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A+A-

    沉水香在金兽炉中镂出丝丝缕缕的轻烟,寝殿内突然便沉寂下来,侍女们噤了声,只剩更漏声清晰做响。

    长公主沉默半晌,轻咳一声,语重心长地:“莞儿,你可是对二公主有矛盾?”

    “若二公主有地方得罪了你,叫你不开心,其实我们可以用别的法子报复她,不能将自己都赔进去。”

    这是谁给自家女儿出的主意?这做法简直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但毕竟是自幼便没有养在身边的女儿,长公主对珞泱心中怜爱得紧,舍不得挑女儿的错处,便委婉地表达了一下想法。

    “母亲,您错了。”珞泱弯着眼眸一笑,脆生生地:“我与二公主没什么龃龉,我就是觉得萧世子很是不错。”

    长公主闻言险些眼前一黑,又被珞泱生生拉回了注意力。

    她轻轻摇了摇长公主的手臂,软声:“女儿仔细思忖了一番,这京中的世家子弟,也只他一人合我心意,无论是容貌和秉性都与我相投,虽然平西王府现在只是一个空壳,但他年纪轻轻已经是指挥使了,得陛下青睐,少年英才,前途无量呀。”

    “莞儿呀。”长公主忧心地看着她,“其实我们不用把地域卡得这么死,其他城郡的世家子弟也是可以的,我觉得陈郡袁氏,沛郡桓氏也很不错,母亲择日办个赏花宴,把大周的青年才俊都请来叫你细细挑选如何?”

    是她草率了,让女儿在浔阳与萧执朝夕相处了几日,女儿自幼长在金陵,心思单纯,被萧执的容色所迷惑,回来便嚷着要嫁给他,可如何是好?

    长公主终于明白为何谢玦不让珞泱回长安了。

    想必他早知道了莞儿要阻拦陛下给二公主赐婚的原因。

    不可不可,萧执不是良配,莞儿定然是没有结识其他的世家公子,才一时为他容貌若惑,等她下放了礼帖,将世家名流都召集于此,乱花迷人眼,莞儿必然就不会再惦念着萧执了。

    偏偏自家女儿不愿意,还幽幽地看着她,悲伤地问:“陈沛两地离长安如此遥远,母亲竟要女儿远嫁吗?”

    “怎么会?”长公主掩住心中的焦虑,微微一笑,抚摸着珞泱的头发,:“我的莞儿生一等容貌,享一等家世,受一等封赏,自然要嫁这世间最好的儿郎,做最幸福的姑娘。诚然,萧执算是个有本事的,母亲也不敢轻看他,可他不是良人。”

    “莞儿,当年的平西王之事你难道不知道?由此可见,萧执此人生性凉薄,这样的人,适合做盟友,为利刃,却不适合做枕边人。”

    珞泱并不赞同,:“墙倒众人推,平西王倒了,世人都隔岸观火,等着瞧热闹,如此情况下他还能镇定自若,择机应变,可见他果决敏锐。且平西王妃早逝,平西王将萧执留在皇城为质,对他并无半点父子慈爱,他谋私兵败,难逃一死,世人却偏要将他的死因加于萧执的头上,对他的谋私大罪避而不谈,仿佛当年出兵围剿的不是萧执,平西王便能苟活了一样?母亲也认为萧执的做法是错的吗?”

    珞泱的一席话就长公主沉寂良久。

    萧家这几代皇帝,个个痴情种,弄得皇族血脉单薄。

    当初平西王出事后,她当年还觉得平西王世子十分无辜,前去为他开口求情。

    不知不觉今日竟也被人言所困,对人有了偏见。

    她沉思半晌,不得不承认方才给萧执下的定义过于草率。

    莞儿的对,此事真正应当被声讨的,是做了叛乱之事的平西王,他勾结外敌,起兵谋反,世人却将谴责的目光指向围剿平西王的萧执,何其荒唐?

    她自诩眼见开阔,却还比不上自家女儿心思通透,眼光明亮。

    长公主摇了摇头,:“是母亲思虑不周,可婚姻大事,不是儿戏。”

    抛开偏见后,她又不可避免地用挑剔正常人的眼光挑剔起萧执来,“他身处影卫,事务繁忙,容易疏忽你,唉,指挥使的俸禄想必也不太够,怎么能让你夏枕凉玉,冬卧狐裘?还有,平西王府也太空旷了些,平西王的爵位还在,封号却不行,等他及冠得要天子重新赐一个。”

    珞泱眨眼一笑,便知道母亲向来嘴硬心软,不会难为她,心中也轻快下来,温声:“不怕,我可是永嘉长公主的女儿,母亲的这些都不足为虑。”

    得了女儿的信任,长公主心中也满足起来,又勉强挑出了一些萧执的优点,“其实萧执也还可以,是个能成事的,才貌也不差,大周也挑不出几个比他好的。”

    “母亲既然应允了,可要帮我,我怕抢不过二公主。”珞泱满眼期待信任地看向长公主。

    长公主素来很吃这一套,敛起神色,轻慢地:“有何可怕?便是圣旨下了母亲也能叫它收回去。”

    她施然地起了身,淡声吩咐下去,“臻彩,备好车驾,去皇宫。”

    珞泱得了长公主的话,心中终于松懈下来,脆声:“母亲,我回海棠阁换一身衣裳。”

    长公主这才注意到女儿穿的还是为行路方便的骑装,心中无奈,微微点了头。

    ——

    正和殿内,承和帝正捧着尹贵妃呈上来的名册头疼。

    “安德广。”他唤了一声立于身侧的总管太监,轻轻揉着额角,忍不住问:“贵妃呈了这个名册上来,是不是有些多余?”

