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果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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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其非一路跟着池衍两公里,进到一家延吉冷面店。

    店很,有些年头的样子,空调得暖烘烘,进屋的瞬间,闻见后厨溢过来的饭香,才意识到确实有点饿了。店里两两并排摆着六张桌子,墙上广告叠广告,边角渍得油腻,望过去满眼花里胡哨的。老板和池衍很熟,原本正收拾桌子,准备关门,见他们来就放下抹布招呼着点菜了。向其非跟着池衍坐下,从筒里撕两截纸擦还沾着水渍的桌子。他一路猜池衍要去哪儿做什么事儿,或者会不会直接回家,没想到会被带来吃饭。

    虽然更有可能是他自己饿了。一半开心一半失望吧。

    池衍要了份石锅拌饭,老板冲后厨喊一嗓子,随即感慨到:“你们不来,我这门儿都关得早喽。”

    池衍隔了一会儿才回,“是我们那时候总耽误你们休息。”

    “不会,”老板忙冲他摆手,“那会儿可比现在热闹!”

    向其非还仰着脸看墙上的菜单,听池衍不再回话,便插空问:“来冷面店为什么不吃冷面啊?”

    “你想吃可以点啊。”池衍两只手插在口袋里看向其非,一脸我什么也不管,你想翻天都随便。

    “我还想吃炒年糕。”向其非。

    “点。”老板已经回后厨帮忙,池衍自己去柜台拎了一壶热水, “不用每句都问我。”

    向其非又伸着脑袋冲后厨喊着加一份年糕,看池衍坐回来,摆好两只杯子,“你跟老板关系好好啊,你们是朋友吗?”

    “算吧,”池衍想了想:“以前在附近演出完了会来。”

    向其非接过池衍手里的热水壶,倒开水烫杯子:“我也想跟你做朋友。”

    池衍眯着眼睛看他:“你自己不是已经是了么?”

    “我的只能算一半吧,”向其非把废水倒进垃圾桶,烫好的瓷杯推回池衍面前,又满上新的水:“还有一半得你了算啊。”

    池衍放着杯子没动:“我们做不成朋友。”

    向其非不信:“不试试怎么知道?我跟谁都能做朋友。”

    三份食物端上桌,池衍握着勺柄在石碗里来回翻着:“所以我们做不成朋友。”

    向其非不管,不想听的话就假装没听见,看着自己碗里的两个冰块,又听着外面呼啸的风,终于懂了在冷面店为什么不点冷面。

    跟了池衍一个多时,还莫名其妙一起吃了顿饭,虽然点的冷面只夹两筷子就先放在一边,但那一大份炒年糕吃得干干净净,还意外的和池衍共享了同一只碗。向其非总觉得池衍多少是对自己有点没办法的。比如刚才没吃饱,他中途从池衍的碗里捞了两勺饭吃,对方也没什么,还给他加了一份泡菜饼,最后两人一起把那份放回室温的冷面分着吃了,因为池衍不想浪费食物。这顿吃得很饱,也很开心,结账时向其非抢着要付钱,掏手机解锁开软件扫二维码的空当,池衍就已经把现金数好递给老板了。

    出了门,向其非和池衍在马路上走并排,掏出手机看时间,回学校的末班地铁马上就要停运。他一回生二回熟,直白大胆问池衍要手机号。他算是有了经验,面对池衍,三十六计都是虚的,就死不要脸最好使。

    池衍也由他拽着袖子,无奈道:“你再跟着我报警了。”

    向其非看他样子不算生气,尤其这种天气,讲话嘴里还往外呵白烟,什么都不会太严肃。于是继续贯彻自己的不要脸战术:“你报吧,大不了一块儿进局子,一块儿录口供,没准还能块儿呆一晚上呢!”

    结果池衍就真掏手机出来摁110就要拨。

    这是向其非第一次看见池衍用手机,其他时间走在路上,比起屏幕他更喜欢看周围的人,然后想事情。跟着池衍的时候,向其非自己的手机使用率也断崖式暴跌,他要么看池衍,要么看池衍在看什么,从蓝点的演出出来还剩13%的电,到现在也没跳第二次低电量提醒。

    池衍用的还是翻盖的老式诺基亚,不知道什么型号,但肯定早就停产了,除了接电话发短信,几乎就是块儿的砖头,但站在深夜的胡同巷子里意外的和谐。

    不对,好像是因为拿在池衍手里才显得和谐。在他身上是某种排外,淡漠的味道,像本不愿被人看见的旧书。

    但与此同时,更重要的,向其非有点儿慌,手松开了,可心还没死,池衍每往前走一步,还是跟一步,战战兢兢的,不知是怕还是冷,稍微着哆嗦。

    于是眼前的摇滚乐手叹了口气,手机收回口袋,“你是真的很烦人。”

    向其非放心了,就不长记性,又去抓池衍的胳膊:“电话也好地址也好,我一定得知道一个再走,反正你总不能不回家吧?”

