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40
再次回到客舱中, 触目所见,就是那两个男女变成的一团焦泥烂肉,在密集的镜刃攻势下, 邪物的脑袋都碎成了血屑。
整个机舱内大半区域像极了某种残酷的凶案现场,到处是飞溅的黑红之色,腥臭弥漫。
其余乘客惶惶不安地缩在角落,与中心战场离得远远。他们显然是被之前的战况所震, 再看到封尧时,一个个眼神中都透着对这位杀神的畏惧。
种下了心理阴影。
两人在原本的位置坐下。这块地方逆着刀刃方向,还算干净。
贺景还保持着沉默,而封尧——
简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他刚刚, 算不算是占了人便宜, 临了, 还了句土味情话?
如果有地缝,真想先钻进去冷静一下。
好在,有人替他们破了尴尬。
客机上发生这么大的事, 没理由不惊动工作人员。
相比较贺景在卫生间里的生死一线,封尧以一人之力对抗两只突然发生异化的邪物,也并不轻松。
变故来得太快,其他两名修者根本反应不过来, 且战场中心猛烈的攻势,也根本容不得他人介入。
邪物的模样是所有人都见过的,而方才陡然身体拔高、凶相毕露的怪物,显然不能与之相提并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人体竟可在瞬间内开裂膨胀, 直接露出表皮下的肌肉组织, 然后同类相噬相融。
那张前一刻还美艳动人的脸蛋, 下一刻狰狞变形,头颅扭转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幅度,将身后亦在进行变异的男子,吞吃入腹。毛毯下掩藏的,赫然是他们正在异化的身体。
当然,深深震撼人心的不止是猝不及防异变的邪物,还有封尧强大的实力。
工作人员的脸色略带僵硬:“这位先生,感谢您出手相助。”他像是看都不愿多看那滩肉山一眼,“让被感染的乘客混入客机,是我们的失职,非常抱歉。”
“卫生间也有。”封尧开口,“得派人去扫一下,否则影响使用。”
工作人员抽了抽嘴:“的确。”
他再次向其他人道歉。
而人这种生物,向来都具有欺软怕硬、得理不饶人的劣根性。
道歉一出,受到惊吓的人们几乎立马咬住不放,格外硬气起来。
“你们这是什么工作态度啊,竟然连感染的人都没验得出来,机上的人差点因为你们的疏忽全部丧命!”
“老子花这么多资源换取的登机资格,可不是为了死在这里!赔!必须赔!”
“那女的都古怪成什么样了,就这都没察觉得出来,早知道我就不上机了。”
……
一个男人突然站起来,激动得好似想通了什么事情:
“我怎么上机前检验得这么草率呢,你们不会是专门往机舱里放怪物,想把人全部坑杀吧!”
一时间,其余人都为了这个猜测不寒而栗。
更有人忍不住喃喃:
“这架客机不是隶属首都G02基地吗?到底怎么回事?必须给个法!”
群情激奋。
工作人员额头冒汗,仓惶解释:“绝对,绝对没有……”
阴谋论尚在发酵,而机舱里的广播响起通知:
“乘客登机前所有检测程序皆按规定完成,无违规之处。现已向G02基地申请建立连线,汇报事故。”后面又补充,“用邪物坑杀乘客对我们没有好处,大家会一起死。”
人群静了。
贺景和封尧相视一眼,十分心有灵犀。
意外事故和人为疏忽同时发生的概率很,却恰好让他们全碰上。圣邪调和在即,新一波秘境即将出现,邪物势必也展开进化,预料归预料,竟也能被他们刚巧见证。这样的运气,不知是好是坏。
能肯定的一点是,这架飞机上暂时是没有什么危险了。
基地和客机的连线沟通暂且不提。
贺景翻开手掌,将重新缩的弯刀递到封尧面前,轻声道:“它很好用。”
封尧就像自己被夸赞了一样高兴。
贺景顿了顿,又:“我觉得,灵器有灵,应该给它起个名字。”
于是此刻,封尧开始酸了。
却不好表现出这份肚鸡肠。
“你来定吧。既然成了你的器物,威力得以发挥,也是因为你做得好。”男人罢,心翼翼地捧起少年另一只被划了一道口子的手,难掩心疼,“何必喂它鲜血,怪我,没早点去找你。”
贺景有些不自在地想收回手:“伤。”
封尧不依,非要认认真真地给他抹药包扎。他这两天在外面收集了不少物资,除了一部分垫付了路费,其余的都放进了行囊。
贺景想自己身上各种中西外伤药都齐全,却发觉根本拒绝不了男人这般的温柔缱绻。
还有那句带着颤音的话语,仿佛依然响在耳畔。
使他陷入一阵恍惚。
包扎完毕后,封尧抬起手,在少年眼前晃了晃,笑道:“在想什么?是起名的事吗?”
