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马驹
楚玠原本是在收拾东西,听见这句话后,抬起头来。
却发现明微微与柳奚正在看着自己。
他的桌面上,放着那张接近于满分的策论答卷,柳奚方才评价他:逻辑严谨,文采斐然。
甚至于,他都可以当一些人的老师了。
目光迎上,少女弯了弯眸,唇角边有一对淡淡的梨涡,娇俏可爱得很。
她迈步,声音柔柔的:“我学习学习。”
“好。”
明晃晃迫不及待地扯着她在二人之间坐下。
左边是晃晃,右边是楚玠,明微微有些羞愧地把自己的答卷放在桌面上,果不其然,晃晃皱了皱眉头。
看见批注上那一句:逻辑不顺,句读不通。
明微微声:“我这几日无心学策论,答题也不在状态……”
“没关系,”楚玠重新拿起了笔,他的声音清润温柔,犹如朗玉,“今日这道题,本来就难了些。”
正言道,他于卷面上落下一笔。楚玠的字迹与柳奚大不相同,后者笔画遒劲有力,字体也是奔放缥缈,宛若游龙。
但楚玠不同,他每下一笔,都是严谨、认真的。明微微转过头看他,对方正留给自己一个好看的侧脸——薄唇轻抿着,眉头却不皱半分,他认真地落笔,正是墨迹缓缓、游刃有余。
方方正正的字,出现在她歪歪扭扭的“鬼画符”旁。
明微微一心虚,忙捂住自己作答的那一部分:
“你、你莫看我的。”
好丢人呀……
楚玠却轻声笑了。
“了没关系的呀,”他用笔轻轻拨开姑娘葱白的手指,目光清浅落下,耐心对她道,“我们先来审题,你看你答的……”
清风穿廊而入,明晃晃亦垂首,时不时补充着自己对本题的看法。
呆杵在一旁的柳奚见状,抿了抿唇,终是不发一言,默默走回了座上。
也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却在忙碌的空当,忍不住抬了抬头,一双眸往堂下望去——
明微微正抓着笔,坐在那两位男子中间,时不时用手挠着脑袋。
再转过头,与那两人谈笑。
柳奚悄悄地盯着他们,握了握拳,须臾,又轻轻将手掌摊开。
明微微茅塞顿开。
“原来如此!”许是过于兴奋,她竟低低喊出了声,“我终于懂了,原来问题出在这儿。”
楚玠含笑看着她,少女又一埋头,于纸上飞快落墨。
不一阵儿,又是一篇策论。
“阿玠哥哥,你所的举一反三,就是这般罢!”
楚玠凝眸,目光落于纸上。
通读整篇后,男子唇角扬起一抹笑意,“嗯,公主很聪明。”
她终于写出来一篇,成熟的、让自己满意的策论了!
欢天喜地地抬头,堂上那人却不知所踪。
明微微捏着卷子的手紧了紧。
若是往日,她定会为柳奚的离去而失落。
但此时此刻,她竟莫名其妙地感到无比的开心与满足。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充实感,一下子涌上她的心头、游走在四肢百骸,连带着她整个身子都变得轻盈起来。
晃晃也在一旁鼓励她,“阿姊,你就按着这个模式去写,一定会拿到个好名次的。”
明微微点点头。
“嗯,我会努力的。”
三人匆匆收拾了下东西,便离开尚学府了。
等过了策论笔试,她是不想再踏入此地半步,更不想再见着柳奚与兰白萱。
碍眼得很。
晃晃的话十分多,一路上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眼见着快要走到采澜宫,明微微转过头去,突然对楚玠道:
“阿玠哥哥,今日多谢你。”
楚玠亦是侧首。
他比微微要高出整整一个头,对方的额头正好在自己的下巴处,使得他不得不垂眸,望向她。
“公主不必言谢。”
男子举止、谈吐间,尽是一派矜贵之气,“公主若还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来问我。我这几日,都会去尚学府。”
少女点头,轻声:“嗯。”
送别了楚玠与晃晃,明微微回到了采澜宫。左脚方一跨过门槛,便见宫人慌慌张张地朝这边跑来。
“公主,公主,您终于回来了!大、大事不好了!”
