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海棠

A+A-

    “见过殿下。”沈之音在西院门口温顺的行了个福礼,眉间微蹙,喉咙间仿佛有着丝丝咳意,却强忍着继续道:“今早江妹妹突然吵嚷了起来,妾身就请了萧太医来瞧了瞧,咳,咳”

    这是沈之音从就有的毛病,每当她惊怒或者心绪起伏太大的时候,总是忍不住的想咳嗽,哪怕她并没有受风寒。所以当日大夫人见她时形容的弱柳扶风并不为过,甚至还尤甚之。

    太子紧了紧眉头,只见沈之音已经披上了薄薄的滚银绣边披风,周身干净清爽,细长的秀发没有如往常一样高高的扎起,而是披散在肩后,松松垮垮的挽了一个坠马髻,低着头忍耐着咳意,眉心轻轻的皱起,他忍不住轻轻拢了拢沈之音的披风:“既是身体不好,就回屋好好歇着。”

    “太医怎么,可是当日太子妃压在你身上时伤了肺腑?”

    沈之音拿出锦帕沾了沾嘴:“殿下,这是妾身的老毛病了,无妨的,修养些日子便好。”

    白术一脸不忿,眼中的不满愈来愈深:“昭训,您的轻巧,昔年在姑苏,每当您犯了咳疾,老爷和夫人都得寻遍名医,才寻了个方子。”

    白术狠狠的朝着太子磕了三个响头,额头都青了一块,眼中微微泛红:“奴婢就算被殿下罚,奴婢也要,太医只能诊脉,不能僭越,昭训脉象是体虚需要调养,但是从晚宴回来的时候,背上就青青紫紫,也不知是哪个丧尽天良的,洒了那么多尖利的石子,有的都已经深深戳进了昭训的肉里,是奴婢和云嬷嬷一个个挑出来的,云嬷嬷,要不是有的石子恰巧戳进了软肉,昭训现在怕是不能这么轻松的站在这!本来让主子您好好休息,又被江奉仪吓了吓,犯了咳疾,殿下,您就下个旨,让主子好好静养吧。您要怎么罚奴婢,奴婢都毫无怨言。”

    苏盛挑了挑眉头,这丫头,的妙,点出沈昭训受重伤的事就是在暗示太子,昭训对太子妃和何良娣的安排毫不知情,她只是恰如其分的凭着本能救了太子妃,最妙的是静养两字,有着犯了疯症的江奉仪的琼花院,怎么会适合静养,他倒是瞧了这个大大咧咧的侍女。

    听了白术的一番话,太子的眼神渐渐柔软起来。

    江奉仪却仿佛感觉到了太子到了门口,疯狂的拍击房门:“殿下!殿下!姐姐的孩子太子妃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不是我,不是我!”她语无伦次,颠倒前后,太子面色越发的冷峻。

    他冷冷的道:“苏盛,封了琼花院,让祥庆派人来守着。”罢他示意沈之音跟上,带着她回到了崇德堂。沈之音临走的时候看了一眼西院紧闭的房门,她知道,江奉仪能看到。

    沈之音第一次进入一直被后院众姬妾称之为禁地的地方,她免不了环顾了一圈,却发现崇德堂却出乎意料的简洁,除了入眼可见的桌椅,并没有什么装饰,甚至连简单的摆件都没有,远不如后院众女形容的那样富丽堂皇。

    太子的眼神竟乎复杂,他知道沈之音是太子妃的堂妹,按理,他应该冷落她,给太子妃一个警告,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太子妃,太子妃是他的发妻,他一直尊重她,一直顾全她的脸面,甚至在江良娣进府前曾问过太子妃,其实太子妃如若不愿,他也不会强求,可太子妃却好像把他的尊重当成了纵容,一次比一次过分,直到这一次。

    他不是不清楚他姬妾的动作,但当时他根基未稳,加上并未对太子妃多加猜疑,就专注于前朝,等他回神的时候太子妃江良娣已经结仇已深,所以他听从了母妃的建议纳了阮良媛,以此来给两人一个警醒,但是事情并没有和缓,反而阮良媛的加入让局势更加变化,甚至阮良媛也不如母妃讲的家碧玉,心地纯善

    他抓过沈之音细嫩的脸颊,声音低沉:“你与太子妃并不像。”

    沈之音的内心突然有点酸涩,她与太子妃相比,终究差在了时间,她此时此刻一点都不想去理解太子的丧子之痛,她推开他的手,赌气的道:“妾身本就与太子妃不像,太子妃像大夫人,妾身却随了父亲母亲。”

    太子愣了愣,第一次有人敢甩开他的手,他竟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是训斥还是责罚。

