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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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生后的第二天,林良善终于接受了这般荒诞诡异的事实。

    她坐在窗边,撑着下巴看窗外的雨梨花,静默地发呆。

    红萧端着一碗红姜汤过来时,见林良善手中的书还是停留在半个时辰前的那页,有些摸不着头脑,将碗放下,道:“姐,喝碗姜汤去去寒吧。”

    林良善回过神来,放下手,笑道:“好。”

    把碗拿起,慢慢地喝起红姜汤,微辣,却甜。

    待喝完,红萧显然有些惊讶,道:“姐不是不喜姜汤的吗?怎么这次都喝完了?”

    林良善向来不喜欢姜,之前的姜汤只喝两口就不动了。现今是二月初春,宿眠山上还是有些寒凉,红萧去厨房煮了红姜汤,倒也不期望林良善都喝完,只去去寒也好。

    林良善拿了腰间的白手帕擦了下嘴角,微笑,道:“你这次煮的好喝,我便忍不住都喝了。”

    是调侃,红萧白净稚嫩的脸上微红。

    奇了怪,这次煮的姜汤还是和先前一样的红糖、姜片用量,怎这次会更好喝?

    林良善自然看见了红萧的疑惑,但她却不能解释。在上一世,她留在镇北王府的那三年,身体越发不好,每日都得喝药,药也越来越苦,不得已,后来只能再上宿眠山,在影梅庵养病。之后便是闵危谋反,段昇派人来抓她。

    再苦的药,她都喝过,又怎么会忍受不了姜的辛辣。

    更何况死过一次的她,更珍视来之不易的生命。

    林良善:“红萧,我们明日回府。”

    “明日?姐,你的身体还虚弱着。”红萧不明白。

    林良善捡起落在书页上的一瓣白花,是从窗外的梨花树上飘落下来的,偏头,嘴角含笑,道:“我感觉好多了,也想回去见见哥哥。”

    翌日,影梅庵的静慈师太来给林良善送行。

    林良善:“师太,我这次便先回去了。”

    静慈师太合掌做了一礼,递来一张折叠方正的纸,平和地看着她,道:“这里是我今早写好的药方,你回去后,便按着这方子好好修养。”

    “我明白,多谢师太。”林良善接过药方,诚挚地道谢。

    林良善的生母是在八月大时生下的她,后血崩而亡,而林良善因月份不够,一出生便瘦弱不堪,自便用药吊着命,后来她的父亲听在梁京郊外的宿眠山上,有一座尼姑庵,唤影梅,里面有一个静慈师太,最善女子虚弱病症,入冬后便将林良善送到这处养病,开春再接回。

    从宿眠山到京城中的将军府,坐马车走大道,要走一天的路程。

    “冯叔,走路。”林良善嘱咐道,路只需半日便能回府。

    冯叔有些担忧:“可路不太平稳。”那条道不似大路平坦,而且有时还会有乞丐流民。

    “走路吧,才能快些回府。”林良善仍微笑道。

    一路上果然颠簸个不停。

    马车内,炭火旺盛,暖意融融。林良善裹了一件赤狐披风,敛眉浅眠,红萧也在旁昏昏欲睡起来。

    也不知马车是碰上了什么,疙瘩一声。

    林良善的脑袋磕了下车厢,睁开眼,微皱了下眉。红萧也醒过来。

    红萧问外面驾马的冯叔:“冯叔,怎么回事?”

    厚重的车帘外传来一略沉沉的声音:“没事儿,就是遇到一群乞丐,我绕过他们便好。”

    “好。”

    马车又开始缓缓走动。

    林良善揉了揉后脑,并不多疼,但撞的脑袋有些昏沉。车内的热气一阵阵的,直往人的身上钻。

    林良善掀开了车窗的靛青帘子,一股冷风携着春雨飘进来,吹得她整个人清醒了大半。

    “姐,有雨的,快些放下帘子吧,怕着了风寒。”红萧关切道。

    蒙蒙细雨中,忽见一群从马车旁不断远离的乞丐们,他们衣衫破烂,满身肮脏不堪,正对着包围圈中的一□□脚踢。黑褐色的泥浆飞溅,随着狠厉的拳脚一起落在那段瘦的身躯上。

    林良善正要放下帘子,遭受殴的少年突然抬起头来,正恰望向她。那是一张污迹斑斑的脸,随着马车远离越来越不真切,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却有些熟悉,林良善微怔,定定地看着他。

    但他的头很快被其他乞丐重拳击中,垂落下去。

    “冯叔,停车。”车厢内传来一道浅淡的命令。

    冯奇还来不及停下车,又听到一声:“折回去一些。”

    冯奇听从吩咐,驱动马匹折回。

    等车停稳,林良善方下马车,红萧撑了一柄油桐伞在身侧,遮去不断飘零的雨丝。

    红萧不明白林良善只是掀开帘子看了一眼,便要下马车的缘由,但她只能陪同一起,怕那些乞丐会伤害林良善。

    路泥泞,下雨后更甚,林良善的脚上沾上污迹。她裹好赤狐披风,缓步走去,到那群乞丐的面前。

    乞丐们早就停了手,盯着从精致马车上下来的林良善和红萧,眼神各异。

    那个匍匐在地上的乞丐还被一人踩在地上,动弹不得。

    林良善并不想多什么,径直将毛绒衣袖中的一袋子银子掏出来,丢过去,平淡道:“这些钱给你们。”

