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前世番外1
我出生那天,梁京城下了很大的雪。
后来听哥哥那天的雪几乎把整个京城埋了,往年的庙会没了,家家户户都闭门过年节。
也就是在这样糟糕的日子里,阿娘在生我时遇到难产血崩。任稳婆再想法子救她,终是无用。
因而我自第一声啼哭起,就没了阿娘。
那时的我尚在襁褓中,并不知道自西北昼夜不停赶回的阿爹是如何伤心悲痛。
兴许是早产,又是寒冬,我自幼便患有弱症。
阿爹听从了大夫的话,并不允我乱跑乱跳,也不许我吃那些寒凉之物。总之,事事都得注意,万不能出事。
他常摸着我的头,对我:“善善,你要乖些。”
即使阿爹不,我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很差。
我想乖些的,可药汤每日都得喝,没有一日断的。那些药愈加苦了,苦地我常常吞咽不下,有好几回趁着红萧不在偷摸着倒掉了。
但这件事被哥哥发现,是狠骂了我一顿。
阿爹知道后,又骂了我一顿。
我哭地上气不接下气,恼怒道:“我不要喝药了,那些药好苦!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在话出口时,我就知道自己错了。
阿爹显然愣住了。我看得出,他很生气,也很难过。
“阿爹,我错了。”我拉住他的手。
也是在那天,阿爹对我:“善善,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你取良善这个名吗?”
我摇摇头,抽泣道:“阿爹,你别生气,我以后会好好喝药,不会再倒掉了。”
但阿爹并不理我,他自顾自地着。
“我和你阿娘认识,是因那年我被追杀受了重伤,正巧被上山采药的她遇见,她心善,便救了我……”
我听不懂这些,只不断晃着他的手,想让他消气。
阿爹完后,就一直看着我。最后虎目中竟掉下一滴泪。
我慌地忙伸手擦去那滴泪,真地知道错了:“阿爹,我以后不会再那样的话,你别哭。”
“善善,你是她留下给我唯一的孩子,定要好好活着,才不会辜负她。”
我哭着,拼命地点头。
那时,我不明白为什么阿爹会用唯一这个词,想的是还有哥哥。但后来一次无意,我听到了阿爹和哥哥的对话,乱糟糟的,什么沈家,什么报仇,什么圣上误判。
我只听懂了一件事,那就是哥哥并不是我的哥哥。
就似晴天霹雳般,我偷摸着跑了,伤心了许多天,也不敢去问阿爹和哥哥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恰好那时,阿爹以我常在府上孤僻成性为由,想让我学些诗书,多与人话,把我送去了国子监。
起初我不愿意,但又不想继续待在府上,不想再见到哥哥。
我看见与我同岁的孩子是如何的玩闹,但他们都不愿与我玩。在上学的第三日,我听到他们是我害死自己的娘亲,是个灾星。
我当时气极了,就从角落处出来,扑过去要那人,却被他推倒在地。
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我擦了把眼泪,爬起来就要去那个一脸欠揍的少年。
再次被他推倒,他们一伙人都在看我的笑话,没人帮我。
漂亮衣裙脏了,花苞髻也散了。
等哥哥来接我时,瞧见我的模样,顿时生起气来。
“谁欺负的你!”他的声音很大。
我抽噎着不想理他。
恐是觉得吓到我了,哥哥蹲下身来,语气努力和缓道:“善善,是谁欺负的你?哥哥替你去收拾那人。你不要害怕,他下次绝不敢再欺负你。”
