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毒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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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昼能感觉到自己被别人背着在奔跑。风很大, 雨很冷,可这副躯躯壳之下的身体却是灼热滚烫的,像磁铁一样将她吸附着, 让她贪恋地无法自拔。

    她好像又回到了六年前那个夏天。炙热的天气,梧桐树,蝉鸣,白色纱布,还有一瓶矿泉水。

    她是土生土长的H市的人, 十五岁那年被保送到A大, 成为人人口中的天才。

    刚上高中时,在别人眼里, 她是高冷美人的代名词。因为她从不和别人来往交谈,所以她没有朋友, 也没有同学。刚开始大家只觉得她孤僻,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一个她被包养的谣言悄悄从年级之间传起, 最后席卷整个学校, 所有人都开始对她指指点点。

    刚开始他们只是在背后,后来是当着她的面, 最后居然发展成了全体对她的孤立和针对。

    每天她来上学的第一件事都是先清理被塞满垃圾的抽屉,废纸香蕉皮都是常态, 偶尔还会收到死蟑螂和死老鼠。

    中学生欺负人的手段都是那么低级和无聊,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下,以为用践踏他人而得到的优越感就能掩盖内心的自卑和丑陋。

    在她看来不过是一群没有自我的丑而已,她从来没放在眼里。

    她想做的只不过是平凡过完这三年, 然后逃离这里罢了。

    只是, 谁知道那群人见她无动于衷, 就以为她是害怕,有一天放学竟然把她堵在了后巷。

    后来,她直接参加了A大的少年班选拔,第二个学期就直接上了大学,离开了H市。

    她原本以为大学也是一样,会这么平淡无奇地渡过,然后,在十六岁生日那个夏日的午后,她遇见了一个闪闪发光的人。

    那不是个什么大不了的日子,她一如既往地去教室上课,结果半路晕倒了,等她醒来的时候就躺在了学校的医务室,身边传来低低的交谈声。

    那是一个很温柔的声音,如松玉击石,潺水鸣鸣,即使在那么炎热的夏天,也能轻易地抚平她心中的烦躁与不安。

    她闻声转头,撞进一双温柔又惊讶的眼眸里,他问:

    “你醒了?”

    她想话,但是喉咙像是被扼住了一般,僵硬地一句也不出,所以,她只点点头。

    那人向她走来,伸出宽厚干燥的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随后笑眯眯地道:

    “好在没有发热。”

    对方实在太过温柔,温柔到让人不禁怀疑这是不是个梦。宜桦

    就在她愣神间,对方直起腰,将一瓶水放在她的床边,道:

    “等会儿要是好些了,就喝点水。你膝盖受了伤,待会儿可能要让你的家属过来接一下。这么热的天气,以后不要自己一个人出来玩哦。”

    他把她认成了来玩的朋友?迟昼愣了一下。

    她确实发育得有些慢,尽管已经十六岁了,身高却不足一米六,身材纤弱,干瘪得跟根豆芽似的。也不怪他会把自己认成朋友。

    就在她愣神间,那人已经离开。她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来,只有身侧的一瓶矿泉水能证明对方真实存在。

    后来,她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沈黎,大四生,十九岁,金融学院,是A大的风云人物。

    再后来,他成了她生命中的光,她不断地追寻他的脚步,并在这途中让自己变得优秀。

    再后来,他毕业了,她离开了国内,便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她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他,直到三天前,他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她面前,如开放在肯尼亚雪山的肯山兰,神圣不可侵犯。

    可就是那么神圣无暇的人,此刻正背着她奔跑在这片广袤无垠的草原上。像是坠落的星星,突然变得可触摸,可接近。

    也许是背着她跑了太久,他的呼吸声很急促,心跳如雷。迟昼的脸贴在他的背上,她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脏透过薄薄的羊毛衫,强有力地拍在她心上。

    迷糊间,她看到有水从对方的脸颊划过,湿漉漉的,像泪痕一般。

    那一瞬间,她强撑着疲惫和疼痛抬起手,努力地去触碰他的脸。

    三厘米,两厘米,一厘米,纤细的手指终于触摸到他的脸。

    在冰凉的指尖从沈黎脸上滑过的那一刻,他猛地停住了脚步,回头去看。

    于是对方的手指从脸庞滑到了他的眼睛,停在了他的眉心。

    他看着趴在自己肩头,半睁着眼睛的女人,声音带着一丝焦急问:

    “你醒了吗?再坚持一会儿,我们很快...”