    池衍乐了,就地坐在手边卷闸门前砖头垒成的台阶上,用之前丢弃失败的火机点上烟。身后还有那么一两家店铺,仍在营业,包括刚刚吃过的冷面店,在窄的胡同里溢着光。

    池衍呼了口雾,隔在两人中间。

    “这可没准。”他。

    去他妈的末班车吧。向其非挨着池衍坐下,铁了心要跟他耗。横竖已经厚着脸皮到这儿了,总不能差这临门一脚的时候收回去。

    他看着池衍抽完一整根中南海,期间阿闹发微信问他跟没跟池衍在一块儿,向其非只回了是,没给具体位置,笃定池衍不想被找到,也可能是他自己不想池衍被找到,于是绕了话题,试图了解一下池衍的经济状况,就问阿闹,池哥现在工作多吗? 阿闹字里行间没好气,你直接问他自己啊,我知道的不见得比你多呢。

    向其非锁了屏幕,对池衍:“要不然我把饭钱兑给你吧......我身上现在没有现金。”

    对方在地上灭了烟头跟他:“我不用支付宝。”

    向其非一拍大腿,别,还真没想到这一招!

    “别费劲了,”池衍:“我的号码连阿闹都不知道。”

    向其非这才闭嘴,手机锁上屏握在手里,微信提醒不断,阿闹又催他发定位,收不到回应,最后直接了语音通话过来。

    “你就跟姐姐实话,” 对面半开玩笑的质问他,“你是不是个果儿,孩儿?”

    向其非的脸一瞬间就红透了,还没来得及把手机贴上耳朵,周围过于安静,听筒传来的每个字儿池衍都听得一清二楚。他把手机从向其非手里抽走:“是又怎么了?我还不能有个果儿了?”

    “我不是啊,”向其非眼睛瞪圆, “我超级正经一歌迷,一点儿有的没的都没想过!”

    “嗯。”池衍瞥他一眼,耐着性子听阿闹又讲了几句,对着话筒:“别瞎扯,我当然不可能睡他。”

    向其非听得来劲,脸烫得像碳炉,也有点不服气,心想我那么差吗怎么就能这么肯定不会睡我?

    池衍敷衍着了再见,挂掉电话顺手关机,看了几秒向其非印着卡通柯基的手机壳,最后塞进他手里,便不再接任何话。

    凌很冷,向其非冻得一个劲儿的往手心呵气,有点熬不住,眼皮子轮番架,可池衍抽掉半盒烟,看起来丝毫不困的样子。一直到天都泛白,向其非揉眼睛,控制不住想往对方的肩膀上歪,眼睛盯着鞋尖儿,有只蚂蚁顺着石头缝往上爬。向其非就指着那只蚂蚁给池衍看,“这蚂蚁不过冬,跟我一样,”他意识有点迷离,已经控制不了自己在胡什么,尾音也拖得长了些:“我不怕冷啊……”

    池衍由他倚着,看他垂在自己膝盖上冻得发红的手和同样发红的鼻尖,问道:“你为什么就非得跟着我?”

    “你丢过一回啊,”向其非精神了一下,答得理直气壮, “那好不容易找着了......就不能再丢了吧。”

    话没完,他的眼皮又控制不住耷拉回去,睡着前想的最后一件事是,池衍的肩膀怎么也这么凉啊?

    等光从狭的窗户刺进眼皮,醒来也看不出是什么时间。手机关机了一整晚,没有起床铃和消息提醒吵闹,这一觉睡得过分舒适。无端翘了早课,开机就收到室友幸灾乐祸发来的:“今天点名啦!”

    向其非猛地坐起,屏幕上显示已经下午三点。

    房间里只有他一人,看房型是快捷酒店,八成睡熟了之后被扛过来的。他下意识喊了两声,没人回应,便倒回床上,心想自己怎么能睡得这么死啊,一边盯着天花板给钱惠来电话。

    响了两声,对面接起来,钱惠来把声音压得很低:“我图书馆呢,你什么事儿快点。”

    “我最后一条线索也没了,”向其非,觉得眼睛酸:“很完蛋。”

    钱惠来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听声音像是去找能讲话的地方算好好陪他聊:“......你哭啦?”

    向其非揉眼睛,翻了个身侧着躺,被子乱糟糟堆成一坨,“……没有。”

    “唉,”钱惠来叹气,“值当吗?看不懂你到底是追星还是追......”

    话没完就突然断线,向其非对着话筒喂了两声,没有回应,拿下来看,手机放了一晚上,没电自动关了机。他暴躁地锤了两下枕头,什么当你想做一件事的时候全世界都会帮你?狗屎,全世界都会和你作对。

    他把手机放上床头柜,起身从椅背上捞外套,不急着穿,屋子里空调到三十度,吹得他喉咙里干得要冒火,才看见桌子上放着杯水。摸起来有点不太明显的温热。

    可向其非没工夫喝水。因为杯子下面还压着一张纸条。

    隔过玻璃能看到一行字。他的心脏又跳起来,挪开杯子,把纸条捏在手里,反复数了十几遍上面的数字。正正好十一个,不多也不少。

    向其非仰回床上,从这一头滚到另一头,头发滚得乱七八糟,起静电,毛毛地粘在被子和脸上,纸条攥在手心,号码就已经背了下来,好像这是世界上最好听的一串。

    池衍真是全宇宙第一心软。他想。

    Barrett

    久等了!我回来继续了!以及池衍确实是拿向这样的类型没有办法,不过他没有向想的那么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