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贺景头一回演练丹中之道,地点就是在这座山洞里。他燃起一只酒精炉子,和着矿泉水和黄酒,一点一点地往里头添加药材进行调和。
草药缺了两味,不过不是大事。
看着炉子里面的药汤慢慢变得浓稠,草药已熬成了稀烂,接着贺景拿出一块带皮的野猪尾段,投了进去。用汤勺在里面搅吧搅吧,那随着白色烟气散发出来的味道,酸酸涩涩,愈发古怪难闻。
贺景拿了个黑色口罩戴上,稍微能忍受一些这直面的嗅觉冲击。
可能真的是运道的问题,瞌睡送枕头,贺景在山洞后面的不远处,找到了他想要的地荔枝。
灵气饱满,个头又大,堪比两百年生。
与它邻近着生长的,就是那株货真价实的天材地宝了。正是野猪所守护的东西。
白莹莹的瓣子轻轻地伸展着,露出里面火红的蕊,整个青绿的根茎直立立地挺在石缝之间,风吹过,带起蕊间的清香,沁人心脾。靠近它,贺景体内灵气都能运转得更快些。
他甚至不用想就知道,这是“脱凡篇”里的东西,留着,以后有大用处。
于是就用一把军工铲,把它连着地上一大块土壤都挖掘出来,移到空间里好好存着。
贺景盯着烧锅里泛黑的黏糊,他的专注程度比高考时拿理科状元还要认真一些。这毕竟是他头一回制药,分外心翼翼。步骤份量自己都是掐好了的,药方要火慢炖,他这酒精块都是掰了烧的。
熄火之后,贺景仔细端详这锅复元活血汤,觉得成了。
而一旁的几个活人,早就被这味道磨得从睡梦中惊醒。过奈何桥前要喝的孟婆汤,闻着竟是这种味道吗?
山洞里七个伤者的受伤程度都不同,贺景挑到一个伤势中等的人,舀了一碗膏糊,给他递了过去,淡淡了一句:“吃吧。”
这是一个当兵的,一只手的手腕和一条腿的腿弯处都僵直了,伤口草草处理过,已有一点溃烂流脓的征兆。
“这是……”被强塞了一碗东西的战士还有点糊涂,身上的疼痛提醒着他还活着,但是这碗东西下肚,能不能活着,他就不知道了。
贺景还是比较耐心的:“熬的草药,对你的伤口有好处。”他想看人喝下去,效果究竟是怎么样,于是眼神里,就不由自主带了些期待。
这位战士在少年的期待下,干咽了口唾沫。
几人看见贺景在这里慢条斯理地熬药熬了一个多时,怎么也弄明白了,那野猪要么是远离了这里,要么,就是死了,无论怎么样,危机是已经解除了。
那可不是一头普通的野猪。
或许别人不知道,但季成却是清楚的。那头野猪就是被这个男生给除去的,他都听见声音了。而且,刚刚那条被男生拿在手里刮毛的物件儿,不就是野猪的尾巴吗?
他视力5.2,看得再清晰不过。
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唇,季成轻轻开口:“要不然,我先来吧。”他朝自己的战友们一笑,“给你们试试毒。”
闻言,拿着药碗的战士不乐意了,护食一样把碗往怀里收了收:“真爷们儿,就是要敢于人先,用不着你个毛子。”随即壮士断腕一般,把那色泽气味味道皆一言难尽的膏糊,一口闷下。
接着,响响亮亮地,发出了“嗝”的一声。
丰阳。
封尧吃了一顿自己烧的没滋没味的饭,然后有滋有味地啃起用密封的玻璃罐子装的芝麻糖和麻花。
这个滋味,一尝,就知道不是外面卖的那些。
镇里几百户人家,住得大多紧密,谁家有个什么事情,靠得近些的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那些由身边的人变成的怪物的尸体还整整齐齐地摆在那儿,被伤被咬的亲友都有异变的危险。
突然出现在镇上的杀神长着一张修罗面,谁也不敢惹。但是私下聚众议论,却还是有的。
镇民们其实大多数都不认识封尧,只有极少数的人还对十几年前独自来镇上念书、独自居住的孩子有那么点印象。
“老陆家那个外孙儿的朋友。”有人模模糊糊记起来了,“前两天父子俩不是还在家吗?现在这情形,不会……他们也出事了吧?”