明明是不想告诉他的,可在见他哄我时,我又忍不住扑到他怀里哭起来,就像先前受委屈般诉。
“我不认识他,呜呜呜,不认识……”
我不知道哥哥是如何找到那人的。第二日再见那个欺负我的人,脸上顶着红红的巴掌印,别扭地向我道歉。
我不想原谅他,可见着他那可怜的模样,手还捂着屁股,最后还是点点头。
此事过后,与我话的人更是没有了,但我没有把这件事告知哥哥。
我一点也不在乎。只心中想:即便哥哥不是我的亲哥哥,他也还是我的哥哥。
这件事,我瞒得很好,谁也不知道。
一切又和之前一样。如果不是在那个雨天遇见江咏思的话。
一身书卷气,又有一张极好看的脸。那时我新学了一个词,叫温润如玉。即便他年岁尚,但我也觉得极适合他。
他有着很好的身世和才华,父母疼爱关怀,又性子温和,身边有很多好友。不像我。
世上还有另一个词,叫一见钟情。
我想,这大抵是我那时生出的怪异情感。
为了能与他上些话,我努力变得活泼,不再是从前的那个闷葫芦。府中之人,例陈娘、张管家,还有哥哥,都觉我性子变了许多。
我倒是没多大感觉,只觉得江咏思能与我上一句话,我就能高兴许久。
那时阿爹已回西北两年,我在给他的回信中了这件事。没料到他竟告知哥哥,不再让我与江咏思话。
我自然很气愤,再加上那时哥哥忙碌着什么,也多少管不了我。
也许是我真地有些烦人,江咏思开始躲着我。
那时他的堂妹正进女院,我就去结识江寄月,又顺道认识了兵部尚书的女儿李兰芝。
此后我们三个的关系一直很好。
江寄月也乐意帮我给江咏思传达那些书信,也愿意告知我更多关于他的事。
这期间,我做了许多让人嗤笑的事。最严重的就是我的腿骨因摘青梅而断裂,在榻上躺了足足半年多。
对于该事,我很后悔,却不是后悔要去摘劳什子的青梅,而是那时候爬树应该再心些的。
哥哥狠骂了我,也应了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阿爹。
在年末,我满心期待地等着阿爹回京述职,但等到的却是噩耗。
他死了,被埋入大漠黄沙中,尸骨无存。
如今回想,那实在是我一生中最为昏恶的日子,竟不知天明天黑,一个人在屋中待了许久。
江寄月来看望时,给我带我一封信,是江咏思写的。
无非是安慰之类的言辞,但我确是靠着那封信,对红萧:“红萧,我肚子饿了。”
她急急忙忙地去端了膳食来。
我一边哭一边吃,只想着:此后这世上,我再无一个血缘至亲的亲人。
此后的每年,哥哥都会与我一起祭拜父母,事事恭敬。
我不知道他如何想,但绝不会将这件事捅破。若是破了,我将会失去最后一个亲人。
我们还是和从前一样。
哥哥科举中进,又有皇帝的怜惜之情,竟入了刑部为官。我也真地好好学那些诗文,为的能与江咏思有更多可以的。
我明白得很,他的那封信,不过是可怜我。但我却借着它蹬鼻子上脸,试图让他承认自己的心意。
好似自阿爹死后,我的性子又变了许多,开始蛮不讲理,骄纵妄为。
那年我快要十四,在看见他和什么远方表妹在大街上举止亲昵后,是当场大作脾气。该是气涌攻心,竟晕厥过去。
哥哥得知后,便把我送去了影梅庵修养。待开春后,才将我接回。
我一回来,又是想去国子监找江咏思。但一直未碰上他。
他有意避我。
虽已习惯,但我仍有些忧伤,便与红萧逛到了热闹的集市,买了一根糖葫芦吃。只是还未来及吃上一个山楂果,便被一匍匐在地的乞丐抓住了脚踝。
却也是在那时,我瞧见了正从书肆出来的江咏思。只得将糖葫芦扔与地上的人,跑向那个白衣锦袍的少年。
只是即便我再如何讨江咏思的欢喜,他都未接受,身边反而有了更多爱慕他的女子,其中亦有皇帝喜爱的公主安平。
