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致命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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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魅影抱着温妮,穿过阴冷的地道,来到一个经过精心装饰的地下厅。

    这里,石壁都被黑色的绒布包裹起来。墙上挂着几排酒架,放着些杂物,地下铺着厚重的暗纹地毯。

    而魅影也没有在这里停留,他抱着温妮直接穿过前厅,绕到后方。

    这是一个巨大的衣物间。

    各种华服,层叠排列,挂了满厅。

    魅影把温妮放在椅子上,随手取下一件绒斗篷,裹住她。

    斗篷的布料贴在温妮头顶,带走了她头发的水汽。温妮也抓着一点柔软的衣襟,擦擦脸。

    魅影半跪在她身前,取下她另一只脚上的鞋,查看伤情。抬头,刚要什么。

    只见整个人都要被埋在斗篷里的温妮,正抓着斗篷的衣领边缘,从布料的缝隙中,露出一点的下巴,和一双眼睛。

    在对视中,微微张开嘴的魅影,已经忘记了自己想要什么。

    在温妮的动作下,斗篷终于从她头上滑落。魅影才像是又醒了过来。

    他起身,取下一件白色长袍:“得把湿衣服换下来。”

    着,他把长袍往椅子扶手上一放,转身离开。

    温妮都来不及什么,他匆匆的背影就已经消失在转角。

    她只能扶着椅子,自己站起来,解开湿透的衣带。

    换衣服的时候她才发现,魅影给她的长袍十分宽松。轻轻一套,像轻雾一样柔软的布料,就沿着她的肌肤滑下去。即使她行动不便,穿上这件衣服还是不废什么劲的。

    她再系上带子,看到不远处有一个空架子,就拿起自己的湿衣服走过去。

    绕过几排衣服,温妮走到空架子前,把湿衣服搭好。

    眼角余光不经意间,却暼到了什么。

    她又赤脚踩着地毯,绕过一排衣服,看到了一个制作台。

    长长的案板,堆满了各种图纸,散碎布料也落了一地。

    在制作台的中央,一个立着的鞋楦头下面,杂乱的堆着很多水晶、宝石、翡翠。它们都正等待着被加工镶嵌到正在制作的鞋上。

    而那只被珠宝众星拱月一样围住的鞋,却只是一双已经坏掉的旧鞋——那就是她上一次跌入地宫时,丢失的鞋。

    温妮站在那双鞋前面。

    她丢弃的鞋跟,也已经被寻回,摆在一边。下面,是一张鞋子的设计图纸。

    温妮手指划过那张极其精美的素描,摇头,轻笑。

    当她走回前厅时,魅影也已经换过了衣服。

    宽松的白衬衫,袖口被挽到肘尖,随着他的动作,衣料轻摆。

    魅影正在给壁炉添柴火。听见动静,也没有回头,只背对温妮道:“墙上有件厚斗篷,你先披上。壁炉还要稍等一下。”

    温妮就取下斗篷,裹好,然后走过去倚着壁炉框,坐在地毯上,注视着忙碌的魅影。

    劈啪一声,魅影擦亮火柴,引燃了木料。

    光芒顿时照在他脸上,银质的面具也映成了火焰的暖黄。

    温暖的气浪,一波波推过来。温妮更加靠近壁炉,伸出手去取暖,同时注视着魅影:

    “……谢谢。”

    魅影只对她摇摇头。

    他起身,从架子上取下两只酒杯,一杯倒上温水,又往里面滴了几滴药剂,另一杯倒上红酒,向着温妮走过来。

    他把加了药的水递给温妮,解释道:“我在里面加了抗生素。你之前咳得很厉害,肺部可能受伤了。这可不是事。”

    他这么一,温妮也就把药水一口一口的,最后喝干净了。

    看她乖乖吃药的样子,魅影眼神带着一点无奈道:“我不是警告过你,不要再往这里来吗?”

