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番外 浮云一别后
番外语: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淮上喜会梁川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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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份的这座城市,像一杯温酒兑了凉茶。
云一拖着两只巨大的行李箱,心中是希冀、忐忑和释然。
C大对于他,并不是其他少年心中改变命运的殿堂学府,不是高中母校教学楼前‘庆祝我校高3七班云一同学以全市第二的成绩被C大录取’的横幅,不是班主任惊愕又赞叹的祝福,而是一场精心的赌博。
五个多时的长途飞机,脑子里嗡嗡的声音还没有散去。和飞机的气压没关系,只是心脏还在抑制不住的激烈跳动。
“现在怎么办,儿子,要不咱明年复读吧?”云妈看着电脑屏上的录取结果,锁着眉商量的语气关心地瞅着儿子。
如果是旁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觉得是个笑话。因为不是云一考得太差,而是云一因为考的太好而被第一志愿C大录取了。
云爸在一旁狠狠地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拧在烟灰缸里:“我就了,当初报志愿的时候不要瞎报!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看看现在!”
云一坐在沙发上,唯唯诺诺地低着头,一言不发的乖巧如常,可心里却止不住地涌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
就像一只困在笼子里挣扎了十几年的鸟,一朝用力顶开了枷锁。
他的高考志愿,父母一早就定好了。
“正常发挥,咱们肯定能考上本市的临江大学,一本B段,还是省重点。”
“要是发挥稍稍差一点,就考隔壁市的面山大学,坐火车就40分钟,周末回家也方便。”
“专业就报广播电视或者新闻传播,你爸都托人安排好了,一毕业就你咱们县的电视台。就扛扛摄像机,五险一金,工作单位出去还好听,好找对象。”
“咱家这房子马上就要动迁了,到时候那就给你添点钱换一个大点的,婚房有了就等着儿媳妇了。”
“……”
那时,听着母亲一脸满意的规划,云一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一眼望到头了。
不,是比一眼望到头还糟糕。
母亲要是真有儿媳妇的话,只会再多害一个无辜的姑娘。他不喜欢女孩子,在父母三令五申告诉他不要早恋的年纪,他就察觉了。
云一几次想和父母,最终都没能出口。
“老头子,隔壁大婶家的儿子到底是搬到国外去了,那大婶也是真惨,生出个同性恋的儿子。好在她有三个儿子。”那是云一念初三时,母亲在餐桌上大声讨论的。
父亲咔嚓咔嚓咬了一大口干豆腐卷大葱:“前两年我就把那个孩子送到戒断所去,那大姐非地方不正规怕苦了自己儿子。”
“爸妈,现在同性婚姻已经合法了,同性恋又不是病。”云一声嘟囔了一句。
“那是胡乱追外国的步子,祖上的香火都断了,还提什么合法,是造孽啊。”父亲完全没在意云一的话。
母亲夹了一只大鸡腿放在云一碗里:“你胡乱和孩子瞎什么?别人家是别人家的事,咱们云一又没问题,以后准给你娶个大美女回家。”
那天晚上,云一低着头啃了一整只平日最爱的熏鸡腿,却什么味道都没尝出,半夜还拉了肚子。
世界上有些东西,不是努力就可以得到的。更可悲的是另一些东西,不是努力就能改变的。
从那天起云一就知道,有些东西变不了。他的性取向是,他父母的旧观念也是。
父母老来得子,他是家里的独生子,父母把全部的鲜血都倾注在他身上了。他没有资格像隔壁婶婶家的大哥一样和家里闹翻。
可有些事无法委曲求全。因为云一知道,那不叫全。
“儿子,你把C大和H大写在志愿前面干嘛?咱们又不考。”高考结束填报志愿的时候,母亲戴着老花镜指着屏幕问云一。
“十几个平行志愿呢,我和同学们约好的大家都报,反正也考不上,能把全国最好的两所学校写在前面,也算不枉高考一回。”云一忐忑地开口,生怕母亲会阻止,“我的第三第四志愿就是临江和面山。”
好在母亲没有多问。
云一和父母考的还可以,他自己觉得够得上临江大学的可能性很大。实际上,他考的很好,比他预想的还要好。
高三下学期时老师一直,数学的最后两道大题的最后一个问考试的时候直接放弃。那都是给想考C大和H大这样名校的学霸做的。
他们这样子的县城,一年又能有几个这样资质的学生呢?
