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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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夫闵危体虚身弱、元气不足时,林良善颇为惊讶。

    上一世,闵危有早起习武的习惯,常是天不亮就在别院里练剑或耍枪。

    更何况他的父亲镇北王坚守北疆抗敌十多年,即便是流落在外十多年的儿子,自认祖归宗之日起,也开始勤学武艺、强健体魄。不然后来闵危又如何接收他父亲手中的黑甲卫,震慑北疆,继而挥军南下,谋权篡位的?

    林良善看着外院正在王泰面前聆听指导的闵危和红萧。

    她想请人来教导闵危武艺,一方面是听了大夫的话,担心他身体虚弱,让他能以武艺强身,另一方面则是为那份恩情偿还,再加谈判的筹码。

    红萧是一个借口,林良善不知道该如何和哥哥林原,只能用这个法子,毕竟现在府中的人员往来都需林原点头,即使他公务繁忙。

    林良善不再看他们,将视线移回桌前,她复又坐回椅子上,蹙眉沉思。

    自回府,她只有第一次去国子监时见过江咏思,后面都不再去找他,直到现在。

    并不是她不想见他,而是她有意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些,不再像从前那样缠着他。

    江咏思也未来找过她,虽心下不舒服,但她也只是轻翘嘴角,笑了笑。她明白是自己之前太过分,总是叨扰了他读书,也让他被其他人暗地讨论,他心里大抵是厌恶她的,但碍于君子风范,不好发作出来罢了。

    这样的领悟,是林良善上一世嫁给闵危后,慢慢知道的。

    林良善的目光渐渐有些迷茫,她再次想起第一次见到江咏思的场景。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雨天,很大的雨。

    八岁的林良善一直在国子监门口等林原来接她,但天都黑了,他还没来。

    国子监的守卫让她在屋里,等林公子来了,便会来叫她。

    但她不肯,执意在院门口。

    她生着闷气,踢着脚边的石子,又眼巴巴地盯着大雨中的街道,盼着林原快快出现在她面前。她不过才来国子监上学半月,还和同学生分得很。

    一辆暗红色的马车从远处行来,最终停在台阶下。

    “你是哪家的?我可以顺路捎你回去。”一个温柔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林良善抬起头,正见一个白色锦袍的少年低着头,干净俊秀的脸上有淡淡的笑,礼貌而清贵。她愣愣地看着他,直到他再次开口:“我家里人来接我,我可以带你回家去,可要和我走?”

    稀里糊涂地,林良善点点头,和他上了那辆暗红色的马车。

    就是从那个下雨的傍晚,林良善知道了老师口中的好学生江咏思,是一个很好看的少年。

    林良善那时很讨厌读书,自然也很讨厌书呆子。她刚来国子监,初听到江咏思的名声时,以为他是一个书呆子,可很明显的,他不是。

    她很高兴。

    自那天起,她开始在国子监里偶遇江咏思,给他送些“玩意”,逗他开心,又或是约他春游放风筝、夏季游湖采藕、秋季去橘园吃橘子、冬季雪景里赏梅。

    虽然江咏思大多时候都是拒绝的,但偶尔的一二次便能让林良善继续锲而不舍地邀请。

    在林良善十六岁的时候,十八岁的江咏思夺得了科举的榜首,成为大雍建朝以来最年轻的状元。

    彼时喜炮震天,江咏思身披红绸大花,手捧钦点皇圣诏,足跨朱鬃马,在众人的前呼后拥中,面带淡笑,骑马游街,少女们砸落在他身上的繁花不知多少。

    林良善在酒楼上朝他招手,江咏思仰面回了她一个更深的笑容,接过她从高楼之上抛下的一枝杏花。

    这些都是很好的。

    林良善甚至都在想等他官职落定,便去问问他的意思,什么时候娶她,那时候她要穿什么样的喜服呢?又要戴什么样的凤冠呢?

    他们两个的事情,整个梁京都是知晓的。

    只是还没等她问出那句话,徐幼娇就出现了,她是丞相流落在外的千金,一朝寻回,竟还是消失已久的神医孙松丛的弟子,就连圣上都下旨让她进宫为太后诊脉。

    是天意吗?那时,江太傅因年事已高,时常咳嗽。江咏思亲自到丞相府,去请徐幼娇为自己的祖父看病。

    一来二去,江咏思对她生了情谊,后来江太傅病好,他更是拒绝了与林良善再见面。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徐幼娇嫁给了太子段昇,江咏思只能将心思按捺在心中,不再流露。

    白鸽飞落在窗沿上,惊醒林良善的回忆,她怔了一下,才伸手摸了摸白色柔滑的鸟羽。

    “你,我是哪里比不上徐幼娇?”她喃喃。

    她转而面向铜镜,开始审视自己的脸。

    脸颊因生来体弱显得有些尖瘦,苍白的脸色,眉毛稀疏,杏眼上的睫毛虽密,却不长,上下唇瓣一样的厚度,唇色淡淡。林良善摸着额角的一处疤,那是时候调皮摔跤磕到的,没得及处理,留了疤,现在只能弄些须发遮掩。

    她俯首,胸前的绵软也是平平。

    她想起徐幼娇那张明眸皓齿的娇颜和傲人妩媚的身材,遗珠回府,徐幼娇更是成为梁京的第一美人,吸引了多少世家公子的目光,更甚者后来的两个皇帝都喜欢她。

    林良善自嘲一声:“是哪哪都不如。”

    她不仅没有徐幼娇的高超医术,也比不上她的动人美貌。

    忽地,她低笑出声。这些都是上一世的事情了,她绝不会再让同样的事情发生第二遍。

    她要的不过是能嫁给江咏思,护得住在意之人,让他们平安顺遂罢了。

    她不甘心,重来一世还会重蹈覆辙!