    她的下巴朝地上的人扬了扬,道:“他,留下。”

    乞丐中的领头被这状况搞懵,却很快反应过来,将胭脂红的布袋子开,眼睛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里面的银钱,旁边的矮个乞丐凑过来,他忙拉紧绳子,又嬉笑道:“快放了狗儿。”

    踩人的乞丐松了脚,要拿那个布袋子,却被领头赶走“去去!”

    “姐心善,姐心善!”乞丐领头快被巨大的惊喜冲昏。

    似乎又怕林良善返回,忙带着其他人离开。

    灰沉沉的天色下,雨势渐大,林良善遥看那些乞丐走远了,才俯首看下地上一动不动的人。

    一汪灰黄色的泥水中,他瘦的身体沉在里面,脸也埋进去,身上的衣服脏的看不清原先的颜色,到处都是补丁。头发又长又黏,沾了好些草木,散了好些在泥水中。

    林良善看着他嶙峋的手脚,嘴角轻提,踢了踢那截伤痕累累的左手臂。

    “抬起头来。”

    乞丐仍和装死一般,一丝动静都没有。

    林良善又踢了下。

    “抬起头来。”林良善第二次。

    林良善正要再用上点力气,地上的人抬起了头。

    这下,林良善可算是真正看全他的面目。脸瘦的脱相,显得五官更加突出,左一块右一快的,黑乎乎的,并不能将他的整张脸完全看清。

    他有一双极其好看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睫毛长翘,此刻那双眼下有薄淡的红,眼白爬满了红丝,看起来真可怜。

    林良善突然笑起来,右脸颊一个浅浅的梨涡现出,她将脚收回,轻笑道:“你叫狗儿?”

    乞丐低着头颤抖,不回答。

    这双眼,可真是像极了闵危,还有额角的那道疤。

    林良善又笑道:“狗儿。”这个名字可真是有趣又好笑。

    “狗儿,你可要和我回家?”林良善终于问道。

    “我家中有好吃的,有好玩的,你想要吗?”

    “想要便和我回家,可好?”

    ……

    林良善并不确定这个乞丐是不是闵危,她是在他成年后才遇到的他,如今样貌还未长成,再者这副肮脏邋遢的模样也看不出什么。

    若不是闵危,带一个乞丐回府也不是什么大事,还能干点活。

    若真是闵危,那就有意思了。她可记得闵危是镇北王的儿子,丢失在外多年,后来才寻回的。

    林良善看着趴在车厢上的乞丐,他是被红萧拎上来的。她有心试探,但红萧在旁不便,只能回府后再询问了。

    红萧身负武功,拎一个半大又瘦弱的孩子实在容易的很。她对林良善的行为感觉迷惑。

    “我是看他可怜,要是再让刚才的那些人他,怕是活不了了。“林良善笑眯眯地从桌上拿了一个红苹果,递过去,轻声道:“狗儿,拿去吃了。”

    “姐人真好。”红萧感慨一句,拿火钳子将炭火拨得更旺先,车厢里有刚才带进的潮气。

    闵危浑身脏兮兮的,本又冷又饿,被方才的几个乞丐揍得全身疼痛,却是忍受下来,想等他们发泄够了就会离开,不想会被面前这个红衣女子瞧见,像是逗趣。他遭遇过这样的事情太多,比之过分的不知多少。

    令他没想到的是,她竟然会救他。

    炭火燃烧的暖气慢慢将他身上的湿冷蒸发,他缩着身子,抱着膝盖在车厢的一角,一条条的头发耷拉下来遮住他的脸,满是戒备。

    眼前骤然伸来一只苍白纤弱的手,上面一只红艳艳的苹果。

    “狗儿,拿去吃了。”

    闵危没有接。

    林良善挑眉:“你不饿?”

    车厢内只有水果,因林良善喜食,所以红萧总在旁备了一些。

    正适时,一阵咕噜咕噜声起,显然是谁的肚子响了。闵危急忙去按住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怀中陡然丢进了苹果,他下意识一把捞住。

    “赶紧吃了,我可不想再听到肚子叫的声音了。”林良善刚完话,忽然咳嗽起来。

    红萧急忙扶着她,顺着她的后背,道:“姐,你怎样了?”

    林良善用手帕捂住嘴,低低地喘息一声,道:“红萧,把药拿来。”

    待红萧拿药瓶出来,林良善就水用好苦涩的药丸,咳嗽才停下。

    药效发挥,林良善的脑袋昏昏,逐渐陷入昏睡之中,临睡之前,认真叮嘱了句:“红萧,看好他。”

    彼时,闵危的鼻尖是一股萦绕不散的药香味,寡淡,微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