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J先生
在外面坐了一会儿,聂嘉言就拎着外套回屋了。
林懿行换了家居服坐在客厅,脸色阴沉,目光自他进来时就落在他身上。
如果聂嘉言是五岁或者十八岁,肯定会被这样的目光看得心头发怵。
但是他现在已经二十三岁了,早就过了把林懿行放在心里最重要位置的愚蠢年纪。
对视了一眼之后,聂嘉言自顾自地往楼上走。
刚刚迈了三步台阶,林懿行就喊住了他——
“聂嘉言,你难道没什么跟我的吗?”
“什么?”
聂嘉言情绪冷淡地回头看他。
他知道林懿行什么都看见了,也大概理解对方在生气什么。
只不过他没那么矫情也没那么幼稚,接受林冉亦,完全是觉得该换一种方式生活,而不是出于什么报复不报复。
毕竟总是沉溺在过去,可能真的会把自己逼成一个疯子。
就跟林懿行一样。
“你不能和林冉亦在一起!”
林懿行一脸愠怒地看着他,“你想玩儿什么都行,除了这个。”
因为地理优势的原因,聂嘉言微微垂眸,用一个类似于居高临下的眼神,安静又冷漠地看着情绪激动的林懿行。
几秒之后,他懒懒地收回了目光,像是觉得无趣不想搭理,直接就上楼了。
楼下传来东西砸碎的声音,隐约还夹杂着沈云年耐心的安抚话语。
聂嘉言听着心烦,索性走到最里头的书房睡觉。
午饭是在书房解决的,下午两点半,聂嘉言问沈云年要了一把车钥匙,算去车库开辆车去一号咖啡馆赴约。
林出门前,沈云年用略微带着点恳求的语气,低声叮嘱了一句:“聂少爷,请早点回来。”
聂嘉言没应,拿过车钥匙就挥了挥手走了。
一月的湛城,天气炎热到不可思议。
聂嘉言原本出门前还穿着大衣外套,等把车开到咖啡馆前的时候,就只穿了毛衣下车。
咖啡馆里只有几桌客人,他个子高,推门进去之后,一眼就看见了里头的全貌。
靠落地窗的位置坐了几桌人,有敲键盘的男人,有约会的情侣,也有谈天地的学生。
“J”可能是个女人,也可能是个男人,可能是个年轻人,也可能是个老人。
或许是聂嘉言找人的目光太过明显,站在门边的侍应生忍不住开口询问:“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聂嘉言还没回答,身后就传来一道声音,“去忙吧,这位客人我来招待。”
“好的,经理。”
聂嘉言寻声回头,就看见一个穿着咖啡馆制服的年轻女人走过来,朝他笑了笑,“聂先生对吧,请跟我来。”
在咖啡馆经理的带领下,聂嘉言进去了最里面的卡座。
声音渐渐被隔绝在了外头,另一扇落地窗边,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坐在中间的卡座上,手里捧着本书,眉骨高眼窝深,唇薄而漂亮。
大概是感觉到有人来,他抬起头,面容陌生而英俊,看上去有四十多岁。
聂嘉言在量他的时候,对方也在审视着他。
经理端了一杯热美式上来。
聂嘉言长睫轻轻扇了一下,然后迈开长腿走过去,在男人对面坐下。
“要喝点什么吗?”
男人唇角泛起一点浅笑,看上去不温柔也不冷漠,十分公式化。
聂嘉言:“和你一样。”
男人笑着朝经理示意了一下。
另一杯热美式端上来后,他主动介绍自己,“你好,我是钟少霆,或者你也可以称呼我J。”
聂嘉言低头用勺子搅动着咖啡,思考着作为资助学生应该有的态度,“您好,J先生,我是聂嘉言。”
“我还有半年就毕业了,非常感谢您当初的资助。”
初到苏黎世的时候,聂嘉言还是一个黑户,没地方住,也没学上,在一间中式的餐馆工,白天工作,晚上就睡在厨房里。
餐馆的老板娘看他长得细皮嫩-肉,以为他是那种和家里闹别扭离家出走的少爷,一个劲儿地劝他早点回家,不然父母会担心。
直到聂嘉言闷头干了十多天,老板娘才相信他是无家可归的孤儿,托关系帮他弄了个户口,建议他可以试着去考学校。
后来J出现了,准确来是J通过老板娘,帮聂嘉言弄到了学籍,还资助他学费,送他去苏黎世大学读书。
聂嘉言当时的想法也很简单,能往更高的地方走为什么不去,他没资格矫情,只要能活得更好,他什么都愿意。
“你不用这么拘谨。”
见聂嘉言下颌线条紧绷,钟少霆笑了笑,“起来,我也是受人之托。”
聂嘉言微微一怔,“受人之托?”