班主任没奢望过,大多数学生也是。而云一呢,他模拟考试时也从没答过,但草稿纸总会写一页一页的,从没放弃过。
甚至死磕的更多。
当高考收卷纸那刻,看着自己工工整整的答题卡,云一舒了一口气。在那张卷子上他仿佛看见了自己不确定却清晰起来的未来。
逃离,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蓄谋已久的勇敢。
云一没什么再多的抱负了,但在他迈入这座城市,踏进这所校园的那一刻,他突然有点着迷。
如果能留在这里就好了。
其实飞机没他想的那么糟糕,按照他爸的话,坐一次飞机就是没半条命。当然他爸也只在十几年前坐过那么一次。
“同学,你的机票掉了。”正脑袋发空的愣着神,身后一个很阳光的声音响起。
田佑显只拎了一只很的行李箱,微微低头问他:“你也是来报道的吧。这机票你是要留着纪念,还是我帮你扔了?”
云一瞅着眼前这个帅气开朗的男孩,心倏忽一动,顿了顿:“……给我吧,谢谢。”
刚刚这张机票凭证被风吹走,他本想着干脆就和过去个再见吧。
“你好,云一,不心看到你名字了。我叫田佑显,是新闻系的新生。”田佑显伸出手。
云一量着眼前这个高高的男生,眉毛很浓,乌黑的眼睛很有神,笑起来好像全世界都充满了阳光。
云一也握了握对方的手:“你好啊……我也是新闻系的。”
田佑显挠挠头,绽开一个暖洋洋的笑:“这么巧啊,那我们应该顺路。我…我帮你拎箱子吧,我东西少。”
“不用了。”云一想要拒绝,但拉杆箱已经被拎在了田佑显手里往前走了,只得改口,“那谢谢你了。”
看到云一走的似乎有点慢,田佑显也故意放慢步子凑在他旁边,同样量着这个很可爱的像有心事的男孩。
“你的名字真好听,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姓云的人呢。”
“是么……”云一也不知道怎么答。
“嗯。”虽然有点尬聊,但田佑显并不想放弃入校以来认识的第一个同班同学,他可是和老姐吹嘘自己一定会在C大和同学们成一片的,“你这名字有寓意吗?我记得有句诗,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淮上喜会梁川故人》,但……这句诗的断句不该是浮云、一别后吗?”
努力找话题的田佑显也没话了,大学交朋友这么困难的吗?
云一也感受到了尴尬,他其实还挺想和这个男孩交朋友的,他也不知道天儿是怎么就聊死了的。
“其实就是随便取的……因为姓云,一比较好写。因为我爸叫云彧,就是特别复杂的那个彧。他时候考试总写错名字,就想给我取个好写的名字。”
“这样简单啊,但真的很好听!”田佑显心情也顿时好了不少,笑若灿阳,“我其实也不太会聊天。这是我姐姐教我的,她告诉我要是想和新同学搭讪,不知道怎么开口,就先夸他的名字。”
“你还有姐姐啊,亲姐姐吗?”
“嗯,她比我大6岁。”
“真好……我就没有兄弟姐妹。我总是想着要是有个哥哥就好了。”云一没忍住把心里的话了出来。
有个哥哥,父母就不会把所有的希望都押注在他一个人身上了。
“那,要不我当你哥吧,你就叫我田哥,以后我罩着你。”
云一永远这个的那个九月,记得那个不太热也不太凉的上午,记得田佑显纯粹、热情、向上到可以照亮一切的笑容。
“田哥,你为什么双学位修文学啊。你不是你这辈子注定是新闻人吗?”
某天,看着刚开学就开始忙忙碌碌的田佑显,云一好奇地问。
“我……哈哈哈,因为我妈,她学新闻没前途,又不是人人都能当记者。”
“所以?”云一有点疑惑地看着田佑显无所谓的澄澈目光。
“曲线救国、迂回战术,都差不多啦。反正我修了双学位她就放心了。最差也能回去当个初中语文老师。”田佑显骄傲地眨了眨眼,“不过以后的事她又管不着。”
每颗年轻的心都有逆鳞。
它们日后会成为棱角,或者铠甲。
区别在于,棱角会被磨去,铠甲会去塑造。
很久以前云一就知道,当自己倔强地似逃似躲地扬起逆鳞的时候,田佑显已经在蜕变属于他的的铠甲了。
而对于云一来,仰望一个人的感觉,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