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棠在光怪陆离的灰雾里奔跑，他忘了自己的目的，忘了自己是谁，于是他想停下来。

    有一种气味围绕着他，如同风筝的线一样牵着他的心神让他不至于迷失所有堕落下去。

    落棠想闻一闻那是什么味道，那气味忽又远了一些，落棠只得被继续勾着跑。

    他睁开了眼睛。

    他闻到了松柏香。

    ……

    目之所及尽是荒凉。

    这里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落棠抱着膝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远处的风卷起沙棘飞舞坠入深渊，他的跟前却风平浪静，黑色过膝的巴别塔制服衣角安静的垂着——风吹不过来，他的周围或坐或卧尽是巨龙，挡的严实。

    落棠无法判断自己在这里已经待了多久，不仅是因为这里没有月亮一样的行星，也是因为他刚从地下洞穴里出来。

    他浑浑噩噩的醒来时正躺在一处温暖的地下洞穴里，再准确点，他躺在半兽化的彼尔怀里，后背紧贴的胸膛和侵入自己领地的物事一样滚烫。他一开始记不清楚玄夫死后发生了什么事，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甚至模糊了他所有的记忆。

    “你是谁？”

    彼尔那时正闭眼假寐，闻言睁眼看着他，露出一个很复杂的眼神来，他：“我也不知道……我算什么。”

    “那，我是谁？”落棠又问。

    彼尔猛的翻起身，像是第一次见面一样盯着他看。

    “你也不知道吗？”落棠再问。

    彼尔沉默了很久，低声试探道：“你爱我。”

    “我爱你。”

    “发誓你将做我忠诚的爱人，余生没有隐瞒，没有欺骗。”

    落棠流利的将誓言重复了一遍，字正腔圆，没有任何感情。

    彼尔的手伸向落棠脖颈，在折断他之前又颓然垂下，轻声自嘲道：“我这是想骗谁呢……”

    “……你叫落棠。”彼尔最终这样道，眼中只剩冰冷与桀骜。

    于是落棠知道了自己的名字，他很快发现了他俩那无比融洽的信息素——信息素这个概念他也忘了，还是彼尔告诉他的——在一阵疯狂的进攻鞭挞中彼尔咬着他的腺体告诉他的，言语间尽是嘲讽。

    彼尔：“谎话连篇的用人造的所谓信息素骗人，结果分化出了一个真的，呵。”

    落棠的声音在颠簸中破碎，直到万籁俱寂，他才沙哑道：“看起来，这信息素不是什么好东西，它这架势竟是要我俩死在彼此身上。”

    “的确不是，否则我现在已经杀了你了。”

    落棠听后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对彼尔想杀自己这件事接受良好，反而问道：“为什么不现在就杀我呢？”

    于是追问之下，彼尔又给他科普了易感期和契合度的概念。

    他的脑子里闪过了一些画面。

    他的问题更多了，有的彼尔回答，有的沉默，有的他也不知道。而询问的代价是落棠必须配合彼尔的进攻。

    他们就像两块放在一起就会热化掉的糖，黏腻着把彼此融进自己，荒唐而不知疲倦。

    更多的画面随着彼尔的解答而逐渐清晰，落棠的问题渐渐减少，最后两人之间只余沉默，连对视都没有了。

    他们仍黏连在一起，只是为了那个易感期。糖冷掉了。

    最后落棠想起了玄夫，他们分开，走出了地下洞穴。

    落棠记起了大部分，只玄夫死后的事记不清，但事实很明显，他在疯狂中鏖战，脖子上的信息素抑制环定是也损坏了，硝烟，热血，信息素，让人沸腾轻而易举，更何况他和彼尔的百分百契合度。

    他被彼尔带到了这颗荒凉的星球，而龙群本能的跟随他的气味。这里没有氧气，只有落棠耳朵上挂着一个彼尔不知道从哪里拿的破烂的微型混合空气制造器。

    老实，有点恶心，不只是因为空气稀薄。落棠第一次怀疑起基因融合所带来的第二性别的优劣来，他一开始对性别一视同仁的，如今却不可抑制的在想，兄长仙逝不久，他便因这信息素与人厮混，与不知廉耻的禽兽何异？实在该千刀万剐才是。

    他坐在石头上沉默，彼尔坐在他不远处沉默，他们背对着背，谁也没有回望一眼。

    “我们得谈谈。”彼尔开口道。

    其他的巨龙都因这声音看过来，他们对这个明显是同类却可以自由变换形态的家伙多少都有点在意。

    落棠看了看还围着的巨龙们，他记得当时出现的巨龙数量大概有三百多条，每一条都很闹腾，现在看去已不足一百，安安静静的——大部分是被彼尔吃了，或杀了以后被其他龙分食了。

    龙族尊崇力量，争强好斗，彼尔在易感期又十分敏感，领地意识极强，如此这般少不得冲突。

    还有一部分龙是在落棠走出地穴后对他鼓胀的腹感兴趣，起了模仿彼尔的心性，落棠索性杀鸡儆猴，阿克琉斯之踵猩红一片，确立了他的主导地位。

    ——顺便明白了自己体内那套生殖系统真的是因为彼尔他狗日的事后从不清理全被自己身体吸收了。

    “的确是该谈谈。”落棠答到。

    “你想做什么？”彼尔问。

    “不如你该做什么。”落棠道。

    “该？”彼尔重复了一遍，“你觉得我该任你差遣戏弄？”

