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风与山
如果迟昼是摸不透的风 , 沈黎就是耸然不动的崇山,不管风走多远,他始终都会停在原地, 等着风再次回到群山的怀抱。
当沈黎出现的那一刻,世界喧嚣皆化作云烟,车灯的光将接连落下的雨线闪成金丝,然后在碰到伞面的瞬间统统被弹开,那画面就像, 他披着黑夜与光明而来。
雨水已经不再滴落, 迟昼看着眼前人,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你怎么在这里?”
眼前人似乎没有预料到眼前这种时刻, 此时她全身已经被淋得湿漉漉,脸色苍白, 唯有那双眼睛仍旧黢黑明亮,炯炯有神地看着自己。
沈黎第一反应不是回答她的问题, 而是皱眉, 然后一把将伞塞入她手里, 把臂弯里挂着的雨衣一抖,宽大的衣摆散开, 瞬间将迟昼包裹。
还没等迟昼反应过来,她就听见对方声音低沉地指挥她:“抬手。”
“嗯?”迟昼瞳孔微微扩大。
沈黎一手抓着雨衣的袖肩, 视线落在她没拿伞的左手。
迟昼顺着他的视线微微侧脸,还没等她看清画面,就感觉唇角擦过一个温热的东西,温热酥麻的同时带起一丝颤栗, 迟昼心脏一跳, 一截光洁的手腕出现在眼前。
迟昼下意识想后退一步, 但还没等退出雨伞的范围,又立即被包裹住的雨衣拉回来,然后她又听见对方温声温语地道:“躲什么,不是着急么?再不抬手,我就不客气了。”
明明是非常温柔的语气,可迟昼硬是从里面听出来一丝不寻常,不管怎么样,总之她的第一反应是立即抬手。
然后她就忘记自己的手受伤,在抬手的那一刻,她下意识地停了下来,眉头紧皱。
沈黎也发现了这一点,正想问她时,对方已经迅速把手伸进雨衣,然后把伞塞回了他手里,右肩微低,将另一个衣袖穿上。
一时间两人也没有再话,周边寂静得只剩下雨声。
“你...”沈黎举着伞看了一眼车厢内,正想问莱恩的情况,唐愿就从那边跑了过来。
“迟姐!”
迟昼迅速回头,只见唐愿双手挡在头上,一脸焦急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道:
“迟姐,左侧前车胎爆了。咦,沈哥你怎么也来了?”
唐愿也是没想到沈黎会出现在这里,所以表情微微惊讶。但还没等他惊讶完,沈黎就上前一步,把手里最后一件雨衣递给他,一边道:
“我是跟着节目组来的,你们不用顾及我,先把雨衣穿上。”
“啊,居然带了雨衣吗?!真是太好了。”唐愿赶忙接过雨衣就往身上套,一边套一边对迟昼:“我们刚刚看了一下,那个车胎爆得有点严重,我们没有带备胎,司机只能把前后的轮子进行更换,但前提是得把莱恩从车上先运下来。”
这里距离医院还有一个时的路程,长不长,短不短,要是让医院来接也不是不可以,就是不知道莱恩等不等得了。
卡车两边有滑轨,车里面有可拆卸的滑轮,固定好后就可以把装着莱恩的笼子运下来。
“好,走吧。”所以迟昼没有半分犹豫,立即就点头,把头顶的帽子一拉,大步走进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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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很大,一点都没有要停的样子,噼里啪啦在雨衣上,感觉要砸进人的身体一般。
车厢内,唐愿等人正奋力将所有能挡雨的东西放在笼子上面,把角角落落都遮了个遍。
车上的灯线已经重新接好,正一晃一晃地照亮车厢的每个人的脸。
夏尔表情有些严肃地看向其他人,嘱咐道:
“一定要拉稳,不要太快放手,知道吗?”
这里加上节目组的人,一共就有八个人,虽比不上莱恩的体重,但多少也能缓冲一下笼子下滑时产生的冲力,避免莱恩在笼子里受到撞击,致使二次出血。
“放心吧夏尔医生,我们会像抓摄像机一样抓得稳稳的,绝对不会放手。”跟着程新月的摄影师保证道。
程新月就站在他旁边,听到这儿就翻了个白眼,道:
“摄像机几斤这几斤?少逞能。”
“嘿嘿,还好还好。”
唐愿望了一眼周边,确定大家都没有站在笼子下边,便高声喊道:
“大家都准备一下,我喊一二三,就放拉栓,都注意了。”
“好!”大家齐声应道。
与此同时。迟昼站在笼子的左侧,只感觉紧握栏杆的双手轻轻一动,左侧肩膀就开始隐隐作痛。
看来是真的撞到了实处了。
迟昼皱眉。
“你还好吗?”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迟昼敛眉将所有情绪收起,抬头看了身旁的人一眼,微微抿唇:
“只是刚刚撞了一下,不碍事。”
沈黎从刚刚上车就一直在注意她的表情,虽然也确实担心她的身体,但除了之前稍微异常了点以外,迟后面昼用手看起来都没有什么异样,所以他不确定对方的严重性。
但他也知道这会儿怎么劝她也是不会听的,所以他:
“如果等会儿受不了,一定要放手。”
轨道尽头是有防脱装置的,即使他们不拉也不会脱出轨道。
迟昼没话,只点了点头,表明自己知道了。
“一,”
“二,”
“三!”
