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乱的，像老式电视机屏上的雪花。

    疯狂的，像深渊之下魔鬼的嘶吼。

    诱惑的，像美杜莎沙哑的歌声与黑色的唇。

    在日轮彻底消失于海面，双月升起笼罩人间时，海上掀起了滔天巨浪，风声凄厉，一股无形的东西淹没了这些死寂的人们，落棠从他们满溢的情绪中读到了亲近与渴望。

    下一瞬，浅层接触带来的美好感受很快被过量输入变为痛苦，人类的身体无法承受这些力量，巨大的海浪声与海底幽深的声响同时在大脑中回荡，背景音乐一般。

    人们哭喊着，疯狂的奔跑，互相攻击，如同在攻击那无形的力量，头发被狠狠的连着头皮拽下，指甲挖掉身上一块又一块的肉，但即便如此，肉体的痛楚也无法让精神上的折磨减弱分毫。

    落棠被撞的踉跄，终于明白了资料上提到的前几个像他这样做的科研员的死因——外面随时检测的设备上显示在刚才那一瞬众人脑海中出现的波动已经超过了人类大脑承受的极限！

    如果不是落棠常年与具象化的传承们共处，颇有经验与抵抗力，那一瞬间的“海声”已经摧毁了他的大脑。

    但是和以前一样的是，设备显示那些波动的源点来自于那些癫狂的同胞，只是这一次的波动之巨大突破了所有记录。

    他们自己杀了自己。这是设备得出的结论。

    “先生，”耳机里，朗姆的声音传来，“从刚才开始，这些熟睡的人的脑部神经开始活跃，且呈逐渐增强的趋势。我大概统计了一下，年龄越，脑部波动越，三十岁及以上的人脑部波动有靠近承受极限的趋势，尝试用设备干扰，无效。镇定剂，无效。沉睡剂，无效。”

    落棠尝试着开口回应朗姆，但他只是狠狠呕出了一口血，他感觉自己的头快要炸了。

    一幅长达五千年的画卷在落棠脑海中展开，有帝王执剑睥睨，朗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有谋士羽扇纶巾，谈笑间合纵连横远交近攻。

    有佳人操戈，道巾帼不让须眉。

    有英雄迟暮，仍持刀誓斩楼兰。

    有高士餐风饮露，叹神农百草。

    有农夫面朝黄土，笑瑞雪兆丰。

    呓语，无数无状态的呓语在落棠的脑子里甚嚣尘上，诡异的海声拍石惊岸，再加上蓦然大了许多的嘈杂龙吟，落棠七窍流血，仿佛脑子里炸开了千万当量的炸药，蹒跚倒地抽搐不止！

    “队长！”

    癫狂的人们冲破了围栏奔向大海迎接一场空前盛大的死亡，研究队面面相觑，踌躇良久才惊疑不定地把落棠拖了出来。

    “快……玄夫……”

    话未完，他已经昏死过去了。

    情况突然，谁还在意他这一句听不分明的话，这个“秘密国宝”要是出事了他们怕不是都要吃不了兜着走！落棠被送回招待所接受紧急治疗，这种情况肯定是要上报的，摩提心里一咯噔，心想到手的传承与基因库怕不是要飞，鉴于落棠情况不明不宜冒然移动，她紧急召了最顶级的医生一路风驰电掣赶到了塔拉萨。

    兵荒马乱，直到日轮东升，落棠才从昏迷中幽幽转醒。

    “是水……我听到了……水……快……玄夫……救……救他……”落棠虚弱无比，字不成句反倒又吐了几口血！

    “先生！”朗姆跪坐着扶起落棠，急道，“您需要进入休眠状态接受治疗，您的大脑和身体都已经到承受极限了！”

    身体疲乏无力，潮湿发热，这是分化的前兆。漫长的分化准备过程以及持续的高强度工作让落棠的身体一直处于被压榨的状态，更别提他还偷偷切片自己，昨晚又受到那么强烈的刺激，负面状态一直叠加，爆发也是理所当然。他必须得休息了！

    血液呛进了气管里，落棠咳的撕心裂肺，颤着手拿出几管药剂示意朗姆帮他注射，那是当初乔纳斯曾对他注射过的，强制让人保持清醒的药，还有强制延缓分化的药剂——分化会影响他的清醒，现在还不是时候！

    “先生，您这是在自杀，您还清醒吗？！”朗姆大喊大叫。

    “快……帮我……”落棠颤抖着，漆黑的眼瞳里尽是慌张，摩提心中一凛，无视朗姆谴责的眼神利落的帮他注射完毕，“先生，有什么紧急事态吗？”

    “玄夫呢，快联系他！还有，立刻逮捕横公！”落棠眼神清明几分，忍着凌迟般的痛苦坐起来。

    摩提咽下到嘴边的疑问，连忙播开紧急通讯频道下令，片刻后，她一声惊呼：“什么？！”

    落棠闭了闭眼睛，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他立刻开自己的终端，上面显示横公与玄夫位置的绿点已经消失了。

