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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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她第一次阳奉阴违,明明知道何月不会赞同,但还是执意做了。

    她像是将手偷偷伸出了密不透风的黑屋,感受到了一点点风的形状。

    望舒若无其事地转了身:“征文怎么了?”

    “家长群里都在,你那篇征文是为了广播社写的?”

    “啊?他们怎么的?”她表现得好像刚刚知道一样,有些好奇家长们对她的看法。

    “这事跟他们没关系,他们当然看热闹不嫌事大。”何月套了两次话,都被望舒规避过去,有些不耐,“望舒,这件事自有老师校长解决,你进去掺一脚做什么?你看看闹那么久有谁真的跳出来发声了?”

    她嗓门很大,起话来一句接着一句,没有停顿,颇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感觉。

    “就你傻,站出来当个出头鸟,别人还不知道背地里怎么笑话你呢。”

    “万一被老师记恨了怎么办?”

    “我跟你过多少遍了,你现在就应该以学习为重,少去关注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再这样,你手机就留在家里,不要带去学校了。”

    望舒眉头一动,过了会儿才平静道:“我没管那些事,就是写个征文,跟广播社一点关系都没有。”

    “真的?”

    “嗯。而且校长要是真的要撤掉广播社,肯定不会把我的文章选为特等奖。”

    “我们语文老师后来还邀请我加入广播社呢,”她观察着何月的表情,发现她皱着眉,隐隐有生气的征兆,又淡淡加了一句,“这些社团经历,在自主招生申请的时候可能有些用。”

    何月将信将疑地量了她一眼,整个对话期间,望舒都拎着书包,全身放松,没有丝毫紧张和心虚的表现。

    她抬起眼睛直视别人的时候,窄窄的双眼皮顺着痕迹收束进去,也将那一丝倔意完全掩藏,露出了圆而澄澈的瞳仁,看起来单纯而无辜。

    “最好还是不要加这个社团,不过要是你们袁老师真的让你加,你就去。”

    “嗯。”

    望舒在床上翻了个身,听见外面动静渐消,于是悄悄拧开台灯,翻出了《你今天真好看》,看了会里面可可爱爱的恐龙。

    第二天早上起来,何月不在,应该是出去买菜了,餐桌椅背上挂着一件男士外套,上面散着深重的烟味,挂了一晚上,在房间门口都能闻见苦涩而呛人的味道。

    望舒的爸爸望誉从房间里走出来:“起来了?”

    “嗯。”

    “最近学习怎么样?”

    “挺好的。”还是老套的问话,没有细节,望舒都能猜到下一句是什么。

    有的时候对话是能体现很多东西的,何月每次聊到学习都能具体到月考测、数理化竞赛、英语默写,而望誉每次都只得出这样笼统的一句话。

    “要注意身体啊,不要太累,身体最重要。”

    “嗯。”

    望誉拎起那件外套:“我有事出去一下,就不在家吃了,你跟你妈一下。”

    在望舒沉默的注视里,他换了鞋走了。

    过了一会儿,何月买菜回来了:“你爸呢?”

    “出去了。”

    “哼,天天往外跑,他哪里把这里当家!”她怒气冲冲地进了厨房,开始洗菜做饭。

    望舒在客厅里站了会,浓重的无力感仿佛沼泽里的藤蔓,扯着她无穷尽地往下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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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过午觉,望舒做完剩下的题目,借口要出门买学习资料,去了自己爱去的一家书咖看书。

    那家书咖的店主是对年轻夫妻,两人买下了一间门面房自己装修,门口素雅花枝缠绕,门内清浅木香氤氲。

    进门右手边是个工作台,男女主人下午的时候会在那里做木质摆件;往其他地方举目望去,是错落有致的书架和座位,拐到里面,是一个的观影区,毛茸茸的坐垫地毯和柔软的懒人沙发随意摆放着,十分治愈。

    她随意找了本书消磨了半个下午,才回家收拾东西返回学校。

    离开的时候,季吟秋送的蛋糕才吃了一盒,她想了想,默默坐下来全部吃完。

    蛋糕刚从冰箱里拿出来,那股凉意从食道蔓延到胃里,又缓缓往全身扩散,望舒喝了好几口热水都没有冲散那囤积在胃里的寒凉。

    第二天早上,季吟秋睡眼惺忪的,果然来问她家人觉得蛋糕怎么样。

    “他们都觉得超级好吃。”望舒听见自己。

    她有些厌倦这样的自己,了一个谎言又一个谎言,只为了把腐坏的伤口掩盖在平静的表象之下。

    “那就好。我妈非要我来问问。”

    “可是我寻思着,就算不好吃,人家肯定也不好意思难吃呀。”

    “所以我妈这种操作纯粹是自欺欺人。”

    “你妈妈也想要肯定嘛。”

    “多大人了,还像孩子一样。”

    “对了,我跟你讲。”季吟秋突然想起了什么,迫不及待地在望舒耳边分享周末发生的事情。

    “怎么了?”望舒抬起头来。

    她听人讲话时很认真,会安静地听别人讲话,却不妄加评论,很容易让人生出信任感。

    “我周六看被我爸妈发现了!”