“没准儿呢,是什么‘好朋友’,还不是一变怪物,就把人全家都给杀了。没人性的,警察怎么没把他枪毙。”话的中年妇女语气阴阳怪调,怨气横生。原因不是别的,只因她的儿子,就是被咬伤的其中之一。
所谓的隔离,就是让他们这些为人父母子女的,把好好的人用粗绳捆紧捆牢,除了喂饭和伺候拉撒,绝对不能接近。
“我可怜的幺儿呦。这杀千刀的……”老妇还要抱怨,却被别人断。
“刘婶,现在网上把这些天灾人祸都吹上天了,又是这里告急,又是那里援助,人人哭爹喊娘的。但我看,镇上不过死了几个人而已嘛。”
还有人笑着:“是啊,还要人一定呆在家里,我是闷不住,一定要出来找你们唠嗑的。我家那口子都了,咱们这儿偏,真有大灾祸,也不会闹到这儿来。这不,吃完饭就出去麻将了。”
“你们慢慢聊吧。”刘婶站起来,神色坚定,“去他的隔离,我幺儿什么事都没有,不就手上给抓了一道吗?涂点药膏就能好的,我这就回去给他解开。”
“刘婶,你也是傻哦。”有人惊讶道,“我姑子家早把被绑着的老头儿松开了。”
刘婶往家走的步伐愈发快起来,隐隐,还能听到后面的人议论:“朱家倒霉哦,死了两个人,准备要办丧事了……”
封尧关闭了手机上大多数通信软件的消息提醒。数不尽的人通过各种方式渠道找到他的联系方式,想让他去卖命。搁从前,或许他会为利益和情分所动,现在却是动都不想动了。
夜幕降临时,完子来了回电。
“尧哥,我找到了一些线索……”
完子通过他最擅专的手段,提供给了封尧他想要的信息。
大数据时代,想只通过一点点已知信息来查出一个人,真是太容易了。从一个人的姓名身份,可以得到手机号码,知道了手机号码后,通讯记录、网站注册和浏览情况、软件的使用记录等等等等,都可以变成全透明。
对于这个他尧哥的“宝贝人”,什么东西该看,什么不该看,完子心里还是有数的。
“哥,电话号码发你了。而根据显示,嫂子的行动轨迹到了某个地方后,就消失了。那地方旁边有一座山,还有一个镇。”他显然查得很全面,“山名乌邑,山上面现在已经没有信息覆盖了。山是不怎么出名,不过跟它相邻的那个山镇却是旅游圣地。变异首发高发,人类存活率很低。”
完子是分析过联合国那套统计系统里的数据的,不光是分析,他还悄默声地侵进去逛了一圈,从互联网用户和签到比例来推断现存人口,对比之后,不禁咋舌,他嫂子这是上“重灾区”去了啊。
封尧对那句“嫂子”只是微挑了眉,没有出言纠正的算。
挂了电话后,他重新开通信软件,从数百个求助信息里挑了一个。
求助地点,正是那个旅游名镇。
即便有电有网,今晚对于千千万万人来,都是个不眠之夜。
而政府,在凌四点多的时候,发布了一条消息:
“被怪物咬伤及抓伤者,会感染异变。”
千家万户在这一刻,心情跌入谷底。
也就是,那些存在于互联网上的幸存者数据,将会大折扣。
一时间,网上的争论四起:
“我就嘛,这就跟丧尸病毒一样,会传染的。”
“怎么办?我还不想死。”
“楼上请自觉去死,不要害人害己。”
“求政府给个法,能不能救,单放一个不清不楚的结论是怎么回事?”