贺景看着他,轻轻启唇:“有枭。这把刀具备骁勇战意,对敌时强悍干练,就叫有枭吧。”
封尧真诚地赞道:“好名字。”
首都基地表示很重视这起事故,盖因在描述中,邪物与先前有很大不同,疑似又发生了新一轮的变异,就跟它们的爪子变得从无到有一样。在知会了各个基地相关情况后,接下来的扯皮,就是关于补偿的事了。
末世资源宝贵,能捞回来一点是一点。即使除了三名感染者外没有人伤亡,但毕竟感染者是被客机放进来的,对其余人的人身安全产生了影响。这家航空公司对基地直接负责,因此格外注重名声,表示会给每位乘客退回一些资费。
不久后,客机缓慢减速,贺景和封尧终于到达了C省。
负责人还算慷慨,为他们准备了一大包作为退费外加感谢礼的速食。毕竟他们救了一整机人的性命。
封尧抬了抬挎着塑料袋的手臂,示意接下来几天吃喝不用愁了。
下客处是一个逐渐废弃的老机场,令人惊讶的是,周边的一块区域竟成了一处避难所。
候机厅里,草草望去,容纳了不下五百人。
他们不知道C省目前的政策重心,但能看出来避难所存在人为管理的痕迹,政府派发的物资到底有限,人们多数饿得面黄肌瘦。
除了贺景和封尧,另有四名乘客也在C省下机,都携带着大包包,分散了一些来自饥饿难民的注意。
只是……
封尧冷冷一笑。
不管后面的人抱着的念头是跟踪抢劫还是依附求助,偷偷摸摸鬼鬼祟祟,也实在太拿自个儿当回事了。
他二人身负灵力,想甩脱几个普通人十分容易。
胜利基地。
秦楼再次登门,却没在屋里找到一个大人,只有贺枫苦着脸,坐在窗边的一张马扎上,削了支2B铅笔写卷子。
除了这张,还有好厚一叠等着他。每天做一点,能做到基地里的学校开学。
隔着窗户,秦楼和贺枫大眼瞪眼。
还是秦楼咳了一声,问男孩儿家里的大人什么时候回来。
贺枫记得他是自家哥哥的同学的哥哥,关系很远,而且大家不熟。不过他或多或少知道秦楼不在坏人的范畴里,现在能住到这么宽敞的房子还要多谢人家。跟封尧没大没地闹是一回事,从的教养还是有的。
于是如实相告:“我爸爸晚上七点半回来,妈妈是四点半,石阿姨六点下班,张伯伯今天是六点半的班。”
秦楼忍俊不禁:“朋友,你记得好清楚啊。”
贺枫宠辱不惊地:“还成吧。”
“那行,我晚些再过来。”罢,看了眼一旁正睁着一只眼睛,对他贼兮兮斜觑的大白,心中暗道这狗果然成精了,不爱撒欢跑跳,反而喜欢成天宅在窝棚里观察偷窥。
他也是才从沈一那里得知贺景他们去了C省的事,不由地想知道,那块地方,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对此,贺父是真的不太清楚,毕竟贺景没跟他细。
孩子主意大,帮手强,自然由他。
但多多少少,心里会产生些猜测——
当初他跟赵庭在丰阳老家那里获得修炼功法,可不就是因为有异象出现吗?
这回C省的事,多半也和功法之类的东西有关。
儿子想变好变强,当父母的并不会多加阻拦。且他是明眼人,能看出姓封的那孩子待人真诚,本性良善,对自家儿子是真的挺不错的。在贺宅里那段日子,比他们当父母的都要关心景,每次一看到人没定时下楼吃饭,要么亲自去喊,要么,就晚些时候俩人一道吃。
自家儿子越大性子越独,能有一个好朋友挺不容易的。思虑了一宿,也就同意他俩走这一趟了。
只是,好的东西谁不想要呢。末世里人人自危,如果逮到机会,哪个不想往上爬?
平凡人也会有英雄主义,赵庭搬出去住,想来也有一部分原因。
他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能做的不多,不过是守住一些秘密,护家人平安而已。
于是秦楼在贺父这里,果然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夜幕降临。
贺景和封尧在一片无人建筑中找到一个空房间,轻易地杀死了几只笨拙的邪物,将此处作为临时落脚点。
夜晚变凉,屋子却多处漏风,封尧仗着高大,偏着身子为贺景挡住风口。
贺景皱起眉:“我带了帐篷。”
封尧不敢置信:“你的背包拢共多大,塞了多少东西。”
“什么都有。”当着男人的面,一只压缩帐篷从背包中被取出,很快展开。
封尧咋舌:“睡袋和炉子也带了?”
