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踌躇
从繁华欣荣的街市到污水横流的贫民窟不过二十分钟的路程, 但却跨越了整个城市,也贯穿了玛莎的一生。
玛莎的老师是贫民窟学的老师,也是她的班主任。在玛莎的描述里, 她是个非常热心开朗又勇敢的老师,还会一口流利的英语,她喜欢板球也是因为这位老师教的。也不知道是她听岔了,还是玛莎没清楚,导致她一直以为这个老师是本地人。
但当见到真人的那一刻, 她才发现, 这位玛莎口中既勇敢又善良的老师,居然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美国人。
她瞬间就惊呆了。
虽然她也遇到过不少比较思想先进潮流的女性, 但是据玛莎,这个老师在当地十分著名, 一直致力于拯救被割礼或各种传统所残害的女性,现在她所创办的这所女子学校已经救助有两百个女孩。
学校不大, 是几间平房, 屋顶盖着一层蓝色铁皮, 在阳光的照射下煦煦升着白色的热气,仿佛像个蒸笼, 不用进去都能想象得到里面有多热。
但走进校门会发现,这里虽然简陋, 但是周边都收拾的非常温馨干净,在院子的角落甚至种了不少的蔬菜瓜果。
今天是星期六,所以在校的学生并不多。迟昼看见有几个学生在忙着晒衣服,扫, 每个人脸上看起来都很快乐, 健康。
“两位女士, 非常感谢你们把玛莎送过来,她在这里会非常安全,请放心。”穿着一身运动服的金发女人一脸认真又感激地握着尹蜜的手道。
“不不不,您太客气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玛莎和我过,您不仅是非常优秀的老师,还为当地的朋友做出了伟大的贡献,我们听了都十分敬佩。”
尹蜜对这些敢于反抗,破陈规旧俗的女性都抱有莫名的崇拜与敬仰。
因为这件事有多困难她是知道的,别推翻整个旧习俗,就是想改变一个人的想法都是堪比登天,更别她一个外国人还妄想挑战一个国家延续了上千年的文化。
尹蜜夸人那都是完全发自内心的,也正因为这样,这位金头发白皮肤的老师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夺目。
她:
“这并不只是我一个人的成果,有许许多多的朋友都在帮助我们,向我们伸出援手,如果伟大,那也是全体女性的伟大。”
一个人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只有当全体女性团结起来,她们才有可能真正的获得胜利。
随后她又带着她们在学校里逛了逛,见了不少可爱的朋友。当迟昼得知这里有一半的朋友都已经接受割礼之后,她着实是震惊了。
不仅有接受过割礼的女性,还有一些是已经出嫁的,生过孩子的孩子,基本不满十六岁。
那位海伦老师,有些孩子是被慈善机构解救出来后,家里人不肯让她们回家才来到这里的。因为在有些部落里认为,女人一旦出嫁就是别人家的人,即使丧偶,也会被其丈夫家庭里的其他男性所继承。如果她回到家里,那是不详的征兆,是绝对不允许的。
她们不认字,身上没有钱,甚至在被解救之前从来没踏出过家的周围半步。移花
她们一无所有。
她们甚至还没见过光,就已经被黑暗淹没。
迟昼能理解那种被家人抛弃的感受,所以她也能理解玛莎为什么会想回到她母亲身边。
但是理解是一回事,赞同又是另一回事。
迟昼在旁边静静听着,一直听到海伦到安置问题的时候才开口问:
“如果玛莎的父亲来接她,你们会同意吗?”