    沈之音却越发的委屈起来,也许也融入了上辈子的心酸:“殿下只关心太子妃,可曾关心过我,还是殿下以为,我是故意救了太子妃来表功?我不要命了吗?那颗石子差一点就要戳到我的肺腑。”

    到伤心处竟是连妾身二字都忘了,继续哽咽道:“我爹爹不过是个无官无职的庶子,大夫人平时想不起我们家,这个时候我就被这么莫名其妙的送到了京城,送到了东宫,个个比我厉害,比我强,我就是个虾米,不定哪天死了,连个水花都没翻起来。”想到上辈子莫名的惨死,更是悲从中来,渐渐哭嚎起来,声音越拉越大。

    太子气极反笑,见着沈之音涕泗横流,哭的满脸都是泪珠,一张脸都皱了起来,他哼了一声:“合着,本殿的东宫是万丈深渊?”

    沈之音哽了哽,哭了一场,理智也恢复了稍许,瞧见太子不太好的脸色,顿了顿,用袖子遮挡了自己的脸颊,干嚎道:“可不就是万丈深渊,我好心好意的救你儿子,还被殿下误会,还惹了一身伤”

    她就着衣袖的缝隙偷偷觑了一眼太子,顿觉她刚刚好像有些过分了,在崇德堂跟太子嚎啕大哭,还东宫是万丈深渊,要知道东宫可是在皇宫,东宫是万丈深渊,皇宫是什么,阴曹地府吗

    她不由的激灵了一下,补了一句:“但是,妾身是自愿的。”她恨不得给自己狠狠扇一个巴掌,之前不都好好的,该美的时候美,该娇的时候娇,该柔的时候柔,怎么到了这,就忍不住了。

    她认命的扯下袖子,越想越心酸,她上辈子死的时候,她的公主还不知道会怎样,她现在倒是努力救了太子妃,虽没救上来,但也是太子妃自己不想保,也不知道她的公主有没有人愿意保护她,越想越觉得胸口闷了一股子气,表情也抑郁起来。

    太子紧锁着眉头,被这么一通岔,心中的迁怒不由得散了开来,轻咳了一声,递过自己的锦帕:“擦擦吧,别哭了。”

    他其实已经知道了,给太子妃诊脉的太医早就扛不住暗卫的酷刑,将所有的事情都招了,太子妃早就知道胎儿是保不住的,就买通了太医一直在写假的诊案,她一直在找机会找江良娣的漏洞,而这个傻姑娘,只不过是棋子而已。

    仿佛沈之音这么一哭将他的心也哭的松动了些,他知道他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东宫无嫡子,二弟三弟怎么会放弃攻讦他的机会,虽然不会动摇他的地位,但是总是麻烦。

    现在局势纷繁,虽然他大局在手,但他也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来为他的两个转瞬即逝的孩儿哀伤,夺嫡之战,败之即死。

    他柔声道:“别哭了,我让内务府给你重新安排了院子,你要看着不喜,让他们换了便是,这样哭哭啼啼,惹人笑话。”

    沈之音哭的哽咽,她也知道要适可而止,太子这么温柔话已是难得,但是她一时之间停不下来,强忍着,却不心了个嗝,瞬间脸就红了,低下头,她默不吭声的擦了起来。

    内务府大总管姜进忠听着这渐渐下去的哭声,咋舌不已:“乖乖,殿下就这么让昭训主子哭?”

    苏盛如一根木头杵在门口,就不让姜进忠进去,他斜睨了一眼姜进忠,一言不发。

    他之前被殿下留在琼花院的时候还纳闷,没想到姜进忠这个老狐狸就带着一帮人来了琼花院,虽板着一张脸,甚是贴合府中的气氛,但是那双眼睛里的精光可别当他没看见,都在太子手底下混,谁不知道谁。他这下算是明白了太子把他留下的意思,这昭训的宫女太监,可不就是他最熟么。

    姜进忠一脸笑意:“苏盛,苏公公,卖个好,咱抬头不见低头见,猜对了主子的心思,还不是你我都好。”

    苏盛翻了个白眼:“你就没老喜那子聪明,老喜在膳房,琼花院的时令水果,珍惜菜品可从没断过。”

    “啧!”姜进忠砸了砸嘴:“我们三就属老喜油滑,那我原先给昭训主子准备的院子看来还是偏了些,我再琢磨琢磨。”

    他突然眼睛一亮:“你麓锦院如何,离崇德堂也近,里面还有几株西府海棠,我内务府的祥庆料理这花花草草可是有一手,虽已经过了开花季,但不定能想想办法,上林苑暖房里移栽几株给昭训主子添喜也成。”

    “海棠?”苏盛撇了一眼姜进忠,没想到这老货心够大,给昭训摆海棠,是生怕太子妃看不见他?

    姜进忠一拍大腿:“赌了!就麓锦院,我这就求见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