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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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林良善特意挑了一条霜白的暗茶花细丝褶缎裙穿,又让红萧给她梳了现今梁京中最时翘的倾髻。

    从木匣中拿了溜银喜鹊簪花别在茂盛的乌发中,八宝璎珞项圈戴于皙白的脖上。她描画好远山眉,又用手指轻抹了朱红的口脂,点于唇上,细细抿开。

    左右照照铜镜,瞧见眼下的青色,她赶忙用妆粉遮掩住。

    “姐昨晚是何时睡的?怎么眼青有些严重?”红萧问。

    林良善了个哈欠:“不记得了,画好才睡的。”

    一旁的桌案上摆放着整齐的棋谱。

    “如何?”

    林良善一番折腾后,在红萧面前转了一圈。

    红萧点头笑道:“好看。”

    “那就好。”

    用过早膳,临要出门时,正逢闵危过来。

    林良善吩咐道:“现今无你什么事,你便在府中待着,等午后王泰师傅到了,你便跟他好好学着,有空就多看书罢。”

    话一完,就带着红萧出门了。

    风清凉,闵危还不及“好”,就看着扮精致、处处都是心思的少女,风风火火地朝外而去。

    焦纵山在梁京的郊外,若是乘坐马车,一个来回需得两个半时辰,路途又有些颠簸。

    马车上,林良善颇为歉意道:“红萧,今日劳烦你陪我这一趟了。”

    实在是江咏思的生辰在即,她想借此机会在他面前表现一番。而王泰被林原聘用时,是以红萧为由头的。

    红萧笑:“姐让公子请了王师傅来教习,我已经很感激了。再,现在陪姐去国子监的是真宁,师傅每日教我的,我都会在午时前练习,时间多的很呢。”

    “对了,姐,我同你,真宁的悟性真好,师傅都真宁是他教过的弟子中顶聪明的。我怕还没多久,我都要不及他了。”

    这话时,红萧直冒酸,唉声叹气起来。一套拳法,她需要学上十几遍,才能记住,而真宁只需一遍。

    林良善笑得眉眼俱弯,她道:“在我心里,红萧最聪明,他比不上你。”

    “唉,姐别趣我了。”

    两人又絮叨起其他来。

    寒麓书院在焦纵山的半腰,掩映在一片青翠的松林中。雾气未散尽,缥缈环绕着山峰。

    林良善缓吸了一口松间清香,将怀中的布包紧紧抱住。

    书院门口的守卫乍见门前马车上下来的两个女子,其中一人姿貌姣好,仪容清丽。

    待两人来到门前,他例行公事,将人拦住,道:“来做什么的?”

    林良善道:“我是来找江咏思的,可否让我进去?”

    守卫皱眉道:“若无邀请函,是不能进书院的。”

    “邀请函?”林良善犯难,她没想到还要有这东西。

    “三月底,书院要举办清谈会,现今进书院的,都要持有莫老夫子下派的邀请函才能入内。”守卫解释道。

    他刚才听见这个女子要找江大公子,要是耽误了事情,那他就遭了。

    “我没有邀请函。”林良善坦诚道,看着他,轻声道:“可否麻烦你去通报他一声,就林良善有要事找他。”

    话音一落,却见不远处走来一穿蓝衣儒袍的男子,正是江咏思的好友吴玉。

    吴玉到了门口,惊讶道:“我刚瞧着门口的人有些熟悉,却没想到是你,林姐怎么来这处了?”

    林良善一向都是着红衣的,这换了白色衣裙,他一时没看出。

    林良善微笑道:“我来找他。”

    他?自然是江咏思。

    虽早想到是这茬原因,吴玉还是有些讶异。自这位林姐回了梁京,到国子监上学,却不再像从前一样痴缠好友。他当她是受不了那个不懂风情的好友,移情别恋了,却原来是还念着,没放弃啊。

    “吴玉,能麻烦你带我进去吗?我找他有要事。”林良善恳求道。

    吴玉不敢看她一张精心妆点的面容,他:“书院是不准女子进的。”

    守卫低着头,不敢否决。

    正僵持间,林良善瞥见书院中翩然而过的黄衫女子,嘴角微翘,朝那个方向扬了扬下巴,道:“那她怎么可以在书院中?”