她们能留玛莎一时,但这里毕竟不属于政府机构,如果对方强硬地要带走玛莎,她始终留不久。
海伦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有一瞬间她是有些惊讶的。
但她也很快反应过来,认真回答道:
“我们会在保护孩子们安全的前提下尊重她们的意见。但是只要女孩们不,我们也会抗争到底。”
她这话的时候语气坚定,棕色的眼睛像一轮发光的月亮,温柔而强大,连脸上的雀斑都跟星星一样熠熠生辉,鲜活真实。
迟昼不由自主地就被她吸引,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那也是她一直想成为的样子,那样温柔坚定,为自己的理想而战。
把人送过来后他们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两人正准备回去,海伦又坚持要让她们留下来吃午饭。盛情难却,尹蜜只好让司机先回去,等饭后再过来。
学校的饭菜很朴素,但胜在种类多,可以看出海伦很努力地想让孩子们在吃饱的同时又跟上营养。
饭后她们还去浏览了学校的美术室,走时玛莎拉住她的手,往她手里塞了一张折叠的纸,她还没反应过来,玛莎就已经和她挥手告别。
所以她也来不及问这是什么,人就已经在门外了。
“是什么是什么?”尹蜜好奇地凑过来。
刚刚她就很好奇。
迟昼看着掌心翘起的方块叠纸,递到尹蜜面前,道:“你帮我开吧。”
尹蜜瞧了她一眼,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地:“那我可就真开了。”
迟昼点头。
尹蜜挑眉,从她手里接过纸片展开。
纸片是一张不知从哪里撕下来的杂志封面,花里胡哨,但内页却是干净的白色。一眼望去,上面有几行弯弯曲曲的英文,英文下面还有一副图画,迟昼没凑前,所以看不清。
“谢谢爱丽丝姐姐,杰西卡姐姐,希望你们快乐...”尹蜜一字一句地将上面的英文翻译出来,念完后视线跟着往下移,“咦,这画的是什么,两个人,是我们吗?哎不对,这个怎么是短头发的。”
尹蜜指着上面两个手牵手的人,一脸疑惑。
短头发?
迟昼上前一步,视线扫过上面的图画,停在了尹蜜指着的地方。
黑发,浅蓝色衬衫,卡其色风衣,还有那个温柔的微笑,画的是谁,不言而喻。
“这不是沈...”尹蜜这会儿也看出来了,名字都到嘴边了,但脑子里忽然闪过今天早上的场面,她便立即硬生生停住了。
但是迟昼显然已经听到了,于是她将画合起,有点尴尬地去看迟昼的脸,生怕她一生气转头就走。
迟昼倒是很平静,她也知道玛莎画那副手牵手的人想表达什么意思。她想,玛莎大概是以为他们是因为她才吵架的。
玛莎希望他们能和好。
尹蜜其实一直想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又不太敢问,所以这会儿真是抓心挠肺。她害怕迟昼受伤,又怕她因为太害怕受伤而退缩。
沈黎是个好男人,他的真心看得见,对迟昼的温柔也看得见。
当然,这也不是他完全没有缺点,只是她现在还没有发现而已。
但无论如何,她永远都会支持迟昼,站在她这边。
迟昼不想,那就不好了,最重要还是她开心。
于是她转移话题道:“今天午饭还可以哎,咖喱鸡也很好...”
尹蜜自顾自地着,但话还没完就被断。
“尹蜜你有空吗?”
“哎?”尹蜜讶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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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分钟之后,两人坐在市中心一家咖啡馆。
窗边的座位上,尹蜜一手端着杯子,一手拿着吸管,满眼好奇和探究。毕竟迟昼主动约她出来喝咖啡那还真是少见,而且还是那么正式。
难道她是想今天早上的事?
即使问题一大堆,她也仍装作一副不太在意的样子用吸管插了插果汁里的冰块,看着窗外来往的行人道:“今天天气不错呢。”
到底要什么呢,什么呢!
相比她这边的抓心挠肺,迟昼显得镇定地多。
她靠在椅背,右手拿着咖啡勺轻轻搅动倒下去的砂糖,动作轻柔地像是在抚摸一只蝴蝶,她的睫毛一抬,蝴蝶就飞了起来,只剩下眼底一片清冷。
不知道为什么,尹蜜感觉又看到了从前那个迟昼,那个一言不发,安静到让人心疼的迟昼。
她忽然就感觉有些心慌,总感觉她下一秒要出什么不好的事情。
于是她连忙道:“有些事你不想可以不的。”
她不想让迟昼的心情更不好。
但迟昼没有答应。
她先是停下手上的动作,将勺放在盘口后端起杯子浅啜一口,头也没抬地就突然:“他听到我和玛莎的谈话了。”
“嗯?”尹蜜有点没反应过来。
“当时我在和玛莎,我是被我母亲抛弃的。”
她的语气很平淡,平淡到好像在另一个人的人生。所以尹蜜好几秒才反应过来,瞳孔骤缩,满脸震惊。
迟昼将咖啡杯放下,但手却握着杯柄,紧紧贴着灼热的杯身,好像只有这样才能使她保持清醒。
她继续:“因为父亲出轨,所以我父母在我很的时候就离婚了。因为父亲不要我,所以我被判给了母亲,弟弟判给了父亲。在我四五岁的时候,母亲遇到了一个男人,他们发展得很快,等我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谈婚论嫁。但是,对方知道有我的存在之后,就立马反悔了。他,除非我不在,不然不可能和我母亲在一起的。因为没有人肯接收我,所以我母亲没办法甩掉我这个拖油瓶,也没办法结婚,所以在一个下雨的晚上,她把我丢在了孤儿院门口。”
“什么,她把你丢到了孤儿院?!她怎么可以这么做!”尹蜜听到这里,嚯地就站了起来,一脸愤怒又不可置信地看着迟昼。
她的声音略高,动作又大,所以顿时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尹蜜这才想到什么似的,有些尴尬又不好意思地向周围欠了欠身,然后坐下来,看着迟昼,眼睛睁得大大地将上面的话重复一遍:
“她怎么可以把你丢在孤儿院门口啊!”
