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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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只是明微微,就连明澈的面色也是一僵。

    “阿姊,”

    仅是片刻,少年立马回过神来。他展了展衣袖,把书页往下压了压,“咱们继续来看这篇策论,不要管他。”

    明微微腿上也正放着一本书,翻开的那一页正是贾谊的《过秦论》,其上有些标注,都是明澈的字。

    他又看了她一眼,缓缓念起来,声音清朗:

    “故先王者,见终始不变,知存亡之由......诶,阿姊?”

    明微微从床上撑起身子,“渴。”

    喉咙生疼生疼,像是被刀子刮过一样。她动了动嘴唇,明晃晃立即会意,臭着一张脸把水杯递给她。

    “喏。”

    他哼哼唧唧了一声。

    声音闷闷的,似乎还在生气。

    明微微斜斜睨了他一眼。

    热水有些烫,还往上冒着雾气,白蒙蒙的,一路扑到少女眼底。

    她揉了揉眼睛,有些发酸。

    她现在突然很想去母妃那里。

    欲跳下床榻,胳膊却被人一把拽住。明澈面色不善,“阿姊,你又想去哪里?”

    明微微眨眨眼,如实道:“去给母妃请安。”

    在床上卧了一整天,她现在想下床。

    她把水杯放在床边的案几上,又一手将盖在腿上的被子掀开。忽地一尾风至,竟有几分料峭,让少女的身子又缩了一缩。明微微搞不明白,明明是夏日,为何有时还这般寒冷。

    “阿姊,你别去了,”少年将她的胳膊肘按住,“先把自个儿的身子养好罢。”

    别出去跑一圈儿,又给病倒了。

    那个柳奚,真晦气。

    明澈咬牙,好像这几次阿姊生病卧床,都是因为他。

    可明微微哪里能听进去对方的话?她叫来了阿采,不顾众人的阻拦跳下了榻。

    她记得自己时候身子不好,动不动就生一场大病,十天里有六天都在卧床。

    后来宫里新来了个太医,跟母妃她并没有什么大恙,只是平时不太爱走动、将身子给闷坏了。从那以后,她就天天练习爬树□□。

    翻着翻着,爬着爬着,她的精神气儿一日比一日好。

    也一次比一次抗揍。

    如今,明微微只觉得嗓子疼、脑袋闷,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不适。

    明晃晃无奈,只好依着她去了。

    “阿姊,你走慢些!”

    她今日穿了一件水芙色的百褶对襟裙,为了不让人看出来她生了病,还特意涂了厚厚的桃花粉。阿采也是仔细地为她描了眉毛,特意将眉尾又拉长了些,显得她更有几分精神气儿。

    眉似黛,唇如樱,点点细钿镶在盘起的鸦发之上,发尾流苏根根坠下,被风一吹,像一扇轻飘飘的帘——让人只远远一望,便觉窈窕娇秾。

    这便是明微微。

    她又恢复了活力,蹦蹦跳跳地来到秀丽宫,门口竟还停了其他妃子的轿辇,明微微认出来了,这是妃位的辇车。

    应是哪位娘娘也来给母妃请安了罢。

    她不畏生,顺着宫人的指引来到了后花园,一眼便看见了站在亭里的两位娘娘。

    母妃果真是朵娇花,相隔着那么远,都能让人挪不开目光。

    “母妃——”

    姑娘扬着一张脸儿,开开心心地扑上前,又认出来了母妃身边的女子,“曼妃娘娘好。”

    甜甜一声,伴着规规矩矩地一个福身,让人瞧了,觉得欢喜极了。

    楚贵妃亦是勾唇,“你这丫头,今儿个怎么想起来看母妃了。”

    “想您了嘛!”

