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蜗牛背着重重的壳
尹蜜在内罗毕虽然不怎么熟, 但是今天来了许多慈善机构的管理人员,她不信找不到一个能帮玛莎的。和场内负责招待宾客的工作人员问询后,尹蜜就把人塞给迟昼暂时看管, 自己跑去找人。
迟昼本来就不擅长和人交往,姑娘也有点腼腆,这会儿两人坐在一起大眼瞪眼,谁也没有要先开口的样子。
迟昼无措,求助似地转头看向一旁的沈黎。
迟昼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哪有拒绝的理由。
于是他看向一旁的女孩, 正想开口话,但两人眼神刚刚接触, 对方眼底就闪过一丝恐惧,急匆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后立即后退一步躲到了迟昼身后。
迟昼被她这么一拽, 整个身子都往后倾了一下,沈黎下意识地就上前, 但是这更一步加重了玛莎的恐惧, 抓得迟昼的胳膊越发紧。
玛莎抓的正好是她受伤的那只手, 所以她顿时就皱起眉,然后伸手阻止沈黎:“别过来...”
“你没事吧?”沈黎虽然担心, 但还是停了下来,俊眉微戚。
她能感觉到身后的人微微颤抖, 像是很恐惧的样子,这种恐惧随着沈黎每一步的靠近而愈发加重。
于是她:“没事,你先出去帮我买杯咖啡,我和她单独待一会儿。”
为了避免再一次引起玛莎的恐慌, 迟昼的是英文, 如果她能听懂, 大约也就知道他们并没有恶意。
“好。”沈黎看向对方瑟瑟发抖的身影,大约明白迟昼的用意,于是他点头,转身退了出去。
等沈黎的身影消失在门缝之间,身后的女孩终于不再颤抖,但她仍然躲在迟昼身后不肯出来。胳膊连着肩膀,她这么用力自然是会牵扯到肌肉产生疼痛。
但她仍然没什么,只是忍着痛转过头对女孩:“已经没事了,你可以放开我吗,玛莎?”
玛莎本是低着头,听到她的话终于有点反应。迟昼感觉到抓着她的手一松,便立即挣脱,向前一步转过身。
玛莎两手绞在一起,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了一句:“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的眼睛又圆又亮,像两粒上好的紫葡萄,如果不是里面带着泪水的话,一定很漂亮。
“杰西卡可能没那么快回来,旁边有沙发,我们过去坐一下好吗?”
玛莎看着她犹豫了好一会儿,在确定了眼前人没有恶意之后,最终还是点点头,跟着迟昼坐了过去。
迟昼坐了一会儿之后也不知道些什么,于是又起来给她倒了杯水,干巴巴地了句:“喝点水。”
女孩倒是很有礼貌,接过水后还了句谢谢。
喝完水之后,女孩总算恢复了过来,她看看了一下四周后,又看向她脖子上挂着的工作证,心翼翼地问:
“女士,你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吗?”
“不是,我是受邀来这里看球赛的。”
“那你是中国人吗?”
“是的,你怎么知道?”迟昼有些惊讶她竟然一下就猜出了她的国籍,毕竟这里游客众多,亚洲人在外国人眼里也相差无几。
女孩见自己猜对了,眼底顿时跃上一丝喜意,兴奋道:
“我以前去上过你们的孔子学院,那里有许多和你一样善良的女士,她们对我非常好。”
她这话的时候一双眼睛都在发光,整个人都和刚才不一样,像是换了个人。
“是吗,”迟昼见她终于不再紧绷着露出笑意也微微松了口气,微微笑着问:
“那你现在读几年级了?也在孔子学院上学吗?”
迟昼这话一出,她看见眼前人的表情顿时又阴郁下来,她绞着手指,有些丧气道:
“不,我已经不上学了,爸爸不让我去学校,他那里有不好的气息,会把我们的灵魂污染。”
肯尼亚虽然在非洲来算是比较发达的国家,但是有许多未开化的原住民至今仍旧保留着许多旧习俗,例如马赛人不让拍照,因为他们相信摄像头会摄走人的灵魂,还有割礼等习俗。
虽然知道这些习俗不科学,但是迟昼在一般情况下不会干涉,毕竟对于原住民来,他们是外乡人。
而这里对女性来,也并不友好,当地的女性一但来了大姨妈也就代表已经可以当母亲,会立刻被出嫁,以换取牛羊牲畜。而且在有些部落,女子即使丧偶也不能离婚,而是会被丈夫的兄弟所继承,没有任何发言权,就好像她们才是被买卖的牲口。
所以这会儿听她这么回答,她大约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于是她问:
“你是马赛人吗?”