“没法救的,人类要灭亡了……”
……
各种或愤怒、或绝望、或迷茫的负面情绪充盈在网上,成了个大杂烩。还活着的人们龟缩在家中,逮着这么个唯一的发泄窗口,尽情地宣泄。
山洞。
贺景对外界的一切都充耳不闻,全神贯注地给面前的战士把脉。
严格不是把脉,而是用灵气去查看人体内的伤势变化。
那名战士完嗝后闹了个红脸,在众目睽睽下向贺景递出手腕:
“我感觉……”他口腔里还残余着那膏糊的余渣,味觉骗不了人,身上的感觉更骗不了人,于是愣愣道,“这个药的滋味,好像还可以。而且,感觉……喘过气来了。”
别人什么表情暂且不论,贺景的眉头却慢慢爬上喜悦——这味“凡草篇”里的复元活血汤,果然不负盛名。
活血化瘀,疏通经络,当真奇效。
或许真是添加了智兽肉的缘故,这药里,是有灵气存在的,与药理相合,药力和灵气相融,因此服食过后,可谓吸收迅速。战士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红润起来。
第一次实践丹道就能成功,贺景并不知道,单是他这份天赋,已是世间少有。传承能够选他做主人,是有原因的。
“那个,兄弟。”战士僵在这儿快一天了,此时浑身开始暖洋洋起来,“这是什么药啊,这么舒服。”
贺景答:“复元活血汤。”
他把这名儿在舌头上转了一圈儿:“谢谢,谢谢兄弟了,你救了我,救了我们所有人。”眼眶一下子红了,到现在,他是全明白过来了。他们的运气太好,遇上本事人了。
贺景边在锅里盛出剩余的药,边回答他:“不用谢。”
把药一一派发下去,然后出了山洞。
天已入夜,他要布置一些防护阵法,给这里增加安全保障。
因为贺景的背包还放在地上,没人以为他是下山去了。
季成端着一个一次性杯子,几乎面不改色地,一口一口把里面的东西喝下去。确实,味道不差。从他的角度能隐约看见恩人在洞口铺埋拉伸着什么,一丝丝灵光不时地从地面浮现出来。
人再进来时,他因为腿上疼痛减轻,就竭力撑起半个身体:“谢谢恩公。”
贺景看他一眼,颔首:“休息吧。”
接下来其余人都和他道了谢,激动得落下泪的人都有。
然后就有人提议:“这位兄弟,我们现在这么多人,又都伤得这么重,得快点就医啊。现在这山上没信号,你能不能帮帮我们,去山下找支救援队上来,好歹让我们离开这里。”
话的人是个驴友,他是真急,只吃了一剂药,他可不认为就真能救命,还是上了医院才能令他心安。
贺景拿出一个新烧锅,倒上水,原本那个就专门用来熬药。闻言也只是随意瞥了他一眼:“没有救援队会过来。”
“啊?为什么?”这驴友觉得自己被耍了,“怎么会没有救援队?老百姓的生死,国家不管了?还是你想携恩图报?是要钱吗?我有钱,都在手机上,回头我会转给你……”
贺景偏过头,觉得有些聒噪。
麻烦。
季成和其他几个战士都面色不愉地看着那个还在叨叨叨的驴友,驴友的同伴拉了一下他,戒备看了眼四周,轻道:“你声点儿吧,就你现在这样,还不是随便任人搓圆捏扁。”
于是他住了嘴,在几个受伤的军人的目光下产生了一丝畏惧,但还是忍不住嘟囔:“当兵的了不起?还不是等着人救?瞪我一个老百姓有什么用?”
这世界上就是有些人,把别人的善意当作理所当然。
其余人都快气笑了,深深觉得之前把口粮省出来给这种人不值。
战士们皆认为贺景能向他们伸出援助之手就已经很不错了,否则,他们都是一个死字。援助迟迟不来,照他们的内部规定,这种等待已经超出了一个时间界限。联系近来的一些意外事件,不难分析出,外面出大状况的可能性很大。
季成已十分信任贺景,他外面不安全,那肯定是不安全的。俩人年纪差不多大,他鼓起勇气,很想搭上一些话,想了想,就问:“恩公,你在煮什么?还是熬药吗?”
“不是。”贺景从包里拿出一些干面饼一样的块状食物,放到已经烧开的水里,“煮点吃的东西。”
之前吃药需要空腹,现在一个个药都下了肚,贺景就准备煮晚饭了。忙到现在,他也没吃呢。
老实,他救这些人,并不指望人人都领这份情。更不是圣父情节发作,想要积德行善,并且不求回报。
一来,这些人的伤势刚好可以为他试药,二来,将来若真有人能在末世里好好存活,该得的报酬,他也是要拿回的。
片刻后,一股燕麦的甜香味在山洞里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