    她一把环住贵妃的胳膊,像个猫似的蹭了蹭。一旁的曼妃见了,亦忍不住发出感叹:

    “娘娘真有服气,有这般贴心可爱的公主。不像妹妹我,却是膝下无儿无女,孤苦伶仃。”

    亭子外花开得正好,母妃更是笑得人比花娇,“妹妹哪里的话,你不是也还有个听话孝顺的侄女吗。对了,她不是今日要进宫吗,怎么没见着她?”

    春意攀上曼妃的眉梢头,她亦是笑得眉眼弯弯,一双眼却不由自主地朝着明微微望去。

    后者正站在亭一角,一对发髻懒懒地挽起,玉露凝香,仪色天成。

    虽还未完全长开,也能窥得几分美人胚子的影迹。

    “我那个侄女,哪有贵妃娘娘的公主可爱伶俐。”

    明微微竟觉着,对方似乎正在量着自己。

    “不过也快了,我家萱萱本来要去华莱宫找我。刚刚桃灵又去喊了声,我正在贵妃娘娘这里。他们便也准备到秀丽宫来,给娘娘您请安了。”

    “妹妹,你太客气了。”

    两位娘娘你一言我一语得热闹,明微微不懂那些人情话,百无聊赖地在那里站着。明晃晃更是没了任何存在感,无聊得发慌。

    就在她欲拉着晃晃溜掉之际,花园外突然响起一阵传报声:

    “贵妃娘娘,宫外有人求见——”

    曼妃莞尔,“这不,人来了。”

    众人抬眸,齐向那院门望去。

    明微微亦是转过头,只见一位身姿曼妙的少女在宫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一袭水青色的齐胸襦裙,腰间坠了块莹白的玉佩。那模样虽是不甚精致,却是精心扮过的,眉目皆是淡淡的,清秀可人。

    见了亭内贵人,她赶忙一福身,声音细软,像是能掐出水一般:“兰氏白萱,见过贵妃娘娘、曼妃娘娘,见过——”

    正言道,她转过身形,见了明微微与晃晃,心中已有思量,“见过公主、七皇子殿下。”

    兰白萱?

    明微微一怔,这名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不等她仔细回想,下一刻,院外正朝这边走的那人立马告诉了答案。

    青氅,白衣,袖间雪鹤游动——这不是柳奚,又是何人?!

    看见他,明微微的心头一紧,竟连嗓子眼都开始发干。

    少女死死地盯着柳奚,企图从他脸上看出丝毫情绪的波动——可他没有,他甚至都不看她一眼,目光缓淡,须臾,一抬双手。

    “臣柳奚,参见贵妃、曼妃娘娘。”

    末了,才转过头来,却是神色未动,“参见五公主、七殿下。”

    见了柳平允,明澈的面色一沉,忍住了拉着明微微往外跑的冲动。

    明微微双手笼于袖中,手指轻轻颤抖。

    亭内的娘娘们却看不出几位的各怀心思,贵妃高兴地招了招手,“真好,这兰家的丫头,长得真俊。”

    可不俊嘛。

    跟柳家二公子站在一起,就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闻之,兰白萱淡淡一笑,笑容羞涩腼腆,“贵妃娘娘是在折煞萱萱了。”

    “哪里是折煞呀,”贵妃身后的心腹宫人看得也高兴,“兰姑娘此次回京,可是为了与柳公子的婚事?”

    明微微神色一顿。

    兰白萱面色一红。

    “本宫同皇上了,萱萱此次回京,便住在曼妃妹妹那里罢。”贵妃道,“你一个人回来,起居也不甚方便。”

    兰氏感激点头,“谢过贵妃娘娘。”

    母妃热络得,倒像是兰白萱的亲娘。

    “还有,平允如今还在尚学府教书,萱萱闲暇之时,也可以去尚学府听听他讲课。”

    “娘娘,当真可以吗。”少女眉目之中,尽是欢喜之意。

    曼妃也笑,“这还得问问柳太傅的意思。”

    “唰”得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柳奚身上。

    他站在亭前,身上落了些花的影,神色平静,清冷自持。

    兰白萱也望了过来,万分羞涩地喊了声:“二爷……”

