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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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浔阳郡守府今日来了贵客。

    听闻是自长安来的世家子女,身份尊贵,于是整个府邸的气氛都心翼翼起来。

    郡守痛心地令侍女捧出了今年新得的金贵名茶,吩咐着给贵客沏上,又颤抖着将平日藏着的珍贵食材送去了膳房,最后与贵客几番奉承着寒暄完后,他勒紧了钱袋,端着一碟最爱的茴香豆,坐于门槛上,对着凉风叹息。

    “客人饮了吗?可有评?”他问身后厮。

    厮弓着腰,答:“饮了,无,似乎司空见惯。”

    郡守的心中一阵抽痛,又问:“客人的晚膳如何?”

    厮继续答:“用了,客人火候欠缺,且食材略陈,不够新鲜肥美。”

    郡守心如刀绞。

    “大人。”厮恭敬地提醒他,“方才您给贵客献上的是二爷藏了多年的佳酿,前日您同夫人吵了架,您还回嘴了,夫人此时不是很见得您好,已经偷偷差人去向二爷传了讯。”

    郡守手中的那碟茴香豆抖落几颗,胡须在凉风中微颤。

    “大哥!”夹道中有人驾着马驰来,人未现声已至。

    来人翻车下马,他身形高大,一身深色宽袍,气势汹汹,横了眉目。

    “二弟。”郡守将茴香豆心翼翼地在身侧搁置好,平和地向他了声招呼,:“酒乃身外之物,不至于此。”

    不料对方上来便踢翻了他的豆子,恨恨道:“谁要同你谈酒?大哥今日都做了什么?在浔阳安逸的日子过惯了,连血海深仇都淡忘了吗?”

    他用力地踩碎地上的豆子,满目通红地质问,若不是念着伦长次序,恐下一刻便要来揪人衣襟。

    厮被吓得躲到一旁瑟缩着,郡守倒还是一派温和,他:“有贵客至,平日你闹腾便算了,今日莫要失了礼数。”

    “大哥!”来人抬高了声音,眼中血丝尽显,青筋浮起,厉声道:“你当我不知?什么长安来的贵客,你可别忘了,咱们的爹便是死于影卫的刑狱,今日你却把仇人以贵客相称,取出美酒佳酿好好地招待他!”

    “崔焱。”郡守叹息着闭了目,唤了一声对方的名字,再睁开时目光已经移向了斑驳的门槛。

    那门槛的红木上面已经坑洼不齐,色彩褪落,属实配不上堂堂郡守府的名头,但是他没舍得换过。

    郡守名崔汝,来浔阳上任已经两个年头,他虽无甚大名声,可兢兢业业,倒也有几番值得称颂的功绩。

    “你想做什么?提刀去杀了他?”崔汝反声问他,神色还是一派温和,仿佛做惯了老好人,不会动怒。

    可他的声音却严肃起来,“且不他身边随行的是谢家尊贵的新宸郡主,便是他一个人站在这儿,你又能耐他何?你以为他是个落魄皇族世子?没了平西王府,早没了靠山?错了!他是天子封的影卫总指挥使,圣眷正浓,天子便是他最大的靠山!天子宠信他,亲派他来浔阳,若是他在浔阳出了事,我们兄弟二人倒是死不足惜,可你置常王殿下于何地?”

    提到他敬重的常王,崔焱积攒的一腔怒气被这一句句的反问散了大半,可他脾气倔,行事素来一根筋,认定的事情轻易不会更改。崔汝怕他的性子易犯事,将他从长安一起带来了浔阳,放在眼皮底下管着,这两年也没能叫他收敛分毫。

    他拳头还紧握着,眼眶微微泛红,想的却是当年父亲如何惨死于影卫刑狱的严刑下,被草草收了尸,是他与大哥顶着众人的目光,变卖了一半家产,遣散奴仆,又得了常王殿下的援手,在皇城中一番点,去将父亲的遗体寻回,好好下葬。

    他恨影卫,恨长安,更恨天子!

    崔焱霍然抬腿,跨过门槛,便大步往里走去。

    “你要做什么?”

    身后崔汝见状,目光微微变色,高声喝问。

    “我能做什么?”崔焱不忿地嘲笑,“既然大哥都了,那是贵客,动不得,那我自然只能好好拜访一番长安来的贵客了!”