    吴玉回头,见着那女子,不禁要冒出冷汗。

    “那是莫老夫子的孙女,自然是可以进。”他如实答,心下暗道:糟糕!

    林良善逮着这事,软磨硬泡许久,终让吴玉同意带她入内。

    吴玉带着两人在书院中绕了好几个圈子,林良善本就熬夜画图,加之身体虚弱,很是疲惫。

    她用绣帕擦拭额间的细汗,问道:“吴玉,还没到吗?”

    吴玉只:“快了快了。”

    绕过一处初春莲池,假山的拐角处,林良善眼尖地瞧见对面的江咏思,他一身荼白儒袍,正与一女子话。

    是那个黄衫女子。

    一瞬间,林良善明白了吴玉带她这番弯绕的用意。

    “吴玉,我找到他了。”她冷静道。

    吴玉没听见身后有跟随的动静,回头见林良善停下,看向对面。他望过去,只觉眼前发黑,默念:江大公子,这次我可帮不了你了,你保重。

    江咏思抬眼间,见到对面着白色衣裙,乌发簪花的女子正看他,手中白色的绣帕随风晃动。

    等林良善及至面前,他问:“你怎么来这里了?”

    林良善避开他的这个问题,瞧着那黄衫女子,笑了笑。

    黄衫女子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秀丽面容上原端的活泼开朗,一应消失无踪,她的语气有些傲气:“我是莫老夫子的孙女莫千映,你是谁?”

    还不等林良善回答,江咏思便道:“她是威远将军林安的女儿。”

    “原来是你。”

    自江咏思来到寒麓书院,莫千映对他是一见钟情,派人去探听了消息,得知这江大公子还有个青梅叫林良善,很是缠他,去年还因吃醋,当街疾病发作了。

    莫千映细细地量面前的白裙女子,显然地,今日这林姐是有备而来,仅从妆容装扮便可看出。

    她正暗暗将自己同林良善比较时,却听林良善道:“咏思,我找你有事。”

    这话就是让闲杂人等退让了。

    江咏思原本以为林良善会当场发脾气,毕竟去年那场大街发作的场景还犹在眼前,他怕她又气出病来,却没想到她能如此心平气和地话。

    他看向莫千映,道:“莫姐,你不用帮我在莫老夫子面前话,多有麻烦。”

    莫千映被两人的话气到,又见林良善脸上的笑意,气得跺脚,携着侍女离开。

    临走时,她了一句:“我等会儿再来找你。”

    林良善并未放在心上。

    江咏思带她进了目前居住的客屋。

    林良善坐在椅子上,垂眸看着他执茶壶柄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与青蓝色的瓷器形成鲜明的对比,衬托地越发好看。

    江咏思将倒好热茶的杯子递过去,问道:“善善,你来找我什么事?”

    他看着她的脸,美目红唇,脸颊因刚才被吴玉带着多走了路,泛着丝丝红晕。白裙衬的她有些寡淡,若是换上红裙,该更合适。自她回来,只第一天去国子监主动找他,其余时候都没有问询过他,堂妹也跟他奇怪。

    林良善右脸颊的梨涡浅浅浮现,将怀中的布包拿到桌上,开,从里面拿出一叠薄薄的棋谱,轻声笑道:“你看看。”

    她将棋谱递给他。

    江咏思疑惑地接过,只看了第一页,神情就震惊不已。

    一页页地翻将下去,他终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林良善,沉声问道:“善善,这棋谱是从哪里来的?”

