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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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底,柳絮肆虐足两周,许久不见的沙尘暴也有再觉醒趋势,向其非出宿舍前帽子口罩穿齐,糊上大半张脸,不忘剪两片息斯敏放书包里,以备不时之需。

    是约在二号线的换乘站见,两人都方便。但约总是白约,之前向其非出校门,和同学边骂导员边往地铁走,抬头见池衍就在进站口等他。登时愣住,揉眼,心想不是幻觉吧,他过来一趟要多坐近一个时的车。匆匆扔下朋友跑去确认,池衍主动接过部分器材,一人拎一半,向其非把空出来的那只手伸过去,装五岁,要让池衍牵着上地铁。

    今天陈澄同男友去方记吃饭,顺路,隔老远望见人,揪向其非袖子八卦:“你俩现在到底啥关系?”向其非就等这一句,扒开领子给她看,锁骨根是上礼拜刚啃的新印儿。

    陈澄挽住男友胳膊,推开向其非脑袋,眉毛都要竖起来:“把我当湾仔码头?我过去还以为你不举!”

    向其非沉迷欣赏远处风景,陈澄的话被置之脑后,心里想的是池衍穿着我前几天买的牛仔衣,毛边水洗那件,买的时候就知道他穿肯定特别特别好看。

    那天收完孟折柳消息,追问,这什么意思?对方迟迟回复,是你还不太懂大人寂寞。向其非挺烦孟折柳有话不直,你能不能别总阴阳怪气?孟折柳回,想听真话?真话可不好听哦。向其非犹豫,“算了不听”没完,孟折柳又不合时宜的抢先,他绑秦之默是因为怕他跑。你要认识那两年的池衍,就绝不会信他还能爱上别人。向其非不服,只道人是会变的。孟折柳撇下最后一行,平地惊雷,池衍不会哦。他如果这么容易变,我是不会喜欢他的。

    向其非想,孟折柳真是他见过最奇怪的情敌。

    正中午,八通线不算挤,向其非倚着不开的玻璃门和池衍共享一副耳机,听Laura Marling上个月发的新专辑。I banish you with love. I banish you with love. 池衍反复倒回去听这段,对着歌词有所思。向其非便紧贴着他站好,随吉他节奏摇头晃脑。

    独处时,向其非多次想求证孟折柳那些屁话,又觉得现在的相处状态过于美妙,几乎容不下任何瑕疵与猜忌。那金色鸟笼莫名不见,秦之默的火机是他画过的火机,秦之默的琴也成了他拼命救出的琴,家里洗发水和沐浴露都是他挑,池衍就连身上的味道都和他一致。关于秦之默的一切正被逐渐覆盖,有条不紊退出他们的生活,除秦筝又开始不回家让人头疼,剩下的都是好事。

    问池衍,筝是不是知道了?池衍,总要知道的。向其非沮丧,他现在肯定讨厌我。池衍把他拉进怀里亲吻,没有,他只是需要一些时间。你还要担心自己被讨厌?这是池衍想不通的,你该担心太多人喜欢你。

    向其非又想起孟折柳,咬池衍下巴,愤愤道,你现在没有情敌。

    到安定门下车,池衍仍握紧他,手心贴手心,手指扣手指,边走边将那只白净的手牵到唇边,在人群中心亲吻他的手背。起初会害臊,来往都是人,当然不乏异样目光,向其非平日遇到地铁上亲没完的也恶心。但池衍活在世界之外,他会,别管他们,你看着我就行。

    阿闹在蛇穴租了排练厅,VIP一时180,钱有一半花在付费吵架。向其非同黎久一起劝了又劝,才改租一时45的。不算简陋,但地方不大。阿闹挤得瘆人,还是喜欢以前在树村的砖房,当时准备改建,周围全是废墟,骑车绕两圈就能绕出灵感。

    吉他手是临聘,经二哥介绍,音乐学院在读,之前玩过一年多的英伦,后来因分成问题解散。此人技术还成,但沟通极困难,过往呆过的乐队形象好,唱叽叽歪歪的清新,一场能卖三百来张票的水平,音乐节排得上时段不错的副舞台。乐迷大多性别女,年纪轻轻让几个果儿给捧得没边儿,满脸你庙我佛大,不是看你给钱大方,爷压根不稀得来这儿挥霍青春。

    阿闹曾在某个深夜给向其非发微信:这场演完不把丫开了老娘不姓张!

