢置信的神色——这样年轻的一个姑娘，会有金丹中期修为？

    要知道，整个天封城，金丹期的修士都屈指可数，不是家族长老便是客卿，每一个年龄都七老八十。而这个姑娘，似乎过分年轻。

    寻常人家的姑娘都不愿意来这种腌臜地谋生，更别拥有灵根的修士，因此迎春娘虽然自己也拥有筑基期初期的实力，却从一开始就没将面前的蓝衣绝色少女往修士方面想，此时听见沈唯安的话，不由得重新开始打量查探起蔺千珏来。

    这一看，竟发觉果然看不透面前人的深浅，他的实力远在自己之上。

    “你们不是天封城的人。”迎春娘肯定地道。

    沈唯安抬首，默认了。

    迎春娘的脸色凝肃下来，她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人，她知道这世界很大。

    越靠近帝都的州城，少年修士便越多，面前的少女，也许便是其中之一。

    静静地望着蔺千珏，这一次，迎春娘的态度彻底变了，低头谦卑地道：“那么，日后的雪月勾栏，就拜托阁下了。”

    罢，像是生怕他们跑了一般，迎春娘转头看向身边青衣婢：“去，拿笔墨纸砚过来，还有，给仙子和这位公子取这月的银钱。”

    写完契约，双方画押签字。

    迎春娘便将放在旁边，铺着红布，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三十锭白银端到了沈唯安的面前。

    沈唯安瞥了眼：“你们楼里的头牌挣的不少。”

    迎春娘脸上露出一个笑：“错了一个字，是我们楼里。”

    其实这个月的月钱本不该现在给。

    迎春娘是为了表示对蔺千珏的看重，才预支给了他们。她活了这么大年纪，又身为雪月勾栏的老板，常年与人打交道，自然懂得察言观色之道。

    能逼得一位金丹期修士来青楼捞金，想必是极度缺钱的状态了。

    早给晚给都是给，还不如卖沈唯安他们一个人情。

    沈唯安也没有与她客气，他向来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因此直接让蔺千珏收起来。

    不过他也没白承迎春娘的情，弯唇看着迎春娘，道：“千珏今日可以出场一次。”顿了顿，道：“不算在每月出场次数里。”

    低头望着怀中人，沈唯安低声问：“可以吗？”

    蔺千珏抬眸，正对上沈唯安漆黑如星的眼睛，两个人靠得这般近，甚至能闻到独属于沈唯安的一股淡淡药香气息。

    蔺千珏心头微跳，蝴蝶结掩盖下的喉结滑动了一下，面上瞬间染上一层薄粉。

    “可以。”

    蔺千珏的这幅模样落在迎春娘眼里，更是心中暗喜捡了大宝贝，雪月勾栏中走清纯路线的姑娘不在少数，但是能纯得这般清丽脱俗地却一个都没有。

    毕竟真正的纯和装出来的纯，给人的感觉终归是不一样的。

    一切谈妥当后，迎春娘几乎笑开了花。

    向身边青衣婢吩咐了几句后，便让她领蔺千珏去准备待会上台的事宜，然后目光看向沈唯安，尊敬地道：“待会她会在大厅的八角水台上表演，这位少爷您若要要观看的话，迎春娘为您安排个好的房间儿。”

    沈唯安弯唇：“那就劳烦迎春娘。”

    迎春娘为沈唯安准备的房间是二楼。

    沈唯安坐在椅子上，窗打开，正好望见一楼大厅的八角水台。

    垂落至水台的水粉色纱幔轻轻飘荡，澄澈的水中倒映着幻影，波光点点，红白黑的锦鲤游曳其中。

    台上带着面纱的粉衣女子还在弹琴，在她的外层白玉石圆台上，丢满了各式各样的珍贵珠宝花钿以及碎银。围绕在栏杆周围的男子眼中迷醉，不停地喊着“绾绾”、“心肝宝贝儿”一类的词语。

    正在这时，水台后一名青衣清丽女子走到粉衣女子的身边。

    悦耳的琴音骤然停歇。

    女子俯身在粉衣女子的耳边低声絮语了几句，然后，便见她站了起来，然后便抱琴歉然福身，退了下去。

    原本还沉醉在琴声中的众人陡然惊醒。

    看着变得空荡荡的水台，不由得议论了起来——

    “怎么回事！绾绾怎么走了！”

    “这才几时，万万不到退场的时候啊？绾绾怎么走了？”

    “绾绾弹琴用的软垫被撤下去了，换了一把高些的椅子上来，雪月勾栏这是在换另外的人上台吗？？”

    “我今日花了钱便是来看绾绾的！把绾绾叫出来！其他人我们不看！”

    场面顿时有些骚动。

    沈唯安坐在二楼，不止楼下大厅骚动，沈唯安甚至听见自己隔壁间也有不满的声音发出——二楼还有其他开窗正在欣赏琴声的贵客。

    人气高得吓人，沈唯安想不愧是是能一月赚够三十两白银的人。

    见大家不满情绪高涨，迎春娘赶忙出来打圆场，她站在水台上，赔笑道：“各位老爷少爷们，快别闹了绾绾姑娘今日身体不适，不宜继续弹奏，你们怎么忍心欺负她！接下来换雪月勾栏新来的千千姑娘为大家表演，就放过绾绾这一日，让她好生休息休息行不行？”

    场上的躁动消下去了一大半，但依旧有人忿忿不平，正欲开口继续些什么，突然之间余光瞥见水台后方款款出现一抹怀抱琵琶的蓝色倩影，到嘴边的话便陡然卡住了——

    好美

    世界在一瞬间安静。

    粉色的帷幔中，容颜绝丽的蓝裙少女拘束地坐下，然后便抬眸看向了四周，她的脖子上系着一条宽带，遮住一截细腻白皙的天鹅颈，浅绿色的眸子在人群中的每一个人脸上一一扫过，寻找着自己想找的那个人。

    来青楼寻欢作乐的都是好色成性的男子，目光与前者相对的那一瞬，皆是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她在撩骚我！

    沈唯安坐在二楼，正欲低头喝茶，突然一道视线从下方传来，不由得顿住动作。

    垂眸看下去，便见怀抱琵琶，唇红齿白乌发如瀑的蓝衣“美人”找遍了人群，终于在发现了自己的位置，此刻正仰头望着自己，眉眼弯弯。

    沈唯安抬起，笑着朝他打个招呼，用嘴型对他道：我在看你

    老婆他在看我蔺千珏收回视线，努力压住上扬的唇角，低头开始拨弄怀中的琵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