    “是啊。”温妮放下水杯,声音微沙,“我就是这样一个不听劝告的混蛋,看到凶手出现的消息,又担心您会不会出事,就冒冒失失地跑过来查看,实在是不自量力透了最后还要您来救出我的坏家伙。”

    魅影哑口。

    他微微启唇,似乎有一万句话想,但在温妮如蝴蝶一样扑扇着的睫毛下,那如同花蕾在中绽放一般的微润眼神中,他一句话都不出来。

    只能轻轻摇头。

    壁炉的火焰烧得很旺,辐射的热浪温暖了整个房间。时不时还传来几声劈啪声,就像燃烧中的木柴,也在蠢蠢欲动。

    魅影也过来,倚着壁炉框的另一边坐下,像温妮一样背靠壁炉,提起酒杯,轻啜一口,叹息:

    “是我的错。我应该早些告诉你欧文就是凶手,好让你能避开他的。”

    温妮立刻笑弯了眼睛。她解了自己身上的斗篷,将一头递给魅影,一边道:“我是真没有想到,欧文居然和桑德拉是一对。”

    她着,一边牵开斗篷,将两个人的脚一起盖上。

    “他们不是。”魅影饮着红酒,一边帮助温妮拉着斗篷脚,一边回答,“她那样一个醉心名利的女人,怎么可能看得上一个歌剧院的杂工?一切都只是那个叫‘欧文’的杂碎,一段自导自演的单相思罢了。”

    温妮觉得有点发晕,直问道:“那桑德拉写给O.G.的情书呢?如果不是写给欧文的,那她真是写给……你的?”

    “不,那也不是写给我的。”魅影嘴角勾起一点弧度,“你知道吗?奥克登·菲利普伯爵,其实还有一个继承自祖父的中间名。在家族谱系上,他的全名是‘奥克登·乔治·菲利普’。”

    “……O.G.。”温妮半阖着眼,倚在壁炉上低喃。

    “是,警察找到的,其实是桑德拉寄给伯爵的秘密情书。她故意隐去了伯爵的姓氏缩写,来掩人耳目。要是被发现了,也可以推是写给歌剧院的O.G.。反正剧院幽灵也不会出去和她对质,不是吗?”

    头目昏沉中,温妮抬眼去看魅影。

    他随意地靠坐在地上,领口敞开着。手倚在一只半屈的腿上,晃荡着半杯红酒。

    他看起来非常放松,也非常……孤独。

    即使她就在这里,在离他不到一步远的地方,温妮却感到,此刻的魅影和她是隔离的。

    “不过最后,信也没有寄出去。而伯爵对她的感情,并不像她想象的情根深种。她想要成为伯爵夫人的企图,也被伯爵的情妇拿去当笑料一样传。”

    魅影稍顿,又继续语气嘲讽地道:

    “她受不了这样的结局,草草自杀了事。留下了另一个O.G.——欧文·盖勒——幻想自己就是对方的梦中情人,幻想自己就是一直藏在歌剧院背后的鬼魂,而风流的伯爵就成了毁灭他们爱情的凶手。

    “而他也就真的化身成了‘O.G.’,去执行他一厢情愿的复仇。反正歌剧院的O.G.只是一个鬼魂,谁都可以用这个名字。”

    温妮努力提振精神,想要坐起来一点。

    魅影却俯身过来,揽住已经靠不稳壁炉,在一点点下滑的她,同时对她摇摇头:“睡吧,你需要休息。”

    温妮软倒在他怀中,也无力反驳。

    她终于意识到,他刚刚给她的水里,除了抗生素,应该还有镇定剂。

    她是需要休息,但是……

    “你我不懂什么是‘真的爱情’……”

    魅影把她半抱在怀中,理顺她被弄乱的侧发。

    “那桑德拉对菲利普的勾引是真爱吗?欧文相思至狂,化身鬼魂的复仇,是真爱吗?我的剧本里、我能理解的……是真爱吗?”

    温妮已经昏昏沉沉,眼里只能看到他面具反光的弧度,也几乎听不清他在什么了。

    “而对你而言,什么又是‘真爱’呢?温妮……”

    当温妮再次在歌剧院三层的床上醒来,她并没有立刻起身。

    她回味着自己失去意识前,魅影最后的、温柔低沉的尾音。

    最终,温妮也不能确定,他是叫出了她的名字,还是那只是她的幻听。

    她坐起来,看到自己之前湿透的衣服,正叠好放在床边。被跑掉的鞋,也规规矩矩地呆在床脚。

    马车已经在楼下等着温妮了。

    玛德琳夫人除了接到通知她派车的简信,还收到一个木盒子。里面是几瓶药水,还附着一张纸条,仔细写了几种药物的用法用量,分别是针对肺部感染、咳嗽和扭伤的。

    在每天按时服药,又休养了一个月后,终于即使以玛德琳夫人严苛的标准看来,温妮也是完全地康复了。

    脚伤让她一直只能呆在家里,现在她终于可以出来透透气。不过,她还是先去了歌剧院,探望克莉丝汀。

    在她修养的时候,歌剧院的情况也在每况日下。

    欧文的尸体和桑德拉的祭台,最终还是被人捞上岸了。警察无法解释这一切,而剧院的人心也全都散了。

    等温妮再来探望克莉丝汀的时候,看到歌剧院基本已经人去楼空。

    “和我同房间住的,就只有梅根了。大家都走了,害怕留下来会被鬼魂杀死。”着,克莉丝汀又啜泣起来,“温妮,我该怎么办?我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我又该怎么办呢?”

