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遗言
坍塌的白灰和砖头簌簌下落,有火光从楼道里窜出来。
聂嘉言边躲开滚落的砖头边往上冲,险些被气流顶出来的火-舌tian伤了脸。
还没等他站稳继续往上爬,身后忽然伸来一只手勒住了他的腰。
林懿行脑袋上乱七八糟地缠着血迹斑驳的纱布。
将聂嘉言从能把人烤焦的火光里拽出来后,就抱着他一路滚下了楼梯。
摇摇欲坠的烂尾楼再次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柱子断裂,热浪冲天。
成片裂开的烂尾楼最终坍塌成了一座废墟。
聂嘉言从林懿行怀里抬起头,鼻尖和侧脸蹭了一层黑灰,看上去狼狈无比。
他的视线模糊而扭曲,眼珠子被火焰熏得生疼发红,像只被吓坏了的狗,浑身都在发抖。
林懿行伸长了胳膊把聂嘉言裹在怀里,双手不断抚摸他的脖子和后背,和他别怕。
沈云年带着保镖赶来了。
一阵翻找过后,几个保镖七手八脚地从废墟里拖出两具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看见其中一具尸体的腿上着石膏,聂嘉言的身体停止了颤抖。
脑子里那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究还是断了。
他撑着林懿行的膝盖想站起来,最后却因为体力透支,软软栽倒在地。
淅淅沥沥的雨声像是沉重的巨石,一下又一下地砸开了聂嘉言的记忆。
他第一次见钟少霆的时候还不满四岁。
聂怡总是早出晚归。
不在家的时候,就会花一点钱,托隔壁的大婶每隔两个时来看他一次。
他们住的出租房不足五十平米。
睡房摆了一张单人床和一张儿童床就没有走动的位置了。
但聂怡却特意把厨房改成了玩具房。
里面摆满了汽车和画具,还有很多插图鲜艳的故事书。
聂怡在某些地方表现得很称职。
会给他买最昂贵的衣服和玩具,在他生病时也会立刻带他去医院。
但有些地方却很冷漠,不会跟他玩,看他的眼里没有多少爱意。
有一天聂嘉言在房里看故事书,聂怡罕见地下午三点就回来了。
身后还跟了一个西装革履年轻俊美的男人。
聂嘉言对钟少霆的第一印象,就是很高大,很严肃。
所以当他听到动静,只敢站在门边悄悄探出半只眼睛张望。
聂怡对这个男人的态度很奇怪,带着一种有恃无恐的傲慢。
“你这次来又想什么?”
聂怡把包包放在茶几上,交叠两条纤细的长腿,语气十分不耐烦地问。
钟少霆环视了一圈这个连家具都不多件的房子,没什么感情起伏地:“我想把孩子接回去。”
“接回去?”
似乎是觉得这要求太过可笑,聂怡从包里拿出了女士香烟,边点边:“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凭什么你一句想接回去就接回去。”
“你把老娘的肚皮当什么了?”
短暂地思考了一会儿,聂怡:“三千万吧,你给我三千万,我就把儿子给你。”
钟少霆忽然侧了侧脸,目光带着明显的审视意味,看了一眼躲在门后偷听的聂嘉言。
聂嘉言被他这一眼看得脑袋一缩,只留一撮惊魂未定的呆毛翘起露在外面。
没一会儿,钟少霆语气冷淡的声音再度传来,“他不值三千万。”
“值不值可不是你了算。”
将手里吸了两口的烟碾灭在烟灰缸里,聂怡起身赶人,“我没空和你废话,想要人就给我三千万。”
“我只给你两天时间考虑,过了两天就不是这个价了。”
后来,后来钟少霆就没再出现过。
聂嘉言像是从一场沉睡了很久的旧梦里醒来。
仰头看着床头上挂着的点滴袋,大脑缓缓重启了很多遍,他才想起来。
烂尾楼发生爆炸,钟少霆已经死了。
护士推着车进来看药水,见他醒了,就低声询问:“聂先生,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可以。”
聂嘉言撑着床垫坐起来,发现他的腿骨上缠了纱布,身上的衣服也换成了病服。
“我......”
他刚开口,护士就:“林先生刚刚回了病房,他在这里陪了你一天一夜了。”
聂嘉言没什么,看着护士的脸沉思了片刻,问她:“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护士怔了怔,然后笑了,“您记性真好。”
“我之前推过你父亲去做检查,在病房门口和你见过一次。”
怪不得。
“对了,”护士问:“你父亲还好吗?他还没办出院就离开了,我们这边......”
“他死了。”
“......啊?”护士嘴巴张了张,有些不知所措,“对,对不起,我......”
“没关系,”聂嘉言反过来安慰她:“不知者无罪。”
护士表情怪异地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对了,你父亲离开医院那天,有个东西落我这儿了。”
“那天他要做CT,就把MP3交给我保管。”
“现在......”
