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蛇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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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被外婆接下山的时候，孟效用心记了路，就是为了以后上山找“哥哥”。

    而且，他还很聪明地在“哥哥”消失的地方那棵树上做了记号，只要找到那棵树，他就能找到遇见“哥哥”的那个灌木丛。

    可山路分叉众多，树也长得大同异，孟效进山没多久就再一次迷路了，但他没有放弃，而是凭着直觉继续往前走。

    不害怕是假的，但一想到曾经帮助过他的“哥哥”孤零零一个人在山里挨饿受冻，孟效就觉得他好可怜，绝对不能丢下他不管。

    不知道走了多久，孟效累得气喘吁吁，保暖内衣都被汗湿了。

    他只是个又瘦又矮的学生，不仅背着沉甸甸的书包，怀里还抱着件羽绒服，能走这么远已经很不容易。

    他把书包取下来放地上，坐下来休息，他又渴又饿，于是拉开书包拉链，掏出来一包蛋黄派和一瓶娃哈哈，想了想，又把蛋黄派放回去，娃哈哈也只喝了半瓶，然后背上书包，继续向前。

    “哥哥。”孟效边走边喊，希望“哥哥”能听到他的声音，“咻”的一下出现在他面前。

    喊了几十声后，改成唱歌。

    唱到不知道第几首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孩儿。”

    “哥哥！”

    孟效喜出望外，竟然真让他找到了。

    他循着声音往前跑，差点摔倒。

    “别过来。”

    孟效刹停在那簇灌木丛前面，他惊讶地发现，灌木丛后面竟然隐藏着一个山洞，洞口黑咕隆咚的，什么都看不到。

    “哥哥，我是孟效。”孟效大声，“你在山洞里吗？”

    “嗯。”

    “我听天气预报，今天、明天、明天的明天都要下雪，我很担心你，给你带了好多吃的，还有衣服。”

    “你一个人来的吗？”男孩的声音从山洞里传出来，带着微弱的回声。

    “对呀，”孟效目不转睛望着洞口，“我猜你应该不想让人知道你住在山里，所以我没告诉别人，连外婆都没。”

    “你做得很好。”

    被夸了，这一路的辛苦都值了。

    孟效问：“我可以进你的山洞吗？”

    “不可以。”顿了顿，男孩又补充一句，“我长得很丑，会吓到你。”

    孟效一本正经地：“老师了，以貌取人是不对的，心灵美才是真的美。不管你长什么样，我都不会害怕的。”

    等了一会儿，男孩：“那你进来吧。”

    孟效穿过灌木丛，来到了洞口。

    天本来就阴沉沉的，洞里更是一片漆黑，换作成年人肯定不敢冒然进去，但孩子心思单纯，有时候反而比成年人更大胆。

    孟效单手抱着羽绒服，另一只手摸着山洞崎岖的石壁，试探着一步步往里走。

    突然，一道橙黄色的光直射过来，为他照亮了脚下的路。

    孟效松了口气，：“谢谢哥哥。”

    没走多远，山洞豁然变大，好像一只倒扣的大碗。

    孟效沿着光束向前，走到了光源的尽头，男孩的身边，不等他看清对方的脸，光突然灭了，黑暗瞬间将他们吞没。

    孟效无措地站在原地，“好黑呀，什么都看不见。”

    “怕了？”

    “没有，”孟效，“我怕踩到你。”

    “……”

    “哥哥，你可以把手电筒开吗？”

    “没电了。”

    “……”孟效认为他在骗自己，“好吧。”

    “你冷吗？”孟效问。

    “你冷吗？”男孩不答反问。

    孟效之前出了好多汗，贴身的内衣都被汗湿了，现在泛潮的内衣黏在皮肤上，又冷又不舒服。

    “冷。”孟效如实回答。

    男孩没话，紧接着，孟效听到了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他忍不住问：“你在干什么？”

    他的提问没有得到回答。

    忽然，“歘”（ chuā）的一声轻响，黑暗中亮起一簇火苗——是火机。

    火苗引燃了一团干草，干草又引燃了一堆枯枝，山洞被红色的火光照亮，也照亮了火堆旁的两个孩，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站着的是孟效，在看清对方之前，他突然捂住了眼睛。