对方几乎一个趔趄,阿采连忙上前,将其扶住。
“怎么了?”
“公主,兰姑娘送来的那匹马驹……死了!”
明微微一愣,阿采面色猛地一变。
从宫人的簇拥下,她连忙赶到后院马圈。
兰氏前几日送来的那匹马正倒在一个马圈里,一半儿身子朝着外面,口边有些白沫,早已没了声息。
明微微扶住圈栏,右眼皮“突突”直跳。
“它……怎么死的?”
今早出门时它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死了?
公主的声音有些紧张,还有些尖利。守在这儿的宫人芝雪也是不明所以,将头低下,战战兢兢道:“奴才也不知,中午来给它喂水时,突然就倒下了……”
再去找人来看,这匹马驹已然咽了气。
“口边有白沫,这是下毒吗?”阿采心中急切,连忙问。
芝雪看了她一眼,“叫顾医正来看过了,他不是。”
这宫里头,除了给人看病的医正,还有给牲.畜看病之人。
顾医正年岁微高,资历丰富,见识广博。他的话,明微微自然也信。
“那他是怎么的?”
“顾医正,”对方心翼翼地看着五公主,“这马驹体弱娇贵,肠胃不好,吃不了太粗的糠。许是吃坏了什么东西,脱了水,没有及时发现,就、就……”
“你们给马喂了什么?”
“就……一些普通的马糠,和那些散马一起喂的,也没想到这匹马这般挑。”
除了这头兰氏送来的马驹,后院还圈养着其他散马。今天喂马时,宫人图个快,将它与其他马儿一起喂了。
马驹尚,娇娇弱弱的,又是金贵的名种。可圈内的其他马匹则不一样了,那都是吃苦受累、绑着干活儿的,一个个皮糙肉厚,蹦跶的欢快得很。
“公主,奴才不知啊……”
明微微抬头,仰面。
今日正午的阳光,正是异常的毒辣。
一排宫人“扑通”一声齐齐跪在明微微面前,“公主,是奴才未能恪尽职守,耽误了那马驹,您…您责罚奴才吧!
她垂下眼去,看着眼前跪倒了一排、正瑟瑟发抖的宫人,咬了咬牙,还是叹息一声:“罢了,快都去找找,有没有跟这匹马驹毛色、体型相近的。”
若是兰氏再跑来找自己要马,她这也好应付一下。
宫人没想到公主不责罚自己,心惊胆战地朝她磕了三个响头。
“快去找罢,”明微微摆了摆手,面色有些凝重,“本宫今日不罚你们,给你们五日时间,找不到模样相似的马,再挨个儿过来领罚。”莫要等到兰氏发现了。
众人忙不迭领命。
身侧的阿采也是叹息一声,心中暗自祈祷着,不要被人发现了端倪才好。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当天下午,兰白萱又来造访。
彼时,明微微正窝在贵妃椅上,剥着新进贡来的荔枝。
从西域进贡来的荔枝,皮薄肉大核圆,汁水丰富,果肉肥美。她正一边看策论一边吃得欢喜,一声传报,兰氏走了进来。
“公主姐姐是在看策论书吗?”兰白萱边笑边走上前。
明微微发现,这个兰氏比明皎皎还烦,起码后者没有跑到寝殿里来叨扰她。
桌面上的书本正摊开着,书角被人磨得有些发皱,一看便是经了数次翻折的。少女正坐在那里,见人进来,又把书放下,从一侧取来干净的帕。
一根一根,擦拭着细长白皙的手指。
“公主姐姐,”明微微没有理会她,这个兰氏倒是一口一个“姐姐”十分热络,“听闻您也要参加策论考试,那日拿了您的习题册走,臣女十分惶恐。今日来给您也送几本书卷,臣女知道姐姐这边的书多,但还是希望公主您能不嫌弃。”
正言道,她一挥手,身后一名婢女将一个包袱捧过来。
兰氏接过那包袱,送到明微微桌前。
“还望公主您能笑纳。”
态度十分诚恳,像是真为了她好。
明微微心中狐疑,让阿采将那包裹了开。
——大大的书卷,她翻了翻,都在将策论之。
“公主您那日赠与臣女的手抄本,臣女看了,很有启发。这些书也是臣女在学习策论时,觉得还不错的书籍,也送给公主姐姐,希望能对您有所帮助。”
既然她都这么了。
明微微挥了挥手,同阿采道:“那便收下罢。”
阿采:“是。”
收了人家的东西,她又不好意思再冷着一张脸对着人家,便又伸了伸手,“坐。”
让宫女端荔枝给她。
“臣女不吃这个。”荔枝水会弄到手上,不体面。
明微微点点头,“那便撤了罢。”
一下午,都是在极其无聊的、兰氏的阿谀奉承之声中渡过。