    这一声,唤得柔肠百转,娇软撩人。兰白萱好像只会捏着嗓子话,目光也扑朔,像是刚受了什么惊吓。

    便是这般可怜兮兮的神态,让男人最受用。

    “二爷,好不好,”她几乎要抓着柳奚的衣袖,“萱萱想去。”

    也奇怪,明明是兰氏女在问他,可他却突然转过头来。

    仅是一瞬间,明微微感觉自己在被人注视着,再抬头时,那人却突然别开脸去。

    动作之快,让她怀疑方才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明明见着,有道目光正落在自己的面容之上,他似乎在量着自己,待她抬眼时、四目相对的那一瞬,对方张了张嘴,似乎想什么,胳膊却突然被兰氏挽住。

    “柳公子。”曼妃唤回他。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回答。

    亭内亭外春光正好,眼前亦是柳绿花红。他白袍软缎,衣袖坠在花丛之间,面对无边春色,男子眼中毫无波动之意,却躲开明微微的视线,朝兰氏轻声:

    “好。”

    贵妃与曼妃皆满意一笑。

    “对了,本宫记得,萱萱似乎还会写诗?”

    “回贵妃娘娘,萱萱是会一些的,不过都是些放不上台面的东西。”

    一般才女,都喜欢自谦。

    “妹妹这侄女,真是有才气呀,”楚贵妃啧啧赞叹,“不像我那个丫头,整天就知道胡跑。”

    明微微抿了抿唇。

    她哪里有整天胡跑了,明明这几日有在很用功地读策论。

    兰白萱突然道:“贵妃娘娘,萱萱还会些策论。”

    “策论?”

    明微微的右眼皮突猛地一跳。

    果不其然,母妃朝她招了招手,春风满面,“微微,过来。”

    她丝毫没有意识到不对劲,“我这个丫头,近日也对策论着了迷。萱萱,你会这个,以后要多帮着微微。”

    兰白萱就笑,“娘娘放心。”

    “微微,你有什么不懂的,也要多问问萱萱。她虽是比你一岁,可行为处事皆是比你细心规矩。”贵妃恨不得把她变成下一个兰白萱,“不止是策论,其他学习上、生活上的事也要多问问她。微微,你在听母妃吗?”

    她闷着声:“嗯。”

    明晃晃忍不住插嘴:“母妃,你别再阿姊了。”

    楚贵妃白了他一眼,不理他,继续朝姑娘道:“还有呀……”

    后面的话,明微微再也没心思去听了。

    长篇大论、滔滔不绝,无非就是夸柳奚有多厉害,兰白萱有多优秀。听到最后,就连微微也有些发愣,好像他们本就应该是天作之合,是绝配。

    自己连兰白萱的一根头发丝儿都算不上。

    走出秀丽宫时,她还神思恍惚,一头撞上宫门口的那根大石柱。

    “阿姊!”

    晃晃忙去扶他。

    她挥开少年的手,只觉得头疼得厉害。那石柱上竟还有个人脸,凹眼、高颧、薄唇,神色讥讽,似乎在嘲弄她。

    就连一根石柱子都在嘲弄她!

    她一下子坐在地上埋起头来。

    见状,明晃晃一下子慌了神。他又不敢上前去,生怕又惹到了阿姊。

    她抬起头,再去看那根石柱——那柱子犹如活物般,好像在张着嘴,:

    明微微,你真没用。

    眼泪就这样做眼眶里转儿。

    忽然一道清冽的香气飘过,再回神时,眼前却是一抹衣袍。少女愣愣地抬眼,先是看到一对白鹤、再是玉佩、再是一双手。

    他于她身前定住,低了低眉,似乎想扶她起来。

    神色翕动,眸光中,似乎有淡淡的同情。

    声音微哑:“公主。”

    就是这一声,让她把刚到眼边的泪硬生生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