贺景的回答是微微上挑了一下眉峰。
“我拎拎,多重。”
“还行。”
封尧接过来,掂了掂:“我俩换着背。”他笑道,“太重了。”
贺景在里面装满了大密度的物件,几乎没放过一丝空间,闻言不置可否:“找人的事可以暂缓,但我有预感,秘境马上就会开启。”
“鄙人有幸到过几次秘境。它开放的方位通常千奇百怪,无法预料。山谷里,住宅里,湖泊底部,大厦顶层……有的秘境能自辟空间,广阔容人,内藏千古珍宝;却也有秘境纯属灵气喷发,生成灵脉。这次这个,不好。没亲身经历过。”
封尧点起一只蜡烛,很快地把一份自热煲仔饭处理好,“你吃哪个口味?”他一个个翻开,“香菇滑鸡,泡菜五花肉,川味腊肠,还有豉汁排骨。”
“腊肠的。”贺景冷静分析,“如果是开在人口聚集地,又能容人,那么这处秘境定会名声大噪。但它没有。”
“好嘞。的确,也就是,咱们进不去。如果盲目寻找,又太费时间了。”
贺景站起身,开始在屋中踱步:“再点根蜡烛。”
封尧依言。出去又解决了几只蠢蠢欲动的邪物后,再回来,只见少年已然快速地布好繁琐的阵法。
他以眼神询问。
贺景指了指阵面:“天下光源乃同源一体,胡老爷子一旦启动育光阵,我会感应到他的方位。”
封尧向他竖起了拇指。
帐篷和睡袋都弄好后,一人捧一只塑料碗,直接坐帐篷里吃喷香热乎的煲仔饭。
封尧两腿太长,露了一截在外面,却是高高兴兴地晃着。
“真奇妙。”
贺景抬头看了看帐篷顶:“什么?”
“像是……”封尧想了想,“露营。”
“你应该有过很多露营的经验。”从很多细节方面可以看出来。
“被以前的工作磨砺出来的,什么都要会一些。”
贺景没问他是哪种工作,只:“中学的暑假,曾参加过一些夏令营活动。”
封尧表示很有兴趣:“除了学习之外你们花样还挺多,去了哪里玩?”
“学校后山。”
“呃,都做了什么?”
贺景笑了笑:“那里挺出名的,寓学于乐,有钓鱼,编织,烹饪,也有算术,辩论和外语。”
“看来很丰富。”
“不太想呆在家里,就报了名。算是半军事化管理,每天早睡早起,一天活动下来,会睡得很踏实。”
封尧料想那会儿贺母刚过世没多久,贺宅令他压抑,于是才出来散心,寓学于乐是不可能了,好学生肯定把心思都放在学上了,没体会到夏令营的快乐。
“我们忙的时候累成狗,却也有独一份的快乐。”封尧在贺景面前了个响指,“知道是什么吗?”
贺景眼中映着烛光,摇了摇头。
男人摸摸鼻子:“那哥就给你来一个。”
接下来,他便私自剽窃了姜宛的创意,在三秒之内,将自己折叠成了一个方块。
体积不的方块。
贺景:“……”
隔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来,给男人鼓了鼓掌。
封尧有些挫败地恢复原状,继续扒饭,觉得自己好像办了件蠢事。
蜡烛熄灭了之后,贺景忽然在黑暗中道:
“长久以来,我住那里就总有种负罪感。人在舒适中变得安逸,好多想永远记得的事,就会不长记性。”
封尧认真地对他讲:“你没有变成那样的人。你很好,长成了,你自己所期望的样子。”
在他看来,少年有一套自己的原则,严于律己,是他最欣赏的状态。
贺景对此只是翻了个身,面向了男人。
帐篷是能够容纳两人,他这一翻身,快离贴在一起不远了。
于是贺景又退了退。
无人瞧见,封尧的脸上渐渐爬上红晕。
贺景轻轻地:“我没你的那么好的。”
“唔,那可能是你的自我认知有些偏差吧。”明明就好得不得了,否则,他怎么会这么,这么的喜欢。
今夜,仿佛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夜晚,特别适宜倾诉点什么。
而贺景,就刚巧产生了那么一些倾诉欲。
原因,可能是男人白天里的那句发颤失控的话语,亦可能,是刚才所见的那个工整的人形方块。
总之,都是因为他。
贺景把头枕在胳膊上,一瞬间觉得自己多了个室友出来。
“我家,很久以前的家。也就是那套复式公寓,十来年前,在它后面,原本有个公园。爸爸每天都要去店里忙,妈妈只去半天,其余时间就用来陪我。但再忙,双休日里总有一天,我们一家三口,会到后面的公园里去放风筝。”
“爸妈会一起准备食材,我们在公园里野餐,烧烤,遛狗。”
“家里养过狗?”
“嗯。”贺景边回忆边道,“黑白的型犬。好多年了,跟我妈,是同一年去的。每次回老家就托邻居照顾一下,是老死的,家里后来就不再许养狗了。枫对此特别有怨念,他很想要只狗。”
封尧:“难怪,像个狗来疯。”
贺景失笑,他在静默中望向虚空,这次语气更轻:
“我是真的,很长时间无法接受,不能理解他。但是,他是个好父亲,妈在时,他们俩都很好,几乎没吵过架。”
封尧伸出手臂,虚虚地揽住他。
“其实曾经,我并没有做到我该做的事。这次,才真正做到。”
“我知道。”
贺景点头:“也是,你早就知道。”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出来,果然舒坦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