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教室，田佑显突然有一瞬忘了该要往哪个方向走，脑子有点乱，心情莫名沉重。但有件事才能明确，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放开莫教授的手。

    晃了晃脑袋暂时封印好心情，田佑显握着着材料走去了新闻系办公室。

    “张老师，昨天调查时报那边给我通知，那边的新基层项目要招新人，今年先实习接触，表现好的话毕业就能工作入职。这些资料用不上了，谢谢您费心。”

    完，田佑显把那叠资料放到了张语桌子上。

    本来他刚刚上课时还组织了一下语言，想认真表态自己觉得能力比学历更重要，结果现在也想不起来了，怎么想就怎么了。

    “怎么感觉像我昨天刚逼着你读研，你今天就急着找好工作给我证明一样。”张语笑着，眼角的皱纹都感慨地出了褶。

    田佑显急忙解释：“没有，老师……就是凑巧。”

    但这只算师生间的调侃，气氛倒是完全没有尴尬。

    张语把还回来那叠资料放进办公室抽屉，豁然一笑：“没事，我也就是给你个建议，一方面是这些年难得遇到你这么优秀的学生，另一方面也是和莫关系好。但也不可能真正的逼着你读研考博。”

    “我年轻的时候也这样，觉得新闻人就该争分夺秒在一线发光发热。”

    田佑显看着张语没出声，静静听着。

    “想当记者？”张语顿了一下，关心地问。

    “嗯，其实……更想当调查记者。”田佑显眸子里闪过光芒。

    “调查记者？”张语下意识皱眉，镜片下的眼神闪过惊讶，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佑显，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就……觉得这样的工作很有意义，想要对抗虚假，揭露黑暗。”

    突然被问起，田佑显也一时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所谓梦想”。

    梦想是掺杂着很多因素的。

    从前田佑显有一点觉得做暗访记者很酷很厉害，觉得那样的工作才真正有意义。后来读了新闻专业，有些东西是教材里学过的，有些东西是新闻里看到的，还有一些是他经历过火场，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真实参与过实习后深刻体会的。

    还有一些，是莫教授的优秀影响的。

    所以他不想在全国最好的大学读了四年的新闻后，最后只是写八卦娱乐新闻或者在自媒体上写一些博眼球的文字。

    他想当记者，不为了光鲜亮丽的头衔，而是想通过自己的话筒，让这个世界的善意多一点。

    听着自己得意门生这句有些幼稚却又笃定的发言，张语轻叹了一口气，有点意味深长道：“有些话不该我，毕竟我当年就是一线记者，也算以此为荣。但你要当调查记者，我真的不支持的。”

    “为……什么？”田佑显问。

    “如果其他学生跑过来跟我，要当调查记者、战地记者之类的，我大概会觉得他们是一时兴起，好高骛远。”

    此时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在，空旷的给人一种审视感。一位将近退休，半辈子奉献给新闻事业和新闻教学的长辈面前，站着一位怀揣着阳光理想的年轻人。

    “但你不一样，我清楚你的能力。”张语推了推眼镜沉声道，“但或许你现在还不清楚，调查记者这四个字太沉重了，被诱惑、被威胁、被诋毁，你的理想是会被磨平的。

    “调查记者是很难善终的。”

    在新闻一线工作过十几年，张语见识过很多，很多顶尖优秀的记者，很多渐渐屈服于现实的记者。有很多咬牙坚持不负初心，也有很多无能为力，很多难以曝光。

    像他这般运气好的，最后转为在高校任职，但还有些同行，最后都要为妻儿的生计奔波。

    在互联网媒体冲击的时代，记者已经渐渐失去了无冕之王的光，调查记者更是几乎绝迹。

    “我们始终仰望星空，但未必要去做燃烧的星星。”张语停顿了片刻，几分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学生道，“毕竟每个人的人生都只有一次。”

    他不知道该怎样同田佑显讲，他想自己的学生每一个平安健康就好，并不需要多飞黄腾达。

    也不知道是他活了这么久，越活格局却越了，还是田佑显这孩子的格局太大了。

    “可……”田佑显下意识想反驳。

    他想，总有人要做星星，虽然不一定做到燃烧，但可以发光。

    总要有人去追求新闻理想，总要有人还相信新闻记者无冕之王的使命，总要有人还信仰铁肩担道义。

    改变世界很难，可努力去改变却很简单。

    可话到嘴边，田佑显却卡住了。因为他明白张老师的意思，争辩没有任何意义。对方并没有错，只是一位长辈耐心的告诫晚辈——现实远比梦残酷。

    田佑显懂，人大概都会多少活成社畜，脚踏实地一点才更顺遂。在可以选择的时候，更该选择一个更轻松的未来，而不是去赌。

    他现在虽然沾沾自喜被调查时报当成有潜力的新人，心里觉得自己一定能干出一番大事，其实也就是年少轻狂。

    办公室里一时有些安静，静静坐着的张语又何尝看不出自己学生的执着呢？有些话他只能劝劝，但并不能左右什么。

    拍了拍田佑显的肩，张语中肯地开口：“作为老师，我还是这个立场。保研的机会有多难得不用我，是多少人挤破头想抢的名额。就算你想当记者，也可以先用读研的这段时间沉淀一下，在思考未来要干什么。而且高的学历总归在哪里都有优势。”

    叹了口气语气又一转，继续道：“你的这个想法有没有和莫过？他怎么看？”

    “我……还没有。”田佑显的心不自主的一颤。

    昨天在宜家接到电话时莫遇也没问，话题也是岔过去了。但他们未来是要做伴侣的，未来工作好像的确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如果当记者，大概也要经常去外地，莫教授会介意吗？

    “其实昨天我们路过聊了会儿天，谈了谈你的事，本来还想让他劝你读研的，但他也不想逼你。”张语边边笑着喝了口茶水，看着手表道，“我一会儿有个课题会，今天就聊到这吧。”

    “好，老师再见。”

    聊完这番对话，田佑显的精神是彻底有些颓了。好像昨天晚上全世界还都甜蜜蜜的，此刻就一大堆烦恼砸在他头上。

    成年人的生活为什么要考虑这么多呢？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是两个人的事，却无法无视别人的目光，要想着怎样和周围人交代。未来也是，就像一团开你好似能看清，却完全抓不住的雾气。

    老师随口那句“他也不想逼你”，也像石子一样砸落在田佑显心头。

    正胡思乱想着，手机嗡嗡一振动，显示【墨鱼宝宝】的电话了过来。

    莫遇微微着哈欠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显显，你中午回来的时候，在区保安室把一箱草莓取回来，我妈她一会儿路过区放下。”

    “好，我现在就往回走。”

    听见男朋友温柔的声音，田佑显的心突然就安稳了不少。不知道为什么莫遇的话总是有这种魔力，哪怕只是平常的聊天。

    挂断电话，田佑显就出了校门。开着车去便利店买了一盒咖喱块，想着用冰箱里的牛肉土豆和胡萝卜中午做咖喱饭。

    开车到保安室刚要开口问有没有人留在这一箱草莓，田佑显就见一辆大红色的保时捷停在了眼前。

    穿着白色珍珠西装的成熟中年女人拉开车门，看着田佑显和停在一旁眼熟的黑宾利，一脸欣慰又激动地道：“显显，你这么快就搬过来了啊，看来遇速度还挺快。”

    “嗯……阿姨好。”田佑显顿时脸就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