“是的,”玛莎点头,:
“因为这几年草原上很难捕到猎物,没有粮食。所以政府给我父亲在城里找了一份工作,我才能去上学。但是我只上过两年学校,到了十四岁之后他就让我在家做家务,而明天,他就要把我嫁给一个三十五岁男人了。”
着着玛莎又哭了起来,泪水从她脸庞划过,像是咖啡在纸上蜿蜒地留下了痕迹。
肯尼亚女性的合法结婚年龄是十八岁,但是在这个国家,还是有多达23%的18岁以下的女性早婚,而十五岁以下结婚的女孩也多达4%,这是一个让人非常悲伤的数据。
迟昼见她哭,立马坐到她身边,一手抽了许多纸巾开始帮她擦眼泪。
但是那些眼泪就像止不住的喷泉,不仅没擦干净,反而越擦越多。
她开始有些慌了,连忙安慰道:
“别哭,别哭,我们会帮你的。”
“不,你们帮不了我,我的朋友去年已经当了妈妈,生了两个孩子,我很快也会变成她那样,不,不,我不想变成她那样。我必须要逃走,离这里远远的!”
玛莎越越激动,整个人都在颤抖。
“可是你还未成年,如果去其他城市容易受骗,而且容易被拐卖,是非常危险的。”
迟昼理智地提出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女孩显然没想那么多,见迟昼那么认真的回答她,顿时呆住,即使眼泪还挂在睫毛上也不哭了,嘴巴微张,愣愣地看着她。
迟昼见她这样,这才发觉自己得有些严重了,于是她又连忙补充了句:
“当然,像你那么聪明的话,一定不会被骗的。”
她实在是没什么带孩子的经验,虽然有个弟弟,但父母在他们很的时候就离婚了。所以他们接触的机会也并不多,而母亲是独生女,没有兄弟姐妹,亲戚也极少来往,所以从她就是一个人长大的,对她来,和朋友相处是一件非常陌生又让人措手不及的事。
玛莎一时没话,只是抽了抽鼻子,擦掉眼底的泪渍,然后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她,像极了一只受委屈后求抚摸的狗狗。
迟昼顿时就想到了那天对她撒娇的白觅星,根本无法抵抗。
她的指尖微蜷,像是在克制什么一般,好一会儿才又放松,抬手拍着玛莎的肩膀:
“没,没事,我们一定会帮助你的。”
她的动作很僵硬,但是眼神温柔清澈,很轻易就能让人相信她的话。
玛莎似是收到了极大的抚慰,在她的注视下缓缓露出一个笑容,而后点头道:
“谢谢你女士,我相信你们。”
这么一岔之后,女孩终于不再拘着性子,而是很活泼地和她起了在孔子学院读书的各种趣事。
着着她又到了她的家庭,她有三个姐姐在十四岁的时候都已经嫁人了,现在都是好几个孩子的妈妈。还她刚刚并不是故意的,在家的时候父亲稍有不顺就会她,不给她吃饭,所以她才会那么害怕男性。
孩子心灵脆弱,在受到家暴后对男性造成心理阴影是非常常见的症状。
这些心理阴影会一直伴随着孩子直至成年,甚至终其一生都会笼罩在名为父母这座大山的阴影之下无法摆脱。
如同那句名言的,幸福的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童年需要一生来治愈。
能真正走出来的人其实很少,就如同她一般。
于是她问:“你恨你的父亲吗?”
这个问题她看过很多答案,每个答案都不一样。
玛莎平静地:
“他是父亲,我不恨他,但是我也永远不会爱他,原谅他。”
父母给了孩子生命,基于这个基础上,她不能。但是其他的,她有权利不。
迟昼有些惊讶地看着玛莎,一时间竟被她不符合年龄的成熟给震住了。
大多孩子喜厌分明,第一回 答都是恨,又或是怯生生地上一句不恨。
这样的答案,不像是一个孩子能回答出来的。就算是大人,也无法那么理智。
所以听到答案的那一刻她有些恍然。
于是她又问:
“那你还会回到那个家庭吗?”
玛莎眼底闪过一丝受伤,她垂眸轻轻道:
“我爱我的妈妈,我想回到她的身边。但是如果我回去了,爸爸就会把我卖掉。”
“那就不要回去。”迟昼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为什么?”玛莎惊讶地看着她。
是啊,为什么呢…
可能是因为她也有相似的经历。
她敛眸看着桌上的那杯水,淡淡道:
“因为,也许在她心里,并不像你爱她一样爱你。”
“姐姐你怎么知道我妈妈怎么想呢?”
迟昼抬眸,看着她一字一句道:
“因为我的母亲就是这样抛弃我的,在我坚定地选择了她之后。”
她永远都记得那天她的母亲是如何歇斯底里地斥责她为什么要成为她的拖油瓶。
哐!
话音落下,门口传来啪嗒一声物体坠落的声音,同时惊醒了房间里的两个人。
“谁!”迟昼登时就站了起来。
门是半掩着的,迟昼回头的时候只看见一双手在捡拾着地上的咖啡杯。
热腾腾的咖啡撒了一地,她隔着那么远都能闻到香气。
听到她的呵斥,那人下意识地停住了动作,只余一只纤长的手明晃晃的出现在她眼前。
也不知是老天要帮她还是戏弄,那扇门忽然就缓缓向里嘎吱嘎吱地开,将半蹲在地上的那人暴露无遗。
那人抬起头,露出一张温润如玉的俊脸与略显慌乱的眼眸。
她听见沈黎对她:
“抱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