    王泰教的很认真,他发现这两个徒弟都是有资质的,尤其是男徒弟。

    红萧时候就在自己父亲身边习武几年,有些根基,虽是女子,力气却大,且严肃对待;而闵危不曾专门学过,只三年流浪路途中会了些三脚猫功夫,但他领悟能力强,模仿极快,一套拳法只是看了一遍便能都记住,且起来竟带着拳风。

    王泰原本只想尽本职工作的心态改变,想要好好教这两徒弟,让他们能学有所成。

    闵危虽听着教武师傅的话,手上动作也不含糊,可心思早就到处飞了。

    他不明白姐为什么会突然让他习武,若之前让他习字读书就算了,他是她的书童,理应要学,可现在呢?练武作甚,有哪家的书童是需要会武功的?

    他想起昨天姐带他去医馆的举动,以及大夫的话,难道姐让他习武是担心他的身体,才让他跟着红萧一起学武的吗?

    “真宁,出拳的时候角度要再向左前方斜些。”

    “是,师傅。”

    闵危回话,趁出拳的时候望向远处的窗,姐今日没像往常一样午睡,低着头不知道做些什么。距离太远,他看不真切。

    江咏思的生辰将近,林良善现今在想该送什么的好。

    对了,寄月提及到江咏思到焦纵山拜访莫老夫子了。

    “莫岑?”林良善默念这个名字,想起这个人来。

    莫岑少有才名,却不愿入仕途,喜欢游历天下,结交好友,学子也遍布四海。他前几日到梁京一事,哥哥林原曾与她过,好像是三月底有一个清谈会,就在焦纵山的寒麓书院。

    江咏思大抵也会参加清谈会,且他崇尚学识渊博之人,定是要去拜访莫岑的。

    林良善隐约记得上一世,江咏思去向莫岑探讨问题,连门都没能进,不知为何。

    想到这里,林良善心下有了主意,她倒是知道了该送什么样的礼物,嘴角不由微翘,右脸颊的梨涡现出。

    晚间,林原下值回府,听到张管家汇报的事情。

    “姐让真宁一起习武了。”

    他的脑子活络,只是想了想,便通了关节,心下不免有些气愤。

    晚膳时,他问道:“善善,真宁那子是怎么回事?”

    林良善嬉笑道:“我不是看他身体差吗?让他多锻炼锻炼。”

    “我看你是用红萧做了借口吧?”

    林良善反驳:“哪有?再真宁会武功后,要是我遇上什么绑匪刺杀之类的,红萧不在,他不是正好能保护我吗?”

    “什么呢?”林原敲了下她的脑袋,疑惑这次她回来后,脑袋瓜好像聪明了些,倒懂得这些弯绕肠子,嘴也伶俐了许多。

    “我不了。”林良善自然是开玩笑,那样的事她上一世经历过,凶险非常。

    “哥哥就答应了吧,再了,真宁学的可快,师傅都夸他来着。”

    这都先斩后奏了,林原还能请人家王师傅回去吗?自然不行,他可花了那么多钱。

    “是,你捡的子聪明,学什么都快,我都不知道听了多少遍。”

    林原无奈,不再追究这件事,缓声笑道:“下月我休沐时,带你出去玩。”

    身为刑部右侍郎,林原事务繁重,虽这个月的案子比先前两月少了很多,但也只是能每天多睡一个多时辰。原本还想这个月初休沐,带林良善去逛逛街,但近来京中又有大案,怕是不能。

    林良善听出他话里的歉意,不在意道:“哥哥忙公事好了,我要是想逛街就自己去好了。”

    “那你回来后,怎么没出去玩了?”

    林原疑惑这点,从前可不是这样的,林良善什么性子他还是清楚的,贪玩好吃,可回府的近一个月除了国子监,竟然没怎么出门,实在不合常理。

    上一世,林良善因惧怕他人的言语和嘲笑,早就习惯在王府后宅枯坐,不喜上街,如有必要,她才会和闵危出席那些觥筹交错的宴会。重活一世,她也没再有那个心思和心境出门逛街了。

    “外面没什么好玩的。”林良善闷声道。

    不知想到什么,她又脸上带笑,语重心长道:“哥哥,你要是得空了,可以找媒婆相看下姑娘,你如今都二十六了,还没娶上媳妇。要是我有嫂子了,可以和她一起出去玩呢。”

    林原一听她这话,浓眉一拧,瞧着她,道:“你怎么管起我来了?”

    “我不是看你年纪大了吗?要是还不赶紧娶媳妇,这梁京中适龄的好姑娘都嫁人了,准轮不到哥哥你了。”

    上一世,哥哥林原没有娶妻,林良善也不知为何。

    若父亲林安去世后,威远将军府没了从前的声望,但林原是刑部右侍郎,有官职在身,人也长得俊逸,性格也好,也有好些姑娘想嫁给他,可他没那个心思,任谁劝都不听。

    林原被她的话气笑了,轻斥道:“我年纪大?”不过才二十六。

    他舀了一碗山药排骨汤,把碗放置林良善面前,才平静道:“等你嫁人了,我再娶妻。”

    林良善哼了一声,他这是哄她呢。

    晚膳用罢,林原离开,本要回自己院子的脚转了一个方向,朝别院过去。

    刚踏入院子,他就看见在昏黄灯笼下练拳的真宁,虽已满头大汗,但出拳的速度不减。

    “公子。”

    闵危回身时,见到身后站着的林原,忙收了拳,心下有些忐忑,面上不显,镇静地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