聂嘉言看着她从口袋里拿出来那个插着白色耳机线的MP3,犹豫了一会儿,就伸手拿过了。
“谢谢。”
“不,不客气。”
大概是是觉得气氛太过古怪,护士替他拔了针,就立刻推着车离开了。
聂嘉言的腿骨只是轻微撞伤,还能走。
拿着MP3走出病房,外头天色阴沉,像是刚刚下过雨,草地和台阶都是湿的。
冷风吹过脖子,带起一阵细微的鸡皮疙瘩。
聂嘉言找了一个风吹不到的凳子坐下,边戴上耳机,边按亮MP3。
屏幕上显示有三段录音,每段时长都是一分多钟。
聂嘉言按顺序点开了第一段。
前几秒电流沙沙的声音过后,耳机里慢慢传出了清晰的对话声。
“在干什么?”林慎瑾问。
“试新买的MP3。”
“别玩了,给你看个东西。”
“炸药?你想干什么?”
“林懿行害我坐了两年多的牢,只是断他一条腿,我不甘心。”
“警方没那么好糊弄,如果闹出了人命......”
“谁跟你我要自己动手了,这不是有一个现成的替罪羊吗?”
“你是......嘉言?”
“怎么?舍不得你的宝贝儿子?”
“......没有。”
......
聂嘉言点开了第二段,里面只有林慎瑾的声音。
钟少霆录下了林慎瑾算借刀杀-人的计划。
林慎瑾准备借谈事为理,将他带到烂尾楼。
然后再让他给林懿行电话,要求林懿行单独赴约。
等转赠协议一签好,林慎瑾就会启动炸弹。
到时候,他就会和林懿行一起葬身火海。
等他死了,钟少霆作为第一顺序人,有权按法律规定继承他名下的财产。
而警方也会把这场爆炸看作是他和林懿行之间的矛盾,不会怀疑到其他人身上。
计划很完美,可惜出现了纰漏。
林懿行抢在林慎瑾动手之前去了别墅找他。
再后来,所有的事情就按照钟少霆的计划进行了。
林懿行睡得很不安稳,只躺了二十分钟,就忍不住起身想去看聂嘉言。
病房的门没关,被子胡乱叠着,聂嘉言不在厕所,也不在走廊。
巨大的恐慌瞬间涌上心头。
林懿行焦急地沿着病房前的路找了一段,才看见坐在花坛后面听MP3的聂嘉言。
“聂聂......”
他呼吸急促地跑过去,不由分地伸长了胳膊把人抱进怀里。
MP3的耳机线被他这么一弄,直接滑出了触口。
第三段录音的最后一句话被迫外放出来。
钟少霆:“我死以后,把我和林慎瑾葬一块儿吧,”
“他死了也是个恶鬼,没人陪葬,他会不高兴。”
播放结束,钟少霆留下的最后一点声音也消失了。
聂嘉言眼圈发红,扬起被泪水浸染得视野模糊的眼眸看着林懿行。
“钥匙和地址是他主动给我的。”
“他他会带林慎瑾离开,让我配合他。”
“......钟少霆骗了我。”
似乎是觉得很难受,聂嘉言的鼻尖和眼尾都憋红了,“林懿行,我没有爸爸了。”
林懿行的心都快揪成了一团,握着他脆弱的颈侧低声安慰:“别哭,聂聂,你还有我。”
“我会永远爱你,再也不离开你。”
“你所有缺的想要的我都给你,别难过了,好不好?”
聂嘉言的额头抵着他的下巴,眼泪无声地顺着两人之间的空隙落到了草地上。
天边翻滚起一道闷雷,黑沉沉的天似要塌下来。
林懿行用指腹蹭了蹭聂嘉言哭得通红的脸,“要下雨了,我抱你回去好不好?”
聂嘉言吸了吸鼻子,哑着声儿问他:“钟少霆的尸体还在吗?”
“不在了,”林懿行把声音放得很轻,“因为烧得很严重,所以警方确定了身份我就送去火化了。”
“不过骨灰还没下葬,我想等你醒了再决定。”
聂嘉言没什么,抹了一把眼泪,就把地上的MP3捡起来递给他:“这个MP3里有两段录音。”
“你拿去给警察,我希望案子能尽快结束,我想让钟少霆早点下葬。”
“好。”
两天之后,钟少霆下葬的日子定了下来。
连续下了两天的雨,今天却是个难得的大晴天。
聂嘉言的腿拆了纱布,坐在花园的长椅上翻着手机里的照片给钟少霆挑遗照。
这部手机是沈云年在钟少霆的别墅里找到的,里面的生活照不多。
大多是法律文献,或者是一些工作要务。
唯一一张钟少霆和林慎瑾的合照,还是两人的大学毕业照。
照片上林慎瑾搂着钟少霆,面对镜头笑得意气风发。
而钟少霆则眼尾微弯,目光里透着少许纵容和爱意。
正看着,边上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这是我的救命钱,你要做什么?”
“你死了钱都是留给我的,我现在只是借用,有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
喜欢请投票票支持呀~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