    “我妈让我帮她在手机上查个东西,结果我忘记了我之前在看!”

    “一解锁屏幕上面就是阅读界面,还是男女主在亲亲!写得活色生香口水交融的那种!”

    “你妈骂你了?”

    “要是骂我还好一点。”

    “关键是她和我爸认真研究了一下我这本文,还在那边用搞学术的态度分析我为什么会喜欢看这样的东西。”

    “救命!”季吟秋拍了拍额头,一副不能承受的样子,“那就是一本简简单单的先婚后爱甜文啊。”

    “我为什么会喜欢看这样的东西?”

    “当然因为我是老色批,这种文能光明正大互撩占便宜搞黄色啊!”

    “真不敢想象他们看到doi情节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望舒顺着她的话想象了一下,实在觉得可怕。

    她安抚道:“至少你那时候不是在看什么强制爱419黄文。”

    “那倒是。”

    “所以你爸妈分析出什么了?”

    “没分析出什么。他们哪里懂我的快乐,最后只可以看,但是不能影响三观和日常生活。”

    “还给我科普了正确的爱情观,顺便给我喂了一嘴狗粮。”

    望舒觉得出乎意料又好像在情理之中,季吟秋的爸妈总能做出些让她惊讶的事,叫她发现,原来这世界上的父母子女关系,还有这样一种状态。

    大课间的时候,望舒抽空去了趟语文组的办公室,给语文老师袁盛蓉提交了一份报名申请表——是申请加入学校广播社的申请表。

    她没跟她妈妈实话,袁老师根本没有邀请她加入广播社,只是在大一刚开学的时候,夸过望舒声音条件很好,清朗而温柔,像是秋日清穿过走廊的风。

    她当时很喜欢广播社,却知道何月肯定不会同意,便直接放弃了。

    原生家庭给她带来的影响不可谓不大,控制欲很强的何月这些年教会她的最根深蒂固的东西,就是放弃。

    想要的玩具、想玩的游戏、想学的东西,不是没有闹过哭过,但最终都是以她红着眼睛向何月道歉而收场。

    望舒想想时候那个心怀期望的自己,觉得真是狼狈而又可怜。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有了一点点余力,来自己给自己一些东西。

    她想让凌越记住。

    更重要的是——她想反抗。

    从袁老师办公室出来,她迎面碰上了凌越和隔壁班另一个男生,很眼熟,但她忘了他叫什么名字了。

    那个男生一见她,似乎想起了上周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对她点了点头,还跟凌越趣:“哎,你的大恩人来了。”

    望舒想跟凌越多几句话,于是别有心机地停了脚步,跟那个不认识的男生对话:“什么大恩人。”

    “我就是觉得广播社这么没了太可惜了。”

    “本身那件事也不至于发展到这个地步。”

    一边话,一边不动声色地瞥了两眼凌越。

    他这次心情好像好了很多,眼睛里没什么阴霾,又变成了平日里那个温和大男孩,还主动跟她讲话:“那还是谢谢你啊,二班班长,那篇征文也算是歪正着帮我解了围。”

    刚刚背着何月交申请表的上头快意还没消散,望舒想着上周他扫过自己时的那个陌生眼神,脱口而出一句:“凌越,你是不是忘了我的名字啊?怎么每次见我都叫我班长?”

    话一出口,她就立刻感觉有些失言。

    这句话怎么听起来那么像不怀好意的挑衅啊,救命。

    她只能赶紧匆匆补了一个像是在看玩笑的假笑。

    凌越一顿,缠绕在指尖上的绳子一松,学生会的工作牌一头栽到了半空中。

    “记得啊,”他抬起眼睛认真地看着望舒,深黑的瞳仁里倒映她的影子,让人感受到被尊重着,“你叫望舒。”

    “羲和望舒,月亮嘛,这个名字还挺好听的。”

    羲和、望舒,中国古代的日、月之神。

    望舒感觉自己心尖被抚摸了一下,瞬间整个血液奔涌着逆流而上,耳根都变得烫烫的。

    她觉得自己肯定脸红了,怕被发现端倪,连忙敷衍了一句,急匆匆走了。

    的时候,她问过何月为什么给她取这个名字,当时何月正在一箱一箱往里面搬货,闻言,她抹了把满额头的汗,指尖带下来一串水珠:“因为希望你能让我舒心,就叫望舒了。”

    “啊?”

    “啊什么,所以你要听话,不要让妈妈操心。”

    大人取名字的时候不会这么草率,何月当时很可能是在开玩笑,但她不知道,这样随口一句,却让望舒难受了很久。

    现在,从凌越口中听到这样一种引申,原来心中的一丝丝芥蒂便烟消云散了。

    你看,她的名字还有这样一种浪漫解释。

    身后,刚刚主动跟望舒搭话的那个男生看着望舒略显仓皇的背影,声跟凌越逼逼:“兄弟,人家班长不会也喜欢你吧,刚刚我看她耳朵都红了。”

    凌越警告性地看了他一眼:“别胡。”

    他刚经历过被无端揣测的境遇,更不想别人也身陷这种境地。

    那个男生闭了嘴巴,举手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