    “都已经结束了。”温妮拍着她的背。

    克莉丝汀依然哽咽不止。她的哭泣声,也把温妮的思维,拉回那个阴冷的地下通道和湖泊。

    顿时,温妮的呼吸都乱了几拍——

    她才是事情的亲历者。如果不是魅影,那么被从河里捞上来的第三具尸体,就是她了。

    身上的伤口似乎都又开始痛起来,被人挟持到险些丧命的经历,忽然变得历历在目。

    温妮立刻调整呼吸,深深吸气,强迫自己把思维转开。

    她不想被这段惨痛的经历再纠缠。

    她开始一一细数她经历过的辉煌时刻,舞台的庆祝飘带和观众激动的喝彩,来掩盖下糟糕的回忆。但恐惧的阴影,却始终不肯退去。

    最后,她想起了魅影。

    温妮脑海中乱套的思绪,在这一瞬都平静下来。

    她想起魅影在送她离开前,那样悲凉的尾音。

    温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魅影选择了独居在巴黎的地下世界中。但那样一个情感丰富而炙热的灵魂,独自又如何能承载?

    歌剧,成了他和这个世界唯一联系的纽带。

    O.G.,也是他唯一想让世界记住的名字。

    他的每一部剧本,其实都是他的灵魂在和世界对话。

    “而要到真爱……”温妮低喃。

    “嗯?”克莉丝汀抬起泪眼看过来。

    “放心,不会再有凶案了。”温妮拨开她泪湿的额发,“歌剧院也很快就会重回正轨的。”

    安慰过克莉丝汀,温妮在剧院门口,深深呼吸,做了决定。

    她去找雷耶先生。

    雷耶先生正一个人,坐在已经空荡荡的办公室里,伏身痛哭。温妮连敲了三次门,他都没有听见。

    最后,她只能出声道:

    “雷耶先生。”

    雷耶先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看过来:“噢,温妮姐。”

    他连忙掏出手帕,擦擦脸:“实在是不好意思,让您看到这幅样子。”

    温妮只微笑一下,给他时间调整情绪。

    “唉,您也看到了,这个样子,我这个经理也已经当不下去了,怕是就要回乡下了。”雷耶先生着,鼻子又是一酸。

    他连忙止住伤心的话题,大大地擤一下鼻涕,然后问:“您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如果有任何我还能为您效劳的地方,任何,姐,请讲。”

    “上次,您给我的《斯德哥尔摩的爱情》这个剧本,我看完了。我决定出演。”温妮温和地道。

    雷耶先生迟疑地僵住,看着温妮,似乎想要确认她是不是在开玩笑。

    “所以,剧院还算开演这部剧吗?”他迟迟不回答,温妮又问。

    雷耶先生登时原地跳起来!

    他像被人捏着脖子一样,整个脸瞬间都涨红了,手舞足蹈地比划了一阵,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姐!谢谢您!谢谢您!我感激涕零!感激涕零!”

    才两句,他居然又开始放声大哭起来:“温妮姐,您才是真正胸怀坦荡的大艺术家,是毫无疑问的巴黎第一的歌剧明珠!我以前真是、真的是被狗屎糊了眼睛啊……”

    听他得越来越不像样子了,温妮连忙断他:“但原始剧本被我不心掉水里了,您这里还有副本吗?”

    “有的,有的!”雷耶先生立刻开始翻箱倒柜,然后把副本递过来。

    “《斯德哥尔摩的爱情》。”

    温妮摩挲这个名字。

    魅影先生,在我看来,桑德拉对菲利普伯爵不是真爱、欧文为桑德拉的复仇也不是真爱。

    而如果,你问我什么才是真爱……

    这件事,只靠言语,又哪里得清呢?

    我虽然不能回答你,真爱是什么定义。但是我可以回答你,一个女仆的真爱——

    一场渴望而不可求的真爱,在我的理解中,应该是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