    林良善已经为这件事找好了理由,她轻皱细眉,道:“我这几天做梦,梦到一个叫北厝的人,他硬拉着我下棋,还摆了许多棋局给我看。没想到醒来后,我还记得一些,就把棋局画了下来。后来我好奇北厝是何人,就去查找,没想到他竟然赫赫有名的围棋大师。”

    “原来是这样。”江咏思初听,惊奇得很。

    身为江家的嫡长子,他自在祖父的身边长大,学棋是必要的事情。虽他如今不过十六,却棋艺精湛,能与江太傅一决高下,不分输赢。

    北厝之名,江咏思自然是听的。遗留下的两副残局,他曾解过,却只解出一副,还是花了几个昼夜的功夫,手中的棋谱却比那两副残局更加精妙有趣,虽是新画的,却不会有假。

    林良善看着他脸上的喜悦之情,眼含笑意,道:“咏思,我将这棋谱送你。”

    江咏思回神过来,清隽的脸上有些愕然。

    “你十六的生辰将到,我就把这棋谱当生辰礼送你。”到后面,林良善的梨涡越深,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可是……”

    他的话未完,便被断。

    林良善嬉笑道:“咏思哥哥,我知道这份礼很重,可只要你开心,那就很好了。若是你实在过意不去,我下一次的生辰,你就好好想着怎么回我一份有情义的礼物。”

    话都被她尽,况且江咏思是真的喜爱这棋局。

    转念之间,他已经想到莫岑也是崇拜北厝的,一直遗憾未能得到那本《百变效古棋谱》。他的祖父与莫岑有怨,他这次上焦纵山向莫岑求学,可一直没能得他正眼。

    若有了这棋谱,兴许自己这次到寒麓书院会有所得。

    江咏思也不再推脱,温和地笑道:“善善,那这次就多谢你了。你的生辰,我一定好好准备礼物。”

    林良善不算多留在这里,她将棋谱成功送出去后,就要离开。

    “善善,留在这里用过午膳后,再走吧。”江咏思瞧着外面的日头,道。

    林良善淡笑着摇摇头,道:“不用,我还有些事,要回去了。”

    她这般的举动和话语,让江咏思心中感触复杂,好像从前的那个林良善和现在的林良善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看着她的笑容,江咏思微怔,噩梦中,她被人狠厉鞭,又被太子段昇用剑杀死时,也是这样的笑容。

    刚才她自己梦到了北厝,所以得了这棋谱。他已看过,棋谱是为真。

    那他梦见的呢?

    不能深思。

    江咏思将林良善送至书院门口,他的唇张了张,最终道:“善善,我和莫姐没什么关系,你别多想。”

    林良善乖巧地点头,道:“我知道你们不会有关系。”

    他目送着马车渐渐消失在松林的道中。

    一整日,闵危都心不在蔫的,王泰察觉到,浓眉一撇,问他:“徒弟,你怎么了?看着蔫巴巴的,像霜的白菜。”

    闵危蹲着马步,默不作声好久。

    好一会儿,他才闷声:“师傅,我今日心情不大好。”

    “心情不好?那就更要练武了。”王泰踢了他一脚,闵危差点扑倒在地,幸而用手撑住了地面。

    王泰:“来,起来,和我一场,我看看你进步没。”

    等林良善回府时,就见躺倒在地上,不断喘着粗气的闵危,整个人灰扑扑的,脸上还有好几处红肿的伤,一看,就是被人了。

    红萧眨巴着眼睛,感慨师傅是对她手下留情了。

    人者,王泰,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在一边挠头傻笑,心下暗想:怎么那么不凑巧呢?

    闵危爬起来,见林良善脸上的担忧,难受消散了几分。

    “怎么回事?”

    王泰:“我……”

    闵危垂头,声音呐呐:“姐,是我让师傅陪我练的,我功夫不到家,才这样的。”

    “哦。”林良善轻笑出声,道:“你今日成了这个样子,明天是不能和我出去了,等你脸上的伤好,再和我去吧。”

    完,霜白的裙裾在闵危的眼底如波浪般划过。

    这下子,闵危更像被冰雪冻住的白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