    就能回去。

    还没等他后面的话完,对方的手指已经准确无误地停在了他的唇间,冰凉冰凉,让人为之一颤。

    迟昼这会儿根本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只知道脑子在嗡嗡响,她要把所有的声音都封住。

    她看着对方淡粉的薄唇,以及印在脑海十年的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忽然有些委屈地道:

    “为什么你现在才来?”

    如果他早些来多好,那样她也许还有那么一丝勇气去追求他。但现在,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与他并肩站在一起。

    而且,她早就失去了这个资格。

    “不该来,不该的。”迟昼眼神朦胧地看着他完美的侧脸,声嗫嚅道。

    沈黎没听清她在什么,还以为她是哪里不舒服,便又将脸侧了一些,问:

    “你还好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如果...”

    现在他们离刚刚过来的地方起码还有三分之一的路程,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他怕来不及。

    迟昼什么都没听见,她只看见那张上下开合的薄唇,像是被人咬了一口的毒苹果,果肉香甜,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引.诱着她再去咬一口。

    于是她双手圈在对方的脖颈上,微微用力,像衔果冻一般衔住了对方的嘴唇,将对方没完的话全部封缄于口。

    你尝过云朵酿成的蜜吗?比世上所有糖果还甜,还柔软。

    事情发生得太快,沈黎压根就没有反应的时间就被亲了。除了扩张,震惊到几乎溃散的眼神,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就在他脑中一片混乱的时候,对方唇角擦过他的下巴,脑袋软绵绵地垂了下去,归于寂静。

    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天际乌云滚滚间,一缕光芒从云缝间漏了下来,像是一把利剑破开天地。于是群鸟振翅,野兽长嚎,万物苏醒。

    马赛马拉的大迁徙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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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昼发热了,高热,一度从三十八度烧到快四十度,反反复复,像是难以根除的野草,一点风就复燃。

    这期间迟昼睁开过眼睛,但几乎都看不清眼前的人影谁是谁,脑袋太重眼皮太沉,被喂了水和药之后就又沉沉睡去。

    直到第三天早上,她终于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一转头,迟昼第一眼看见的是夏尔认真看书的侧脸,他就坐在离她不远的凳子上,金色的发丝有些凌乱地搭在脑袋上,连以往微卷的发尾此刻都耷拉成了直线,看起来格外狼狈。

    她的感觉自己的喉咙很干很痒,像是有一层磨砂纸在硌着她的喉咙一般,让她忍不住开始咳嗽起来。

    夏尔一听见她的动静便立即转过身看她,见她醒了,便立即将书放在一旁,然后连忙将她扶起。一手放在她的后背轻拍,一手去拿桌上早已备好的温水递到她嘴边,温声道:

    “喝点水。”

    迟昼抓住递过来的杯子就像抓住救命稻草,大口大口地开始吞咽。温凉的水滋润过喉咙,很快的就将那股痒意压了下去。

    直至将整杯水喝完,她才停下来,从杯子边抬起头,茫然地看向眼前的景物。

    床的前面是一个装满瓶瓶罐罐的大柜子,上面瓶签上写着各种药物的名字,种类很多,看样子是在医务室。

    迟昼坐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回过神,这期间夏尔也不扰她,只等她自己慢慢理清思绪。

    她睡了有多久呢?最后一次清醒时,她记得是在草原上,她把麻醉剂扎进象身体里...

    对了,象!

    迟昼猛地回头,看着声音焦急问:

    “艾莉怎么样了?她还好吗?回来了吗?”

    当时她处于暴走边缘,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她吃东西了吗?伤口怎么样了?