    等人走后,崔汝看了藏于一旁还在瑟缩着的厮一眼,厮连忙跑上前来,他方才怕二爷朝他们这些下人身上出气,跑得有些远了,现下才反应过来。

    崔汝没有多责怪他,他待下人素来宽和,嘱咐厮道:“去挑几个身强力壮的护卫跟着二爷,若他要动手惹事,便直接将人昏送回屋里。”

    ——

    室内一片暖香,金碧山水画屏后,珞泱正于紫檀木案前提笔要写一封递交给安石道人的拜帖。

    “好字好字!”王涣之探着头,惊叹了一句,手上还不忘殷勤地磨着墨汁。

    被抢了差事的绿枝白了他一眼,推开红木窗,悠悠地张望外面的天空。

    王涣之视若无人地继续称赞,“珞泱姑娘的字游云惊龙,清峻朴茂,犹如落纸云烟。”

    堪堪才写下一个字的珞泱笔下一顿。

    ……倒也不必如此。

    “姑娘。”有侍女推门,呈上精巧可人的糕点,她恭敬地柔声道:“郡守大人恐饭菜不合姑娘胃口,特意嘱咐新来的厨子学做了几份长安时兴的糕点给姑娘品尝。”

    她将糕点搁置于案旁的桌上,偷偷抬首瞧了一眼,案前的姑娘雪肤花貌,一身绯红袄裙,胸前配着别致的璎珞,正娴熟地蘸墨落笔,举止间自有一派雅致,好高贵的气派,真是不坠世家贵女的名头。

    便是公主应该也如此了,她心中暗叹。

    侍女没敢多看,低了首便款款退下。

    等侍女轻掩上门离开后,珞泱抬眸看了那糕点一眼,:“这郡守实在殷勤。”

    王涣之也疑惑,“王家的名头这么好用,竟使这官员殷勤如斯?”

    他之前安顿那群护卫,比众人来的晚一步,尚不知情,只以为是郡守是看在王家的面子上百般讨好。

    而郡守本人得知府里突然来了位娇贵的郡主,赶紧先将人好好供着,生怕这位祖宗掉了根头发,更未曾声张。

    珞泱不欲多生事端,继续瞒着他,配合他的话感叹,“是呀,不愧是大周素有书香风流之名的王家,只了王公子的名字,这官员便对我们如此礼待。”

    王涣之飘飘然,:“等回了长安,王某亦可请姑娘到府上一聚,王家藏书阁还存着家族世代文人雅士的书画字帖,姑娘若喜欢拿去便是。”

    “好呀,若回了长安,必会去叨扰王公子一番。”珞泱温柔地笑着。

    真好,王太傅不在这儿,不然听见了怕是要气死,当场收拾门户。

    珞泱将拜帖写完,交由门外的卢叔送去柴桑书院。

    王涣之在一旁把玩着折扇,笑着:“姑娘不必忧心,便是被回绝也无碍,我已差人去同郑兄过,他行事稳妥,大可放心,明日我们直接过去,自有他来点。”

    要不是珞泱同郑子逸熟识,她差点都信了。

    郑子逸自己都不知道他自己行事稳妥。

    “姐!”七远远地看见见珞泱站在门外,将头探出窗外,冲她喊了一声。

    珞泱侧眸看他,微微笑着,走到他的窗前,目光却飘向里面的人。

    萧执正在读尹相传来的书信,感受到少女灼灼的视线投来,抬起了头。

    窗外的少女便冲他粲然一笑,好生灵动。

    王涣之也附身过来,看见内室的萧执,向他殷切地了招呼,他还记得这是珞泱姑娘的兄长,他对人家妹妹有意,定要先讨好一番她的兄长的。

    长安城的文人雅士们受谢玦的影响,素爱穿一身白衣广袖,配美玉,执折扇,王涣之也不免俗。

    他生得俊逸,眉目光彩照人,一身翩然白衣,站在珞泱身侧,郎才女貌。

    倒是十分……

    萧执突然冷漠地关上了窗。

    七惊了,世子平日再懒得搭理人,也不会这般不给人面子的呀。

    这可是谢家金贵的郡主!

    这怎么好得罪?

    他几步跑出房间,试图挽救一下自家主子的罪行。

    “过分,很过分!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我!”

    庭内,珞泱坐在梨树下的石桌旁,朝七添油加醋地埋怨。

    当自己人做了错事时,那必要先发制人地先骂自己人一通,七失了先机,也没胆子骂自己主子,只好更添油加醋地同珞泱一起埋怨。

    “对呀,他怎么能这样对待您一位弱女子!”七还记得他们几人的假身份,神色比珞泱还愤慨,“公子他一定是脑子没转过来,手抽了,他太过分了!我都没见过比他还过分的人!”

    “您还站在外面,公子他竟然就直接关窗了!他不怕您受惊?不怕您被窗户带出的风吹出风寒吗?”七浑然忘我,义愤填膺地道。

    等二人埋怨累了,绿枝便倒上了新茶,端上方才呈来的糕点。

    仙女要歇会儿了,她懂。

    奈何珞泱端着一盏茶,口中的茶水还未来得及咽下,庭院中便闯入了不速之客。

    来人一身深色宽袍,气势汹汹,恍若他们欠了他一万两银子。

    他朝庭院内扫视了一遭,最后将目光锁定了王涣之,径直向他走来,恶狠狠地问:“萧执,你怎么敢来浔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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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

    王涣之:就很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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