“砰!”
随着一声缓慢而沉重的巨响,莱恩顺利滑了下来。
所有人都气喘吁吁并且在雨中欢呼出声。
后面一切顺利,卡车重新出发。因为速度变缓的原因,原本预计的一个时车程变成了一个半时,但全程也算顺利。
中途莱恩的状况没有继续恶化,平安抵达了动物医院进行检查。
检查结果很迅速地出来了,莱恩没有大出血,只是头部受到撞击造成脑震荡,出血也及时地止住了。
得到这个答案的时候,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并欣喜起来。
就连程新月也难得露出开怀的笑容。
毕竟是亲自参与了这么有意义的一次行动,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
“没事了,没事了!”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转过头和其他人分享自己的喜悦。
她并没有注意自己身边站着的是谁,所以一转头就看见了望着检查室一脸苍白的迟昼。
迟昼直直地望着检查室的大门,此时雨已经停了。东边一线青光乍破,将午夜与白昼一分为二。
她站在阶下,昏黄的灯光在她头顶晕出一圈淡淡的光环。
只听她声音极轻极浅地回答道:
“是,没事了。”
起初程新月站在她侧边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脸色有什么不对劲,直到发现对方出声时轻得快要飘走了,她才察觉出不对。
她大步往迟昼面前一站,挡住她的视线,上下量着眼前人平静的面容,问:
“你怎么回事,声音为什么那么?是不是受伤了?”
之前她就发现迟昼不对劲,但那会儿她忙着给夏尔照明,就没来得及问。一直到后来迟昼上车也没什么,也没表现出哪里不对劲,所以她以为应该没事。
可这下回想起来,其实后面迟昼不话就已经是很明显的表现了!
于是她脸色立即就变了,下意识双手扶上迟昼的肩膀,想问她哪里受伤了。
但她的手刚碰上对方,就看见眼前人脸色乍变,眉头扭曲,痛苦之色闪过脸庞。吓得她立刻将手弹开,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你,你伤到哪里了?”
迟昼右手虚虚揽住左肩,只觉得剧痛似海浪般一阵阵袭来,震得她连视线都开始模糊。
她咬紧牙根定了定神,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道:“我可能需要去趟医院。”
话音落下,身后响起脚步声,然后她就听见眼前人惊呼道:
“沈黎你来得正好,快,她她她,她受伤了,快送她去医院。”
这几句话迟昼一句都没听清,只有沈黎两个字清清楚楚落入了她的耳朵。
她的第一反应是躲,但是此时不知怎么的,脚像灌了铅,一步都抬不起来,竟然连躲的力气都没有。
于是,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站在眼前的人从程新月换成了沈黎。
“怎么样,还能坚持吗?”对方微微弯腰,脸色焦急又担心地看着她问。
迟昼心里想没事,但是嘴上出的却是:
“不能。”
委屈就像成熟后的酸浆草种子,风轻轻一吹,不碰也噼里啪啦地炸了开来。
不知怎么的,她感觉自己的眼眶好像滴进了一滴水,酸胀干涩,有什么东西立马就会从里面跑出来。
她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种感受,即使是十二岁时一个人被送去空荡荡的房间,谁也不在的时候。她都没有像现在这样难受。
她看着眼前人,眼泪忽然就止不住,悄无声息地从眼角滑落。
沈黎见她落泪,登时就慌了,他一个大男人,顿时手忙脚乱。
他抬手想去擦她的眼泪,又怕自己动作太重弄疼她,可不擦,看着那一颗颗眼泪砸下来,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被人重击了一下。
“别,别哭,”沈黎曲起食指轻轻拭去眼前人的眼泪,声音有一丝丝颤抖地:
“我抱你去医院好吗?”
是他疏忽了,当时卸完车的时候,不管对方表现得多正常,他明明都该再逼问一句的。
他以为自己只要顺着迟昼就好……
是他错了。
他紧盯着眼前人,只见她唇角微掀,正要些什么时,她整个人突然就跟失去了重心的陀螺,一头栽进了他怀里,了无生息。
在失去意识之前,迟昼听见了对方一句低吼。
“迟昼!”
是在叫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