    她问得又快又急,一双秀眉因为担心而微戚,因为躺了那么多天整个人都清减了几分,巴掌大的脸苍白极了。

    虽然知道迟昼的性格,但这一开口就是关于工作的事,夏尔顿时哭笑不得。

    “Alice真是一点都不心疼我,我可是在这里照顾了你三天呢。结果你一开口就是先问我艾莉怎么样了,我真的好受伤呢。”他揉了揉眉心,表情一副苦闷,碧蓝的眼眸却是带着淡淡笑意。

    “我...”迟昼忽然语塞,表情逐渐慌张。

    她知道有人在照顾她,但不知道那人竟然是夏尔。这会儿夏尔一委屈,她顿时就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了。

    她从来没安慰过人。

    看迟昼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夏尔终于忍不住轻笑。他伸手拇指与中指相触,轻轻在迟昼脑门一弹,笑着道:

    “放心吧,艾莉很好,现在正在和节目组的人玩水呢。”

    自从艾莉那天从草原回来,整头象就跟脱胎换骨了一样,不再拒绝进食,也不再试图逃走。刚开始他还以为艾莉又是想和之前一样迷惑他们,但是后来她居然主动和工作人员亲近,他这才放心下来。

    而且,他好像知道艾莉为什么要逃栏了。

    “那天我们在草原上找到艾莉的时候,发现那里正是她妈妈死去的地方。也许当时我们没有考虑到她的心情就把她带走,她没有好好道别,所以这一次是回去道别的也不定。”

    大象是极具智慧的动物,他们的情感和人类一样丰富,甚至更甚。所以,也许就真的如同夏尔所,她只是想和母亲告别,为她送行。

    迟昼听到这番话沉默了许久,好一会儿才缓过神,看向夏尔道:

    “我想去看看她。”

    唯有亲眼看到自己拯救的生命是安全的,她才能彻底放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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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苏澄正拿着个大奶瓶给象喂奶。

    奶瓶足足有大象腿那么粗,有两公斤重,得用两只手才能握稳。

    象吃得很快,一下子大半瓶就没了,苏澄见状十分激动地回过头看向沈黎道:

    “快看快看,她都喝完了!”

    今天恰好轮到他和沈黎一组跟着唐愿来喂食象,这还是他第一次给象喂吃的呢。

    因为怕惊扰到象,所以沈黎和摄像师不敢站太近,和苏澄隔了有七八米的样子。虽然他人站在这儿,实则思绪已经飘到了远处。

    听到苏澄叫他,他也只是敷衍地微笑了一下。

    这是迟昼昏睡的第三天,从那天回来到现在,他都没去看过她,一是没有机会,二是没有去探望的理由。他们认识不过几天而已,关心太过牵强,更别还有性别不同,要避嫌这一层。

    就在他思索该如何找个借口间,秦枫桥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他身边,表情兴奋道:

    “老板,今天下午动协会有车要去内罗毕哦。”

    前几天沈黎过两天走,现在已经是两天后了,恰好这会儿又有车,真是天赐良机。

    他已经开始兴奋地搓手手了。

    沈黎侧脸,镜片下的眸光微微闪烁,一时之间没话。

    “老板,反正我们已经在这儿待了那么多天了,该看的也看了,我们去考察完就直接回国多好。”他已经等不及想回去和他家夫人团聚了。

    秦枫桥话间,苏澄已经喂完过来了,这会儿恰好就听了他要回去,于是他一点也不避讳地就问道:

    “沈黎你要回去了啊?”

    声音不,在场的人都恰好能听到。

    沈黎抬眉,正想回答时,苏澄的视线忽然越过他的肩膀看向后面,表情瞬间变得惊喜道:

    “迟老师,你醒啦。”

    沈黎闻声回头,一对相互搀扶依偎的壁人撞入眼帘。

    那双如星的眸子此刻正与他遥遥相望。

    作者有话:

    每日知识

    在环尾狐猴的族群间,最臭的那只是老大。——《是我把你弄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