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陪你上课
周末两日,天均惨白,太阳当头,体感十三五度,附赠拂面风。宜搬家。
向其非原算带池衍再看一眼房子,哪知池衍摇头,“已经看过了。”
一半惊喜一半生气。“什么时候去的?我怎么不知道?”
聊这问题时池衍正对宾馆洗手间的镜子,拆包一次性刮胡刀,剃净新冒尖的胡茬。向其非就倚在门边往镜子里看,等着池衍跟他对上一秒,心里念叨,看我看我快看我。无聊,神经,但是好玩。
要是池衍真隔镜子望着他了,又害臊,眼珠子就到处乱瞟,伸食指抠墙砖缝,或转门把手,上锁的疙瘩来回扳,嘎嘣嘎嘣。
“回北京之后先去的,要直接回家,你可能就不会伤。”池衍又面向镜子,拽毛巾来抹干净下巴上的肥皂沫。
向其非点头“噢”,心里想,那你也不会亲我,也不会抱我睡觉,也不会给我唱歌了,真算一笔,似乎不亏。
池衍洗好脸,把人带出去摁椅子上,揭掉他脸上的两片创可贴,清理伤口,再取片新的。贴布扯着皮肉,向其非扒他胳膊吸凉气儿,嗷嗷,“疼。”
“知道疼?”池衍像能读心,“那就别琢磨有的没的,那些重要还是命重要?”
“你重要。”向其非眼睛又弯,脸伸过去等池衍给他贴新的。
一头已经粘好,池衍稳住那张脸顿一会儿,另一头才摁下去,抚平,轻悠悠不使劲。向其非痒,下意识蹭人手,没蹭够,收回去了,池衍站好,去倒水,只留声一句。
“我不重要。”
上午先见房东,交钥匙,签合同,人都信得过,门锁便暂不换了。向其非金库枯竭,也不抢付对半房钱,老老实实坐一旁,看池衍把才从孟折柳那赚的五万刷出去大半。好在他默许自己周末或没课的时候来住。当然,也无需联系搬家队,向其非东西多在学校,而池衍的家当几乎成灰,现场围起封条,是取证,实际也没什么可取,只意思意思,走个过场。
过晌午,天又暖了些,无云,日光就无遮挡,向其非的毛衣袖子挽上手肘,两人取车上趟京哈高速,奔香河家具城搬回两张床垫。
池衍自己用棕的,但给秦筝选张乳胶软垫。他砍价也精准,不纠缠,心里估计出一个价位,卖家不会亏,但也不至于宰人。相比之下,向其非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看得目瞪口呆,肚子里憋着的,早从亲妈那儿问来的砍价技巧至今也没实操。原以为池衍才是无烟火气那位,现在竟也不嫌俗,满心觉得飒。回程路上问怎么还懂这个,看着不像。池衍只道正常,你回头跟温饱线上挣扎的乐队巡演一趟,就什么省钱的办法都会了。
向其非也兴奋,“那你什么时候再组乐队?”
池衍方向盘,往大红门桥开,“我?我不组了。”
“啊......”遗憾,“为什么啊?”
拐出三百米,迎面一红灯,池衍食指频繁点方向盘,再踩油门时,语气压得平淡,“因为没话可,也没歌想写。”
天暗下来,洇一片墨水蓝,市内光污染最重的路段,仔细看也能找出一颗星,明天兴许又是晴天。车内昏暗,亮一行车记录仪,二哥装的,货丢货损,难保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
盯屏幕上前方的车尾灯,向其非想起滂沱早期曾有首单曲,有点傻,录得也草率,会扫三和弦就能唱,掺一点彼时流行的朋克元素,歌词借堵车聊时光,是终日如此反复在排练厅、演出场地与酒局之间,是转向灯时,继电器咔哒咔哒,提醒一秒又一秒,徘徊于车厢里,是你不动它仍流转。
无聊的事也能这么展开成一首歌来,怎么会没话可讲?