    “烟熏到你眼睛了？”男孩问。

    “没有，”孟效，“我怕你会消失，就像上回那样。”

    男孩很轻地笑了一声，“今天不会消失。”

    孟效这才安心，放下捂眼的手。

    看清男孩的瞬间，孟效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受惊的原因有两个。

    第一，男孩没穿衣服，从头到脚，什么都没穿；

    第二，男孩身上有好多皮开肉绽、狰狞可怖的伤口，胸口、肚子、胳膊、大腿上全都有，脸上也有一道，深红色的伤口一直从鼻梁蔓延到脖颈，大概有十厘米那么长。

    男孩：“我了会吓到你。”

    孟效从惊吓中回神，讷讷地：“对不起，我……我……”

    “没事。”男孩淡淡地断他。

    孟效挪到男孩旁边，抱着羽绒服蹲下来，近距离观察他，“这些伤是怎么来的？”

    男孩轻描淡写地：“遇见了熊瞎子，和它了一架。”

    孟效眼睛瞪得像铜铃：“……啊？”

    男孩挑了下眉，“你不信？”

    孟效不知道该不该信，这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沉默片刻，他用问题来回答问题：“那熊瞎子呢？”

    男孩：“当然是我被跑了。”

    “那你好厉害。”

    “你夸得一点都不真诚。”

    孟效便呱唧呱唧拍拍手，“你好厉害！比孙悟空还厉害！”

    男孩微微地笑了笑。

    夸完，孟效一脸担忧地：“你伤得这么严重，应该去医院。”

    男孩一口拒绝：“不去。”

    孟效鼓起勇气去拉他的手，“哥哥，你还是跟我下山吧，让我外婆带你去看医生，不然你会死的。”

    男孩把手抽出来，用食指戳了戳孟效软乎乎的脸颊，笑着：“放心吧，我不会死的。”

    孟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漂亮的脸上依旧写满担忧。

    男孩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树枝，：“你赶紧下山吧，等下雪了你就走不了了。”

    孟效想留下来陪他，他真的很担心他。

    但他又不能让外婆担心，上次他在山里走丢，外婆找到他的时候抱着他哭了好久，他不能再惹外婆伤心了。

    孟效把一直抱在怀里的羽绒服塞给他，“你穿上衣服吧，你的手好冰。”

    男孩接过羽绒服放在一边，“衣服摩擦伤口会痛，等伤好些了再穿。”

    孟效又拉开书包拉链，把里面的面包、饼干、蛋黄派、娃哈哈一股脑掏出来，整齐地摆在男孩旁边，“这些都给你吃，等雪停了我再给你送。”

    “你不用再来了，”男孩，“等雪停了我就回家了。”

    孟效很高兴，回家总比一个人住在山里好。

    随即又有点失落，因为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他还想跟他做朋友呢。

    孟效背上空书包，站起来，依依不舍地：“那我走了。”他挥挥手，“哥哥再见。”

    男孩酷酷地：“再见。”

    孟效转身往外走，到了洞口，发现天空已经开始飘雪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走进了风雪里。

    雪越下越大，路面上很快就覆盖了薄薄一层积雪，孟效走得心翼翼，生怕摔倒。

    但他在下一个坡的时候还是摔倒了，还扭到了脚踝，疼得站不起来。

    他就坐在地上，用手去揉扭到的地方，咬牙忍着疼。

    “怎么不走了？”

    背后突然响起的话声吓了孟效一跳，他回头一看，惊喜地喊了一声：“哥哥！”

    男孩穿上了衣服，裤子和鞋子是自己的，外套是孟效刚送给他的那件羽绒服，看起来很合身。身上的累累伤痕被衣服遮盖住了，只剩下脸上那道长长的伤口，在天光下越发的触目惊心。

    他轻巧地跳下坡，来到孟效身边，“你坐这里赏雪呢？”

    孟效仰着被冷风吹红的脸看着他，委屈巴巴地：“我刚才不心滑倒，扭到脚了。”

    “笨蛋。”男孩，“疼吗？”

    孟效鸡啄米似的点头。

    男孩背对他蹲下来，“上来吧，我背你。”

    “你背得动我吗？”孟效表示怀疑，天辰表哥比他高一个头，都背不动他。

    男孩：“试试不就知道了。”