    你姓张啊?向其非那会儿正窝池衍怀里玩手机,慢吞吞回,我才知道。

    所谓过河碰上摆渡的,向其非这学期恰有纪录片课,当攒期末素材,以组名义从学校借设备,得空就往排练室跑,阿闹给的钱抵个路费和伙食。他喜欢来看排练,觉得好玩儿,也新鲜,架还能这么吵?牛逼诶。

    但更重要的,是能找正当借口逃课来见池衍。

    向其非多少能看出,池衍若不为陪他,应该不想出现在类似场合。和黎久与阿闹一室,无酒肉也不扯皮,周围是设备、电线、吸音海绵、成堆的踏板,张口闭口聊专业,什么串并联,什么全模拟,哎当时咱们那首歌哪几段的音色怎么调的?你吉他一般往不往人声效果器里串?我这儿加不加dey啊?阿闹几乎只听池衍的建议,像滂沱下一秒就会重组。池衍却爱在向其非身边呆着,你自己的乐队,你看着办。

    倒是都忽略了同一屋檐下,还有一颗自负的心在不满。

    池衍抽了烟回来,缠一身气味,刚进门,向其非见那临聘的吉他手撂了琴,指尖夹拨片朝池衍方向点过去,“我就问,他总在这儿干什么?”

    话出口是积怨已久。潜台词我他妈来帮你们算屈尊,凭什么天天喊前任乐手来恶心我?看不起谁?

    阿闹爱答不理,弯腰从杂物架上找布擦琴,不特别在意:“都我朋友,关你什么事儿?”

    向其非尴尬摸鼻子,看池衍,对方枕着他肩膀闭目,压根不正眼看人,你们吵你们的,别带我。池衍睫毛长,头发也密,不像向其非发丝微黄,乍一看营养不良。

    看前任本人对此无反应,甚至嫌他幼稚,吉他手自觉无趣,绕去音箱边,音量推到顶,回授刺进脑壳里,又报复性乱扫弦。

    阿闹团两页词谱就砸:“有病?”

    “你贝斯这么前,能不能别硬来技术流?我听着嫌脏,”吉他手不躲,话筒往远处拎两步止住啸叫,跟阿闹撒气更熟练:“扫拨点弦玩儿得好开音乐会去啊,组毛的乐队。”

    池衍挑起眼皮,去拍右耳廓,里面嗡嗡,灌过水一样正耳鸣。

    圈儿里常,贝斯的击勾、鼓的双踩,进队前要求你必会,但在九成乐种里没屁用。毕竟乐队是合作,不是个人技能表彰。尤在本土乐迷看来,大多还认定丝不如竹,竹不如肉,肉不如主唱营业。营业又分俩流派,北派踩监听,南派讲相声。非要比,讲相声的更吃香一些,毕竟无门槛,踩监听的还得看脸。想炫技建议去玩儿器乐和金属,完了发现,操,真一点儿也赚不着钱。

    话是实话,但不能,这些都是阿闹的火引子,逢点必炸,兴许是想起当年秦之默种种,直接开大:“你还从我这儿领钱,真当什么话都能讲?”

    吉他手暗啐一句,拧开矿泉水瓶盖,灌上一口,又略带暧昧瞥向其非一眼,声捡回最初话题接着嘟囔:“那这位是池老师朋友?那之后还有人敢跟池老师交朋友,嫌命大啊。”

    空气凝滞一秒。

    向其非还未愤怒,先被吓得僵在原地。眼前晃过一片明黄色的重影,池衍跨步去搂阿闹的腰把人拎起来,还是晚了。

    “我操你妈——”

    那把跟了她多年的贝斯正中目标,抡上吉他手的脑袋,周围话筒踩嚓接连被带倒,向其非借来的补光灯躺在地上顽强闪烁最后两下,音箱震荡出铺天盖地的噪音。贝斯脱手而出,砸上墙面,指板与琴体断开,独剩两根最粗的弦脆弱联结着,漆面染血,黄的红的,《杀死比尔》。

    阿闹摊坐在地上,被池衍揽着腰,她胸口起伏,而后泄气:“他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

    池衍不答,卡阿闹腋窝带她站起来,放手去推门:“……我急救。”

    黎久从鼓堆里起身检查设备,递纸给蹲在墙角的吉他手。那人捂着脑袋,血流满脸,嘴里秃噜没完没了的京骂。阿闹劈头盖脸扔去一句“你他妈闭嘴”。立马禁声。

    向其非心跟出去,心想别真让孟折柳中了吧。扒着门框看池衍叫完救护车,又点根新的烟,侧眼望见自己,下意识要掐。

    “不用,”向其非走过去,“你抽吧。”

    池衍还是灭了烟,“对不起。”

    “我也没过让你戒。”

    池衍却问:“跟我在一块儿累吗?”

    向其非摇头:“开心。”

    池衍食指抵在他心口:“你当时这儿伤得深。”

    “……我也过很多好的,”向其非攥住池衍那一根手指,“我还过喜欢你,你别只记得这个。”

    “那些也记得。”池衍抱住他,一半重量交给向其非:“都记得。”

    手臂箍紧池衍后背,向其非又想起几个月前重逢那个晚上。觉得他记得的也太多了,或许应该忘掉一些,把坏的都忘了,留着好的,留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