这次她特意压低了声音,但眼神里的义愤填膺还是一分没减。
迟昼眼底闪过一丝自嘲,轻声道:“也许是我太让人讨厌了吧。”
虽然是双胞胎,但家里最疼的就是迟暮,不喜欢她。自从他们离婚后,那个女人的厌恶就越来越明显,并在被拒婚后达到了顶峰。
她一直知道自己不受喜爱,也一直很听话,但依然没用,他们还是抛弃了她。
“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你一个人在外面有没有受伤?”尹蜜迫切地问。
那时候迟昼才四五岁而已,一个连大人膝盖都没到的朋友能做什么呢?她简直无法想象她一个人站在外面时该有多么害怕无助。
“后来院长报了警,找到了我父母,经过法庭调解协商后,我由他们共同抚养,每人轮流抚养三个月,一直到我成年。”
那段日子是她最灰暗的时间,彼时父母已经分别组成两个家庭,有自己的孩子,可她却仍在奔波,以外人的身份,硬生生地插在他们之间,格格不入。
“后来中学起我就开始寄宿,假期就参加各种兴趣班,或者参加比赛,尽量不去扰任何一方。十八岁之后他们给我在上学的地方买了一套房子,生活费固定到账,我也就彻底地搬出来了。”迟昼淡淡道。
“我...你...”尹蜜欲言又止,了半天都没出个所以然。
但看尹蜜心疼的眼神,迟昼大概也知道她想什么。
其实那么多年过去了,她已经没有那么在意了。只是,当身边人讨论起家人,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不想让别人可怜她,也不想让别人议论。
白了,就是自尊心作祟。
所以当她知道沈黎听到了之后,她整个人都是慌乱的。在她的认知里,她的家庭破败不堪,甚至没有家,这样的她,又怎么配得上完美的沈黎。
是她冲昏了头,误以为萤火可以攀上月亮,可事实上,月亮高不可攀,只有太阳才可与之般配。
“没事的,都已经过去了。”迟昼这么轻轻着,也不知道是给尹蜜听,还是给自己听。
迟昼完,尹蜜大约也就了解了迟昼以前的种种,不不是因为不想,而是早已经习惯憋在心里自己消化。有什么事硬撑着,也只是因为害怕麻烦别人,怕自己成为他人的负担。
此时许多话都不用再问,因为迟昼实在是太苦了,问那些,也只会让她勾起伤心事,让她更加难受。
于是她只问:“那你弟弟呢,你弟弟现在怎么样了?你们还有联系吗?我记得你的相机好像是他送的吧?”
按道理来,双胞胎关系应该很好,再怎么样也比那两个无良父母好。
迟昼点头,露出一抹微笑道:“嗯,我们一直有联系,他现在是个摄影师。”
听到这儿,尹蜜总算松了口气。
至少她也不是一直一个人,总算还是有人会关心她的。
她伸过手握住迟昼的手,坚定道:
“没事,现在有我们在,我们会一直陪着你的,以后你就不是一个人了。”
迟昼同样握紧她的手,眼神温柔地点头,应了一声:“好。”
完这些之后,两人又了些其他的,关于迟昼的学校,生活。
两人了很久,一直到天暗下来,才将将完。
在出门前,尹蜜问她:
“那你和沈黎,要分开吗?”
听迟昼的语气,她对这段感情并没有自信。更别,上午还发生了那样的事。
迟昼敛眉,温柔的气息瞬间变淡,淡黄色的灯光在她身上,不显温暖,反而愈发清冷起来。
“终有一天,他是要回到属于他的地方去的。”迟昼看向窗外,视线透过喧嚣的城市看向荒凉的大草原,她:“他不能留在这里,我也没办法离开这里。”
喧嚣过后始终会曲终人散。以前她没看清这一点,现在,她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