    有道理，孟效扶着旁边的树，单脚站起来，趴到男孩背上，两条短胳膊环住他的脖子。

    男孩用胳膊勾住孟效的两条短腿，很轻松就站了起来。

    “哇，”孟效惊叹，“你力气好大。”

    男孩笑了下，“不然怎么和熊瞎子架。”

    孟效一直不信的，现在有点信了。

    他盯着男孩右脸那道恐怖的伤痕，：“哥哥，你是不是担心我遇到熊瞎子，所以才来找我的？”

    男孩没有话。

    孟效只当他默认了，笑着：“哥哥，你真好。”

    男孩无声地勾了下唇角，声：“马屁精。”

    孟效忽然问：“哥哥，你家在哪里呀？”

    男孩：“在北京。”

    “我家也在北京！”

    “喔。”

    “不过我要在外婆家过完春节才能回去。”孟效，“哥哥，回北京之后，我可以去找你吗？”

    “找我干什么？”

    孟效被问住了，想了一会儿，：“找你玩啊。”

    男孩：“我不跟孩儿玩。”

    孟效不吭声了。

    男孩偏头往后看，孩儿趴在他肩上，耷着眼抿着嘴，好像伤心了。

    “不过，”男孩补充，“如果我特别无聊的话，有可能会去找你。”

    孟效：“你骗人。”

    “我怎么骗人了？”

    “你根本不知道我住哪，怎么找我？”

    “我不是还没来得及问嘛。”男孩，“那你告诉我，你住哪儿？”

    孟效详细地出家里的地址，又把学校和班级也告诉他，生怕他找不到自己似的。

    男孩点点头，“我记住了。”

    孟效：“那你背一遍。”

    “……”男孩挑眉，“屁孩儿，你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孟效认真地，“所以你一定要来找我喔。”

    “好。”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山里银装素裹，孟效觉得很漂亮，他最喜欢下雪了。他很有眼力见地用手拂掉男孩头发上的雪，：“哥哥，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

    男孩：“老实呆着。”

    孟效：“喔。”

    男孩显然对山里的路非常熟悉，他走得又稳又快，背上的孟效对他来就像雪花一样轻，丝毫不费力。

    不到半时，他们就来到了山脚。

    男孩弯腰把孟效放下来，：“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吧。”

    孟效看看远处被大雪覆盖的村庄，又看着男孩的脸，：“哥哥，其实你长得一点都不丑，而且还很好看。”

    男孩笑了笑，伸手拍掉孟效头上的雪，：“快回家吧。”

    孟效笑着冲他挥手，“哥哥再见。”

    “再见。”

    孟效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回头看向依旧站在原地的男孩，“哥哥，你回北京之后，一定要去找我啊。”

    “知道了，”男孩似乎有点不耐烦，挥手赶他，“快走吧。”

    孟效：“我脚还疼呢，走不快。”

    “……”男孩哭笑不得地“呵”了一声，“那你就慢慢走。”

    孟效又往前走了几步，听见男孩喊他：“孩儿。”

    孟效停下来，回头看他。

    男孩：“其实我有名字。”

    孟效当然知道他那天是糊弄自己的，人都有名字，他怎么会没有呢，他只是不想。

    男孩：“我叫陆随。”

    “露水？”风太大，孟效没听清。

    “陆、随，”陆随咬牙，“不是露水。”

    这回孟效听清了，“陆地的陆吗？”

    “嗯。”

    “哪个sui？”

    “跟随的随。”

    “陆随，”孟效点点头，“我记住了。”

    陆随：“你可以走了。”

    孟效再次朝他挥手，甜甜地：“陆随哥哥再见。”

    ……

    梦境在一片白茫茫中逐渐模糊淡去，孟效被尿意折磨得半睡半醒，却憋着不肯起床，被子外面实在太冷了。

    他混混沌沌地想，怎么会梦到陆随那个大骗子。

    好的回北京之后要去找他，他等啊等，等啊等，从春天等到夏天，又从秋天等到冬天，可陆随再也没有出现过。他就像露水一样，蒸发不见了。

    孟效以为自己早就把骗子陆随忘了，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他还会出现在自己梦里。

    时候被男的骗，长大了还被男的骗，他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无药可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