绕路再带套床上用品,后备箱快塞不下,枕头就抱怀里,晚饭在前门附近吃炸酱面,配两瓶北冰洋。向其非先一口闷掉汽水,胃被碳酸充满,面条剩半碗塞不进肚,也不大好吃。池衍接过去替他解决剩饭,向其非坐木头凳上抱膝盖,瓶放手边在水泥地上滚着碾,玻璃声轻盈,身后马路上松散跑着轿车,鸣笛厚重。
这算什么关系了呢?足够亲密,但又欠点。是喜欢我?看不出来,更像养个弟弟,或者哄只狗。怕养死,处处顺着,其实还行,放年初看,已经是梦幻模式。可人就欠,以为前进一步,期待也扩大一周,什么时候算个头?等池衍喜欢我,不够,等池衍,向其非,我们上床,你想个安全词。
但还最想听,比起他,我爱你多一些。
当然要比,也当然会比,这人之常情,不在乎,不较劲的,要么是虚伪,要么是傻帽。
崭新一周的第二个工作日,向其非住校,池衍决定还是往民航总院去一趟。
周日一天用来扫除,向其非原本兴致勃勃扛把子,看他爬高上低伸扫帚够墙角蛛网,喊他下来,他便扫帚一撇往自己身上跳。
那就接,撞满怀,递他块抹布派去做二把手。向其非擦桌子,背对窗,阳光落满身,嘴里要哼那天晚上给他唱过的平克弗洛伊德。
手机还是暂且放着,昨天有尝试用,不习惯,不必要的功能过多,选项也过多。有收到向其非短信,拍一碟清炒西兰花,抱怨来晚了,食堂剩的菜好难吃。
倒体现出一些使用价值。
车又限号,只能坐地铁。出门时间巧撞早高峰,1号线人挤人,汗味香水味倒灌鼻腔。先去了趟城市之光,二哥不在,新雇了人看店,松口气,留张条让那头发支棱着,穿犹大圣徒t恤的孩儿代交,转身又挤回地铁的熙熙攘攘。
不照面也是好的。路上想起06年,葛兰珍放他在火车站一家兰州拉面前,塞五十块,,先去买两碗,占座,妈妈带弟弟去窗口买车票。
此前多年,葛兰珍疑心身后总有人追她、赶她、害她,活得像游牧民族,平均半年换次驻地,导致池衍书也读得断续。北京已是第几站,记不清了。沈阳、唐山、包头、济南、朔州等等,没南下过,也不期待。
当时还会执着于询问,为什么买票要带他,抱着排队不费劲吗?放这里我也能看。
葛兰珍不善撒谎,不然也不至于沦落至这般田地。她支吾,答不上,目光闪烁。那便懂了,,你去吧,我在这等你回来。肉眼可辨她松口气。
话是给自己听,实际谁也不会回来。牛肉面只买一碗,也没吃下。但还是等到天黑,桌边人换一波又一波,也算记住几张面孔,日后或曾写进歌里。北京对他们来要比别的城市更难熬,葛兰珍日渐神神叨叨,下班回家骂他他,你怎么跟他这么像啊?你别看我,别看我,我害怕。而后又道歉,痛哭,连带那刚会话的子也哭,出租屋巴掌大,哭声就足让人崩溃。但年轻啊,仇恨世界理所应当,面朝墙壁睡一觉起来,见桌上摆碗罕有的包子炒肝,谅解世界也同样理所应当。
站天桥上抽烟,隔马路望老旧的院区,经几家卖慰问品的,果篮鲜花,驻足犹豫,最后都没买。想的是向其非在警车上,握拳愤愤“活该”,一度计划道回府。爱憎分明若能传染就好。那他也能鞋尖碾烟头,想凭什么来看邱一鸣,他也配?