    “我被带去和异形见面的时候，一开始科尔诺不在。我不觉得是他贴心的留出了空间，他去见你了，对吧。”

    彼尔沉默，这便是默认了。

    “那么，他一定把你的来历了。”落棠肯定道，“你已经知道了，便该明白武器的命运只有两种，服从主人，或者，被折断。”

    “我知道，科尔诺一定是希望你仇恨我，他大概会我就像个吸自己孩子血的父亲，而你生来自由。可是，彼尔，不，89757号，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我的孩子。龙这一概念建立的初衷，我创造你们的初衷，从来都是为了造出一把天灾级别的，可以自主思考以便更灵活的配合我的武器。你也好，他们也好，”落棠指了指周围的龙们，接着道，“你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是殉道者，你们都是我的剑，我的盾。你见过哪个人上战场之前询问他的武器是否愿意随行的吗？你见过哪个战士因为害怕武器损毁而退缩吗？”

    “我也没见过谁去特意欺骗自己武器感情的。”彼尔沉声道。

    “这的确是我的问题。”落棠淡淡道，“科尔诺知道的不多，所以他才一直派人跟踪追捕你，想要获得更多关于你的资料——他不知道我在创造你的时候特意压制了你的感情模块。”

    “什么？”彼尔睁大了眼睛。

    “我过我只是在造武器，武器不需要多余的感情，所以我压制了所有龙的感情模块。而你，89757号，你对我告白，你你爱我。”落棠闭了闭眼睛，“你的言行就像一段完美代码里突然冒出来的Bug，我对你好奇，我想探索出你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你觉得，这是Bug，是错误的？”彼尔问。

    落棠沉默思索，他想，如果彼尔没有动情，他们仍是交易关系，彼尔就不会不顾劝阻的想回到他身边，只要他许诺足够的利益，彼尔也不会不救玄夫，还有……如果彼尔不爱他，他也不会费尽心思的去迎合彼尔做出恩爱的模样，而在那千万句虚假的“我爱你”之中，不可避免的夹杂着一两分真心。

    时至今日落棠终于明悟，他对彼尔的每一次心虚，每一次慌乱，每一次不忍，都是由彼尔的爱牵引出来的诸多不该，他不该心软，不该不舍，这样在那一刻他就能毫不犹豫的，铁石心肠的抹除掉彼尔的自我，拯救玄夫。

    错，错，错！彼尔的爱恋，他自己的心动，全都是错误！

    “是的。”落棠漠然道，“所有的一切，都是错的。”

    彼尔肩膀抖动，似乎这是一段很好笑的话，良久，他哑声道：“我明白了。”

    他站起来，身形暴涨，龙群躁动的飞起来在天上盘旋，他硕大的头颅高高扬起，蓄势待发，落棠也终于站起来，冷眼看着，：“你想做什么？”

    “成王败寇。”

    “你已经败了。”

    “是吗。”

    彼尔怒吼一声，惊雷一般，地面都波动起来，喷吐的龙炎遮天蔽日朝落棠席卷而来，落棠一双眼睛平静如水，火光映照其中不起一丝波澜，彼尔并不大意，龙炎将至，他又甩动尾巴，锋利的骨刃破开一切砸向落棠！

    砰——

    巨石粉碎，不见落棠踪影。

    他被烧成灰烬了？并不是！彼尔灵感一动，预判着将尾巴横扫向一侧，又是山崩地裂！

    巨大的冰柱从天而降，狠狠插在彼尔四周，竟有成围牢之势！彼尔抬头，一头体型偏的白色羽龙头顶，落棠傲然挺立，睥睨万千！

    彼尔转动眼珠，在冰面上的倒影里看到了自己眉心处的几丝红痕。

    阿克琉斯之踵的精神暗示！

    不，他一直很警觉，落棠刚才并没有机会，这是……

    “你，什么时候种下的！”

    “从我醒来的时候。”落棠勾起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笑来，“任谁一醒来发现自己记忆全失，唯一的人形物明明与自己做着最亲密的事却又有着最大的恶意的时候都会想尽办法让自己不那么陷入被动的。你那时的情绪波动比较大，很容易得手。”

    所以，当彼尔身形开始变大的时候，感受到杀意的落棠便已经命令一头速度最快的龙带他飞上了天，之后种种，不过彼尔的错觉。这场挑战的结果一开始便已经有了结果。

    “彼尔，臣服与我！”

    “呵！”彼尔的回答是更加猛烈的龙炎攻击！

    落棠操纵白色羽龙躲开，冰龙吐出冰柱阻碍彼尔行动，一头紫色的毒龙则喷吐毒气，滞缓彼尔的动作，其他龙兴奋的盘旋，尽情给彼尔制造伤痕，有落棠的阿克琉斯之踵做底，他们频频得手。

    “够了。”

    眼看即将对彼尔造成不可逆的伤害，落棠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喊停，手指挑动，阿克琉斯之踵在他的指尖流转。

    “看你们争斗这么多次，我心中有一个大概的猜想……”

    巨龙们纷纷降落低头臣服，落棠脚下的这头白色羽龙不敢乱动，哀哀的声叫着。

    “别怕。”

    落棠咯咯笑着，不带感情的金绿色眼瞳里闪烁着纯粹的疯狂。他举起手覆在自己额头，将阿克琉斯之踵狠狠注入自己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