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银河
俞子炀垂头,从戒指中拿出他最开始拥有的黑色长剑,把戒指放到地上。抱起俞峰的身体,御剑向北边飞去。
沂霄跌坐在地上,捂着胸口,脑海里只剩他最后的那句:我不想看到你。
我不想看到你...
喉咙一动,他猛地呕出一口血。
俞子炀,不要他了。
师染染低着头,轻声安慰:“他只是、他只是累了,一时想不开。你别伤心,让他冷静一下。”
沂霄摇摇头,站起身,一步一步向南走:“帮我,跟他们道歉。”
他们是谁?
那些被害死的人,那些被害死的人的家人们,那些前来援助却丢了性命的修士。
两人心照不宣。
“你要去哪里?”师染染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空荡的袖口晃了晃。
沂霄自嘲的笑了:“去...修炼...”
苏城。灯塔。
沂霄擦着破晓的光踏上这座灯塔,他仍然撒发着橙红色的暖光,仿佛更古不变的另一个太阳。沂霄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
不、从头到尾他就没受什么伤,修怿贽一直都在保护着他的安全。
但他仍然觉得心脏在疯狂的抽搐,就像有一把刀在切口处反反复复的划动,一下一下的凌迟着他。
他有什么错?他一直在试图保护那些凡人,他又不是杀人凶手。为什么?为什么要怪他?
指甲深深陷入手心,沂霄的下唇已经被自己咬出血痕。
啊、对啊。
俞子炀了,是他的错,是他迁怒了他。
所以呢?
他连错都没有,他和整件事情无关?他只是被单方面的推开了?
无力、挫败、孤独、难过,一起涌上心头,无论何时,发生什么事,他永远是被抛弃的那个。
那些魔修的对,他再像人,就算已经锤炼出真正的肉身,但他仍然是个物件,他永远都是个物件,他只可能是个物件。
断崖边的灯塔,灯光与爬上海平面的日光交相辉映,共同为冷漠的海面绘制出暖色的纱裙,一个人影垂直的从灯塔上落下。
“砰”的一声,他砸在海面上,飞溅出巨大的水花,但水花转瞬即逝,海面再次恢复原有的律动,像是从来没人出现过一样。
--
师染染快忙疯了。
她断了的一只手臂,在她吃过沂霄给的丹药以后,正在逐渐生长,但是城南一战的收尾工作却远远没有完成。
九千多具尸体的处理,对受害者家属的安抚,联盟损失的十几个中坚力量的家属安抚......
处处都需要钱和零食,就算和华国政府联合起来,一时之间也没那么容易解决,还好俞家捐赠了一些,暂时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俞子安突然得知俞峰的死讯,情绪崩溃,在屋子里哭了一整天。
出来以后两只眼睛肿成了核桃,她沉默着,跟着俞子炀一起办理了俞峰的后事,将他和郑月葬在一起,长眠在别墅的林子里。
从一个女孩儿到一个成年人的蜕变,仿佛就在那一夜。
俞子安冷静的处理俞峰的财产,接手了所有的公司事务,就连俞子炀提出来暂时帮忙都拒绝了。
“忙不过来我可以请代理人。我要你更快的修炼,去帮爸爸报仇。”她着话时面无表情,身上穿着量身裁剪的女士西装,踩着恨天高,鼻尖都是红的。
城南那一片几乎都空了,来不出处理的尸体散发出腐臭味,引来大片乌鸦盘旋其上,像世界末日一向萧瑟。
俞子炀只身立在半空,垂着眸子看下面的尸山尸海。
他不用御剑也可以飞了,他在俞峰下葬的那天,顺利突破到了化神期。
他也不恐高了,和某人在一起时,他天天都要在跳上飞几圈,早就脱敏了。
他摸了摸空荡荡的左耳垂,抬了抬眼,和一只一直盘旋在他周围的乌鸦对上视线。
乌鸦感到很奇怪,这根柱子一直是他的休息场所,怎么出去吃了个饭的功夫,就被一直人类占了地方。但它有动物的直觉,这个人类很强,它又惹不起,只好围着他转几圈泄愤,然后再去寻找新的地盘,结果竟然被他盯上了!