可要人人都放弃他,独自等死也未免太可怜。
门口立柱旧得发黄,往里走,车乍一看似比人多。进大厅,那就乌泱泱全是人了。进门遇一老太,捏份化验单,倚直梯边儿站着,招呼池衍:“哎,伙子,帮我看看这字写的什么?我眼睛花。”
单子上面血检指标,多了少了,鲜有正巧落区间里的,池衍读她指的那行字:“让您上三楼找姓魏的大夫。”
“哎,哎,”老太太收了单,“我这严不严重啊?”
该怎么答?我也不懂。好在电梯到了,开门,老太随人流蹒跚挤入,池衍退两步,等下一趟。
他不常来医院,也不喜欢。这地方是过于明亮的人间,无处可藏,一眼能洞穿千百种苦,活着的遭罪啊,想活的也遭罪。应对生命感恩戴德吗?如果它是这样一桩偶然事件。
找护士站问一遭,邱一鸣还在ICU,一天两万,不准探视,隔窗找到他床位,起初不太确定,站着看一会儿,见他插满管儿,比上次又瘦一些,脸颊凹陷,颧骨突出,嘴上罩雾化器,两只手满绷带,腿脚被帘子挡着,看不见,但肯定也是同样惨状。
站了多久,没什么数,期间大夫来问,笔杆指邱一鸣方向,6床家属?不是,只认识。
“能缴费吗?不然后面手术排不了。”大夫催,脸被无纺布口罩遮挡一半,眼神冷淡,类似的事见怪不怪,反正谈钱就六亲不认呗。池衍点头,补卡,开单,去窗口排队。大厅聚起长龙,还剩一根烟,在兜里捏碎了,烟草渣沾满手,又放鼻子下面嗅,试图借此获得一些狼狈的平静。
先付了要紧的,那五万也见底,邱一鸣没医保,剩下还得缓缓。出门买软包玉溪,站院门口往嘴里放,迎面来一熟面孔,脚步急,拎果篮,抱鲜花,还带一兜葡萄,印象里邱一鸣爱吃。
那人没看见他,池衍后脚跟上,同样的流程再走一遍,找护士站,奔ICU病房,但这回执意要进。
池衍站五米开外,看仨大夫拦邱长荣不住,他带来的东西掉在地上,葡萄踩出紫红汁水,那果篮靠墙屹立不倒,过度包装与形式主义的作用还能这么体现。
“我看看我儿子,”他嚷,嗓门竟能吊到如此之高,还要下跪,“我求求你们了我就看一眼成不成?”
池衍看着,想十多年前,他十六,邱一鸣十岁,他在被窝里问他你不怕二哥不要你?邱一鸣在外面站得浑身哆嗦,胳膊腿冰凉,他吸鼻涕,接一句,那不会,他怎么着也是我爹。
当时他,你还是听话点儿,可别太自信。现今证明,他自信还算有理据。血亲就是这个意思么,平日里互相伤害,谈生死则必会搀一把。那怎么偏我就不配拥有这样的自信?
走廊上一张手术床正往外推,护士在前面开路,拧眉毛,招呼挡路的,让让,让让。
池衍侧身,床上的人刚做气切,喉咙插管儿,残余一点点意识,整张脸疼的扭曲。
果真不喜欢医院,千百苦难随便哪种都比你更惨,你又凭什么多愁善感啊。还能活,那就别抱怨。
逃到外面,便给向其非电话,等待漫长忙音,忐忑,焦虑,你平时不通我电话是不是也这样?后来他接起,能听出那边空旷的扬声器,窸窸窣窣,像讲政治。
向其非压低声音:“我上大课呢。”
“电话会不会被发现?”
“不会,我坐后面,带耳机,这课很无聊。”
“那好,那我想陪你上会儿课,”他从兜里掏出新买的烟来,“你陪我抽会儿烟,行不行?”
Barrett
我下一个fg立礼拜五(含礼拜六凌)!向后来真的悄悄选了安全词,虽然没有派上用场,但是可以猜猜是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