他那样好的人,有这些女子喜欢,也是正常,不是吗?只要他未真的要娶她们就好。
我不断对自己这些话。
只是这样的状况随着时日的推移,发生了巨大的更迭变化。
丞相府寻回了真千金。我不太想她的名,让我恶心。
我第一次在江咏思眼中,见着了不一样的神采,是与我看见他时一样的。
那段时日,我闹出了很多事,心中隐约觉得不对,但克制不住。
我向来是喜欢什么,就必须要拿到手。更遑论江咏思是我喜欢了那么久的人。
又碰上死了许多年的阿爹在大街上被人污蔑无能守住西北,致使十六城池丢失,我了那人。那个大个头却意外死了,林府因此陷入危难中,哥哥甚至要被革职。
此事更是将我推着快要掉落无望的悬崖。
我昼夜在白宣上绘江咏思,隐隐要疯了。
真正疯了是在那次的中秋宫宴上,做下那样的龌龊事。分明知道会被人诟病辱骂,却还是做了。
等我清醒过来,就见着床榻上的另一人不是江咏思,而是那阴险歹毒的镇北王世子闵危。
我恨极,流着泪要去他踹他,却被他制住。
“我会向圣上求得赐婚,让你嫁作我的世子妃。”他轻笑着。
我真想撕烂他那张假笑的脸,却快要被泪意淹没。
周遭全是嗤骂我的话,而对闵危多是可惜,竟舍了世子妃的位置。
哥哥到底是心疼我,拿剑去了趟镇北王府。却是回来后,对我:“善善,这件错事是你做下的,合该由你承担后果。”语气几多无奈。
三书六聘,八抬大轿。
我就那样被捆着上了花轿,又被闵危在众目睽睽之下压着行完最后一礼。
司仪大喊:“礼成。”
听得这两字,我就预感这一世怕是走不出这镇北王府,要被困死在这里。
洞房花烛夜,那始终阴沉发笑的人又是威胁我,让我以后不要再想江咏思。
哥哥与我过,闵危自被镇北王找回的两年间,就从一个默默无闻的遗子,得了这世子的位置,可见他是一个极有手段的人,让我不要在他面前发脾气,万分心才是。
但我被仇恨遮蔽了双眼,只想和离。
对,只要和离,一切都会重新回到过去。
但他不可能。即便我把他的脸抓出血痕,他也不肯,甚至是让下人端来了饭菜,让我吃。
我自然饿极,心中恨地要死,却也吃起来。
但没料到在我用完膳,他就要沐浴。我被吓地要死,又想起那些偷着看过的话本图集。
他笑:“还没有哪对新婚夫妻是分房睡的。”
我阻不了他,只能眼睁睁听着屏风后布料嘻索脱下的声音,随后是水花撩起声。
我不明白怎么他被迫娶了我,却还笑得出来,难道是气极反笑吗?我心中怕得很,既想跑,但又怕真地跑,不仅会出不了镇北王府,还会连累到林府。
就和闵危的那般。
幸而那个夜晚他未碰我。本该趴在榻上睡着的我,第二日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床榻上。慌张地看了只凌乱的嫁衣,不由松了一口气。
可见闵危并不乐意娶我,那我还得接着与他和离。
但他好似很忙,一月里只有那么两三日在府中。即便是在,也是夜间回来。
我想要见他,实在太难。再一提和离的事,他更是抬脚就走,只留我一人咒骂,也不回头理会。
或许真的如他,只是需要一个人来做这个世子妃。
但为何偏偏是我?
镇北王府的日子委实孤寂的很,但好在有闵容与我话,后来又认识了孟蕙。
那时,我不懂后宅纷争。一次被侧妃利用,可以给我一种毒药,以此逼迫闵危给我和离书。
我在犹豫许久后,终究是下定决心,在给他的茶水中下了毒。
只要他给我和离书,那我就把解药给他。
此后,谁也不欠谁的。
但在他倒地的瞬时,我又后悔起来,不该这样做。
被罚跪佛堂三月,听是闵危向镇北王求的情,不若我就是死罪。不过是弄死一个劣迹斑斑的世子妃,又有何难?