俞子炀地上了句“抱歉”,身体一跃而下,落到了沂霄之前被绑住那处平台上。平台上静静躺着一根断成几节的长绳,上面还残留着斑斑血迹。
下面的尸体已经腐烂化成浓水,恶臭扑鼻,没地方下脚。
俞子炀的眸中闪过暗淡的光,他闭了闭眼,再次睁开后眼里只剩下平静与冷漠。将灵力聚集到指尖,向着下方广场一弹,光点落入尸海,下一秒爆发出燎原之势。
火势从中间直线向外扩散,最后将整个广场笼罩,火光映照在俞子炀的眸中,灿烂诡谲。
俞子炀在火场外设下结界避免火势蔓延,他就站在原地静静地看,晃神过后,一脚把平台上的破绳子也踢了下去,绳子瞬间被火焰吞没。周围的乌鸦被滚烫的温度灼烧,不得不成群的远离。
大火整整燃烧了三个时,尸体化成灰烬,即便是生前不认识对方,此时也不分彼此了。
火势渐,直至全然熄灭,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灰烬,俞子炀再次大手一挥,带起一阵狂风,将所有灰烬尽数堆成一座山,迈步跃下平台。
缚灵绳的残体没被烧毁,还躺在地上俞子炀越过它,在广场的地面仔仔细细搜索起来。
三十分钟以后,他终于在一个地砖的缝隙里,看到了黑色的,隐约散发着蓝光的半个圆环。
他心翼翼的将半个圆环捏起来,放入手心,用指腹仔细擦干净上面的灰烬,举到头顶,用湛蓝的天空当做背景观察。
半晌,俞子炀收起这半个银河,继续弯下腰找另外半只。
然而就算他搜遍了整个广场,甚至连由骨灰堆成的山丘都移动了一遍,仍然没有找到另外一半。
是老天爷在暗示他,丢掉了的东西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吗?
俞子炀感受着心脏深处的抽痛,将脑海中那抹笑脸甩了出去。
--
沂霄深入深海,任由自己的身体自由落下,不时的,有各种奇形怪状的鱼类接近他,啄食他的皮肤,沂霄都不为所动,任它们在他的手臂上脚踝上啃食的坑坑洼洼,身体内自动循环的灵气会帮他修复伤势,修复好,鱼儿们就再次啃掉,灵气继续修复,鱼儿继续啃食......
他迫切的希望自己的身体能感受到疼,证明自己存在,证明自己活着,证明自己是个人。
直至沉入海底,已经没有日光能透进这个深度了。
沂霄终于睁开双眸,往海底宫殿的方向游去。
要回修真界,修怿贽他要杀了迟饶取魂,沂霄不能放任不管。
迟饶是他的主人,是把他从剑灵幼崽养成成年剑灵的人,唐云的魂魄一定会有别的方法,他不能,不能放任不管。
有了牵挂的事情,沂霄终于能暂时放下那些一刀一刀凌迟着自己的回忆,全速向白玉宫殿前进,约莫过了一个时,亮光终于出现在他眼前。
白玉宫殿其实是个高阶法器,能被它认主的人缩,收到储物袋内带走。但沂霄不是他的主人,只能暂时用。
宫殿内还是老样子,空空荡荡的,原本躺在中央紧紧关闭的白玉棺已经被开。
以前不知道白玉棺是为唐云保存肉身的时候,沂霄经常会在棺材上滚,也是在棺材上锻炼出肉身的。此时唐云走了,沂霄也没什么忌讳,径直躺了进去,自己还把棺材盖合上了,专心致志的开始闭关。
沂霄剑自从被修怿贽制作出来送给唐云,到如今已经一万多年了。当初沂霄剑作为唐云的佩剑,仅仅千年就有了生灵的预兆,唐云和修怿贽把他当做他们即将出生的孩子一样呵护,若不是那些所谓的正道修士们对他们的迫害,沂霄可能真的会像一个普通的孩儿一样被培养长大。
后来他被丢到望舒派剑冢,生灵势头停止,直到感受到唐云的灵魂碎片,他认了迟饶为主,陪伴迟饶又是千年,终于生出灵体可以从沂霄剑中脱身而出。
他刚出生的时候其实是和普通的五六岁的朋友模样,但是长得比常人快很多。他脑海里有很多知识,迟饶一点一点的,将这些知识带着他与现实世界的事务一一对应。
十年过去,迟饶渐渐的不那么喜欢跟他在一起了,总是把他赶回剑里。沂霄不服,就偷偷跑出来捣乱,扰乱内门弟子的讲堂,烧掌门的胡子,偷喝后山的灵酿,下山偷鸡摸狗......虽然人们觉得修真界唯一一个剑灵很新奇,但是也只是新奇。
再后来,有魔修进行了一次有组织的暴乱,望舒派几乎倾巢而出,沂霄作为迟饶的佩剑,当然陪着一起奔赴战场。
但他不愿意做剑,他用灵体和魔修架,刚开始的有来有回,受的伤还在可控的范围之内,但是醉着来围攻他的魔修越来越多,他逐渐招架不住。
魔修的首领秉承着得不到就毁掉的原则,在一个镇子的范围内摆出威力非常大的杀阵,迟饶被杀阵的力量禁锢,只要他出去,整个镇子的人都将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