“我的职业是一名律师,像你那么大的时候,也是林家资助我上大学,所以毕业之后,我就为林家服务。”
“当年,瑾少爷帮你逃离林家,你选择了去苏黎世,我当时正好在那边跟进一个项目,就顺便照顾了你一下。”
林慎瑾么?
聂嘉言千算万算,没想到最后还是承了林家的情。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很感激你当时给予的帮助。”
他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哪怕这层帮助只是间接的,他也想偿还,“您约我出来,应该不只是想跟我叙旧,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请直吧。”
钟少霆又笑了,眼底微微泛起了一点温度,“你比我想得还要冷静,我原本还以为你会需要一点时间消化。”
聂嘉言不想废话,“接受或不接受都是事实,没什么好挣扎的。”
似乎是被他的爽快感染了,钟少霆合上书,也不绕弯了,“也没什么,瑾少爷只是希望,你能站在他那边。”
聂嘉言微微思忖了片刻,依旧很爽快地应了一声,“好。”
钟少霆垂眼看着他话时微微有点唇珠弧度的薄唇,稍稍失神了一瞬,就借着喝咖啡的动作掩饰了过去,“合作愉快。”
聂嘉言“嗯”了一声,喝了半杯咖啡,就起身算离开。
刚刚站起来,就看见钟少霆扬起眼眸,望着他的眉眼感慨了一声:“你的眼睛很像你妈妈。”
聂嘉言一愣,尔后深深蹙起了眉心。
还没话,钟少霆又笑着了一句:“但是嘴巴很像我。”
天色渐晚,倦鸟归巢。
林懿行坐在一楼的客厅,等得有些心烦意乱。
黄昏的余晖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将他整个人染得一半明一半暗。
冬天太阳下山早,没一会儿,天幕就完全暗了下来。
院子里传来汽车入库声音的刹那,林懿行霍然起身。
隔着一道玻璃,他看见门卫从驾驶座上下来,然后躬身开了后座的车门。
一只节骨细瘦肤色苍白的手按在车窗上。
聂嘉言脚步虚浮地下了车,然后扶着车门弯下腰,直接吐了个昏天黑地。
喉管收缩胃部痉挛的感觉一点也不好受,聂嘉言的眼角溢出了一点生理性的泪水。
刚刚吸了吸鼻子想把冲到气管里的呕吐物压下去,就被拽进了一个温热宽阔的怀抱。
“聂嘉言!”
一声裹挟了极大怒意的吼声在耳边炸开。
怒火随着温热的呼吸在聂嘉言冰凉的后颈上,烫得他忍不住缩了缩,本能地想躲开。
结果因为喝多了看不清路,一头撞在了车门上。
林懿行连忙伸手去扶他。
拉扯之间,聂嘉言的眼角被车门尖锐的凸起划了道口子,一直延伸到发间。
再偏移一点,就要划伤眼珠了。
林懿行吓得心脏几乎骤停,立刻伸长手臂把人揽进怀里,低声哄他:“聂聂乖,不疼……”
聂嘉言被他哄哭了,嘴巴瘪了瘪,眼泪无声地一颗接着一颗砸下来。
林懿行满腔的怒火都变成了内疚,一只手穿过聂嘉言的腋下托住他的后背,另一只手横到他的膝弯,像抱孩一样把他抱了起来。
一进屋,沈云年就迎了上来,“哟,怎么了这是?”
聂嘉言喝了很多酒,整片脖子都红透了,唯独一张脸白得没有血色。
眼角被划伤的那道口子又红又肿,已经渗出了血珠。
林懿行的脸色不比他好看到哪里去,一边抱着人上楼,一边吩咐沈云年去拿药箱。
可能是觉得疼也可能觉得难受,聂嘉言的眼泪浸湿了脸颊,两排浓密的睫毛被泪水得一绺一绺的,像个淋了雨的洋娃娃。
“聂聂乖,很快就不难受了。”
林懿行将他身上弄脏了的毛衣脱下来,用被子把人裹着抱在怀里,然后塞了颗解酒药进他嘴巴,边哄边让他喝水吞下去。
聂嘉言抹着眼泪咽下去,脑袋软软栽在林懿行怀里,难受地哑着声儿问:“你为什么不要我?”
“……为什么生了我……又不要我?”
他的声音又低又弱,林懿行只能辨认出几个字。
聂嘉言在问为什么不要他。
“我没有不要你,我很爱你……”
林懿行低下头,薄唇贴着聂嘉言脸侧软软的皮肤,近乎贪婪地亲了亲,“我一直都很爱你。”
聂嘉言不哭了,睁着眼睛看着灯影斑驳的天花板。
视线转了转,他看向几乎要跟他额头挨着额头的林懿行,像是努力在辨认着什么,“……你是冉亦哥吗?”
不等林懿行回答,聂嘉言就翻身往他怀里埋了埋,蜷缩着哑声请求,“冉亦哥,抱我一会儿吧,我太累了……”
【作者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