    他又播开玄夫和横公的通讯页面，堪称折磨的等待中，通讯被对面挂断了，再，终端提示对方已将终端关机。

    他放下终端看向摩提，摩提沉重道：“先生，我们必须返回古斯塔，横公和玄夫都不见了！”

    “立刻封锁整个第四星系，我稍后向你解释……”

    突然响起的终端断了他的话，是彼尔来的。

    落棠心中越发不安，他按下按钮，彼尔焦急的声音传来：“落棠，你怎么了，你还好吗？！”

    “我没事，什么事都没有，彼尔，你在第一星系好好潜伏着，不要回……”

    “就在刚才，玄夫给我发了一份你的健康评估报告，我马上回来！”彼尔急道。

    “我没有事，真的，玄夫出了一些问题，我在找他，他很可能会去第一星系，彼尔，你得待在那里，科尔诺不会放过他的，你得保护他啊。”落棠急躁无比。

    玄夫和他相识至今，他们的每一次生离最后都有可能是死别！他赌不起！

    “你比一切都重要！”彼尔吼了一句，挂断了通讯。

    落棠抖着手深呼吸几次，低声道：“摩提，不要乱了阵脚。”

    他也不清这是在安慰摩提还是在安慰自己，他问：“命令下达了吗？”

    摩提如梦初醒，立刻拿起终端，事了后她才问：“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

    落棠一把扯掉了手上的输液管，披起外套边走边道：“走，回古斯塔。昨天晚上双月，我在群体性情绪波动中共感了海声，我明白了很多事情。”

    “我听到了一些声音。”落棠语速飞快，“海声根本不是什么基因方面的疾病所引发的幻觉，它是一种生物信号！”

    就像落棠脑子里那些具象化的传承们无时无刻不在诉自己的学识与抱负一样，“海声”是一种由某个未知源头发出的，借由水传播的生物信号，由于水声动物基因携带者的基因特点，他们比其他人类更能感知到这种信号，但是这种信号波动产生的能量不是人类大脑可以接受并处理的，于是被动接受的人就疯了。

    “这种信号想表达什么？”朗姆严肃道。

    “它在呼唤，呼唤同胞去往它的身边。”落棠咬着牙，脑子里各种信息波动让他已经处在大脑崩溃的边缘了。

    “指向的地点还不确定，摩提，我需要计算。”

    送他们回程的飞船舱门大开，落棠一坐下便点开终端投射处超级计算设备，手指在光屏上快速滑动书写，光感与触感极为灵敏的屏幕敏捷地对落棠书写的公式执行计算。

    “先生，这个公式……”朗姆失声，眼中迸发出狂热的光。

    “旧日时代的数理体系已经崩塌，这是在扭曲疯狂的新时代基础上推演总结而出的新公式。它可以计算宇宙——直到下一次星空颠覆，新的规则再次生成。”

    朗姆当然知道这个公式所包含的美与力量，只是碍于她的专业更偏向医学，对这个公式的理解与运用远不如落棠这般令人眼花缭乱。

    一时间舱室内众人连呼吸都放轻，只有落棠指尖下飞速绽放的计算逐渐铺满数十面光屏。

    终于，他捏了捏眉心，道：“结果出来了，是第七星系。陷入疯狂的人生命的最后并不是在胡乱奔跑，他们是被海声这种生物信号控制住了，本能的在往信号源靠近，只是由于时间，空间，星球自转公转以及不同星系之间的巨大差异才让与他们同一地点不同时间的人觉得他们是在乱跑。”

    摩提心里一咯噔，第七星系，隶属于公正所，向来低调的很，任何事情都不参与，看起来与世无争，原来暗地里这般使坏么！星际时代开启五百多年，多少水生动物基因携带者因“海声”痛苦丧命！

    “昨夜的海声空前的强，绝非偶然，信号源传来的波动中竟是在直呼玄夫的名！”落棠几乎咬碎了一口牙，手指紧紧握成拳，他低吼道，“谁会如此针对玄夫，除了科尔诺不作他想！他没法直接对付我，便去对玄夫下手，让我自乱阵脚！”

    摩提细细吸了一口凉气，沉下心来分析道：“科尔诺如何得知您重出江湖了呢？先生，我相信您的谨慎，你在初来第四星系时的行踪并未暴露，若不是您主动现身，我不会发现您的真实身份。同样，您在第三星系的行踪也应当没有暴露，破绽出在别的地方。”

    别的地方？彼尔吗？

    不，不会，彼尔在星际生存数百年，就算被科尔诺抓到一次后也照样行事随心，只是更加谨慎。况且，科尔诺跟踪彼尔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彼尔在第三星系闹出的动静比照他以往的风格并无异常，落棠也相信彼尔有那个能力处理好痕迹不让其他人发现他在第三星系除了架还做了什么。

    那还能是谁呢？

    落棠略一思索，忽然头皮发麻！

    沃斯和岩石，那两个倒霉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