窗边的花都开了,大朵大朵的,窗户没关,她们便大胆地探入寝殿来。带着明媚的春色,摇摇晃晃地缀在那里。
兰氏又阿谀道:“公主,您身上真香。”
明微微神色淡淡:“那是花香。”
对方摇了摇头,“就是公主您身上的香气,您自己闻不出来的。”
明微微笑笑,与她始终保持着一种淡淡的疏离感。
见她没回话,兰氏倒也不觉得尴尬,仅是一顿,又不依不饶地问:“公主平日用的是什么香?臣女好生喜欢。”
一来二去,明微微被她问得头疼,不耐烦道:“是本宫找人调的香,市面上买不到的。你若真喜欢,一会儿我让阿采给你带些回去。”
这下子,兰白萱终于心满意足了。她用力地点了点头,笑逐颜开。
“对了,”兰氏又想起一事,“臣女送您的那只马驹儿呢,怎么没见着?”
明微微眼皮一跳,翻阅书本的手亦是一抖。
“哦,那匹马啊。在后院栓着呢。”
“后院,”兰白萱往外看了看,“哪个后院?”
正着,竟欲起身而去。
“臣女想去看看,那马驹儿可爱伶俐,平日呀,可是臣女的心头肉。这几日没见,倒想他得很。”
少女连忙起身,将其拦住。面色微微红,诓骗道:“它昨日生了病,怕传染人,兀自个隔离起来了。待它的病好了,本宫再带你去见它。”
“生病?”兰氏“啊”了一声,眼中燃起几分焦虑,“严重吗?不行,那我更得去看看了。还望公主能指个路。”
见她的面色有些为难,对方竟一下扯住了明微微的袖子,轻轻摇了一摇,“公主姐姐,臣女知道,送给你了,那马儿便是您的东西。但它也是臣女从看着长大的,倾注了许多感情。若是往日也就算了,可如今它生了病,臣女不见上它一面,实在难以放心。怕是回去再无法安寝。”
“公主,让臣女见那马儿一面,可好?”
对方语气急切,态度陈恳。让明微微垂下眼,有些不敢看她。
沉默少时,少女低声:“兰姐,那匹马……死了。”
“什么,”兰白萱的身子晃了一晃,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死了?怎么死了?”
她往后倒退了半步,一瞬间,面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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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奚赶到采澜宫时,场面一片狼藉。
明微微站在后院门前,听着那声“柳大人到”,忍不住抬了抬头。
“阿允——”
兰氏扑上前去,哭哭啼啼。
柳奚像是方处理完其他事,行色匆匆,也没明白这里究竟发生了何事,只在路上听到一句——五公主把兰姑娘欺负哭了,现在二人在采澜宫闹得不可开交。
女子扑到自己的身前,抓住了那一抹雪白的袖角。柳奚垂眼,对方也是低垂着一张脸,面颊之上犹有泪痕。
“发生何事了?”
他轻飘飘看了一眼院门前的明微微。
后者有些支吾,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见状,有宫人走到他耳边,轻声解释道:“回大人,五公主她……将兰姑娘送的马给弄死了。”
马?
他想起来了,是那匹马驹。
兰氏曾跟他提过一嘴,她很喜欢那匹马驹,送给明微微时,还有许多不舍。
“怎么死的,查清楚了没有?”
那宫人看了男子一眼,却不敢再往下了。
柳奚隐约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追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隐情?”
一闻及,对方的面色竟是一变,有些慌张地朝明微微望去。后者还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那宫人突然结结巴巴地道:
“查清楚了,是……有人下毒。”
柳奚一怔。
明微微也一下子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