    安德广抬眼瞥了名册一眼,干笑一声,斟酌地开口,“看来,贵妃对萧世子很是赏识,心中已有了人选。”

    不然的话,呈这样一个名册上来,贵妃您的意思能再直白一点吗?

    此番尹贵妃虽然呈了四个名字上来,但其余那三位世家公子的画像画得如此简……简洁明了,堪堪能认出是个人,而萧世子的画像就惟妙惟肖,恍若天人。

    这便算了,其他三位世家公子的题词只记了籍贯名姓,萧世子的题词却洋洋洒洒写了三张,硬生生将人夸成了神仙。

    就差明摆着点名要萧世子了。

    承和帝深以为然,叹息一声,将名册合上。

    萧执是在他身边养大的,他从来都单方面认为萧执与他也几分相像。世人对于与自己性子相像的人,总是格外青睐,因此他向来都很欣赏萧执。

    虽然如世人所,他放过萧执,是养虎为患,但是他也有他自己的考究。

    辽地的兵权已经收回到他的手中,平西王府也只是个空壳,他敢如此信任萧执,把影卫交给他,一是因为有养大的情分在,二便是确认一只势单力薄的狼崽,翻不出什么浪花。

    如此,尹家想要萧执,这不是明摆着要把他精心培养出来的人收为己用?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何况他对自己二女儿的狗脾气了解得很,寻常人谁禁得起萧凝的折腾,给这二人赐婚,哪哪儿都不妥。

    若只是贵妃要求便算了,可偏偏今日尹相也来提了一句。

    承和帝只能又将此事提上了心。

    他的笔落在那道赐婚圣旨上,迟迟下不去手。

    安德广看出了承和帝的为难,他笑了笑,:“陛下,世子还在浔阳呢,奴觉得,这事可等世子回来再做商讨。”

    “你的对,可尹家逼得太紧。”承和帝叹息着。

    大周世家权重,甚至能左右天子的想法,世家权势不削,皇位难以安坐。

    他想到现下风头正盛的谢家。

    谢家握着雁平的几十万兵权,还有天帝亲赐的铁卷丹书,大周武将中多是谢尧带出来的手下,轻易都动弹不得。

    而尹家是唯一能勉强与谢家稍抗衡的。

    可尹家只是文臣,若真和谢家对上,笔杆子哪能得过刀枪?

    只有兵权是实实的啊。

    承和帝心中突然有了主意。

    他要扶持一把尹家,两虎相争,必挫锐气,叫他们互相争斗,他才能喘口气,暗中扶持寒门势力。

    看来,这婚还是得赐。

    承和帝蘸了一笔饱满的墨水,正要抬笔批下,门外突然传来了太监的禀告声。

    “陛下,长公主殿下求见。”

    承和帝放下笔,疑惑地抬头看了一眼,还未开口宣见,长公主人便已经走了进来。

    她携着珞泱款步走进正和殿中,向承和帝微微颔首作礼。

    “长姐突然进宫,可有何事?”承和帝起身相迎,又命侍从添置了软垫座椅。

    长公主微微一笑,回答:“确有一事,要陛下批个旨意。”

    承和帝联系起从前长公主突然气势汹汹进宫要圣旨的缘由,思忖一番,忍不住问:“长姐这次想罚哪个朝臣的俸禄?”

    不是他多想,而是长公主从前是先帝与孝仁皇后独女,先帝与孝仁皇后情深,对他们二人唯一的女儿也视若珍宝,长公主在这样的溺爱中逾矩惯了,先帝驾崩后也没能改回来。

    承和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朝臣们却十分没眼色,整日闲得不行就来挑长公主的错处,天天上折子参奏。

    每次这时候,长公主便会来宫里要一份圣旨,然后往那朝臣脸上扔,总能精准地踩到朝臣的痛脚,将朝臣气得吐血。

    承和帝便默认此次应当又是哪个没眼色的大臣得罪了她。

    不料长公主却否认了,她从容一笑,:“莞儿及笄了,已是到了该婚配的年纪,我今日想要陛下写一封赐婚圣旨。”

    突然这几家都要他赐婚,承和帝有了不妙的预感。

    一旁的珞泱眸光流转着,投在他桌案那道未写完的圣旨上,十分惊喜地感叹道:“陛下不愧是天子,真是未卜先知,竟然早早知道了我想同萧执成婚。”

    --------------------

    作者有话要:

    承和帝:我不是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