不知闵危是如何解毒的,他来佛堂看我时,还送了热的饭菜来。
在他的注视下,我跪着吃完了那些。
“闵危,你休了我吧。”
我以为他会因下毒一事对我恨极,但没料到他还会来看我。既然和离不成,休弃也是可的。
但他随即变了脸色,阴鸷地俯视着我,道:“即便我休了你,你依然走不出这里。”
后来那个教唆我的侧妃是被杖毙了。
不过两月,我就再不出和离或是休弃的话,因哥哥入了狱。
我第一个想到能求得帮助的人,竟是闵危。当我在他面前不断跪地磕头时,想的只有将哥哥救出。
他人的讽刺嘲笑我全作无视。
闵危并没有应下我的卑微请求,就任我出着丑态。
若非那年夏我意外碰上了昏倒过去的他,他该不会想到帮我。
“世子不如求求我,兴许我心情好了,就想帮你了呢。”
自此,我也能收到自宿州而来的信。也是从那时起,我再明白了一个道理,若哥哥一日不得自由,我也只能这样困在镇北王府。
也是在那年的年底,在聚宴上,那些人起什么子嗣,又是旁敲侧击地我身体有问题。
镇北王瞧我不顺眼,我也能看得出。
但闵危一日不提和离与休弃,我也不会再。彼此心知肚明。
我到底有几分难受。那日又是我的生辰,亦是我娘亲的忌日,不免喝了些酒。
红萧劝我不要喝,怕是对身体更不好。
但我就是想喝。酒能解千般愁苦,却是在喝之后,还是闷苦得很。
我不记得究竟喝了多少,只恍惚看见了江咏思,脑子不清楚地想起从前的事,又模糊做了些什么事。
什么生辰礼,什么雪人……还有温热的触感。
清醒之后,红萧告诉我闵危来过,是他让去煮的解酒汤。
我脑袋昏沉,倒头再睡过去,管他来没来。
却是傍晚起了来,瞧见院中有一处堆聚了厚重的白雪。
那些年,我也听了闵危的一些事情。不远千里,自金州随着流民上京,又在梁京中寻父两年,这才得以遇上从北疆归来的镇北王,父子相认。
他的娘亲,好似也不在了。
有时候我会觉得他是一个命苦的,在外颠沛流离了许多年,娘不在爹不疼的。
我是亲眼瞧见他被镇北王扇了巴掌,该是办事不利,血顺着嘴角流下。
“看够了?”他把我从竹林后揪出来,笑问。
他很是能笑,笑能分出许多种,但那时的笑并不可怕。
我忍不住也笑:“看你也是个可怜的。”
他放开了我的手腕,转身就走了。分明这处是他的院子,我是来与他事的。
就是这般,我们常不会上两句话。
更何况他愈加的忙,我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他也不会告诉我,但至少不会让我去应对那些后宅杂事,随我高兴做什么,只要不惹出麻烦就好。
因而孟蕙之言,我是听进去了些的。
我察觉自己变了,开始思及将来,也渐渐明白了世事易变的涵义。依着那时的状况,我唯一能依靠的便是闵危,以后怕也只能是他。
但又不甘心曾经所为皆是胡闹。
我努力地找寻着他身上值得喜欢的地方,至少让我有那么点心甘情愿。
却是再寻,也找不出。
他看起来老成,年岁却比自己两岁;他的长相虽好极,却不是自己喜欢的那类;他的脾气不好,若是一个不顺,能吓死人……
即便如此,我还是鼓着勇气,拿着那只香囊去寻他,却听到那番话。
在镇北王府的四年,发生了许多事。微末事差不多都忘记了,能记住的很少,很清楚地就以上这些。
影梅庵的三年,我的身体愈差,每日喝着苦涩的药汤,时不时会回顾我这一生。
兴许是阿爹给我取的这个名,让我这辈子都无法真正地怨恨一个人。
我不恨江咏思,也不恨闵危。
走到这一步,都是我做错了事,也该承担后果。
只是我又想,若是那晚真地是江咏思,那我这一生又该如何?是否真地如我所愿,美满幸福?
不过是想想,谁又知道呢?
风缓吹,窗外的梨花纷落,初春将至。
闵危谋逆是否真的能成?我放下捂唇的帕,看了眼上面的血,便收拢起来。
想了想,终究拿起桌案上的毛笔,开始写遗信,给他的。
作者有话要: 这章有部分内容是整合了前面的一些剧情,也省略了些,将时间线理下,揭了些隐藏剧情。
明天男主视角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