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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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往云川城这一路, 周笙白几乎是在马车内睡过去的。

    丁清知道他冬日怕冷又嗜睡,即便有马车避风,可中堂境内处处落雪, 依旧很冷。

    这途中没有合适落脚的地方,入夜总走过了城镇村落,加上周笙白不愿往人多的地方去,便没有刻意放慢脚步。

    驾车的马夫是个常年跑腿的人,身体过硬, 自带了厚被包裹, 天色一暗便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喝三两酒,裹着被子呼呼大睡, 毫不在意幕天席地。

    丁清其实与那马夫一样,在哪儿都能睡着, 只是一旦天黑,寒风四起, 周笙白的眉头便皱着。

    他身上的黑袍几乎将所有能遮的地方都遮住了, 唯露出半张脸来。

    丁清见状, 将自己身上的袄子脱下来往周笙白身上盖。

    他们毕竟是不同的,周笙白还活着, 可她早就死了,就算是大雪天里在雪堆里睡上三天三夜, 丁清也不会有多大问题,周笙白却是血肉之躯。

    马车内的空间不大,丁清心翼翼朝他那边凑过去,将袄展开, 再披盖在周笙白的身上, 角落里掖了掖。

    周笙白本是靠着马车睡的, 因为丁清的举动稍微动弹,他将头朝另一边靠去,另一侧什么也没有,这么靠下便是直直地摔在坐板上了。

    丁清连忙扶住对方,自己顺势朝周笙白身边坐下,周笙白先是靠在她的肩上,似乎觉得不舒服,便调整姿势枕在了丁清的腿上,翻了个身,一双手臂还搂着她的腰,脸埋在丁清的腹处。

    丁清僵硬地靠在马车内,低头几乎看不见周笙白的脸,仅能看见他微卷的长发绕在了肩头与自己的膝盖上。

    “老大……”丁清低低喊了一声。

    周笙白被人扰了睡意,有些不耐烦地嗯了声,丁清抿了抿嘴,最终还是沉默了。

    唉,只要老大需要,她当枕头当被子当什么都行。

    次日一早马车继续赶路,车夫的心情还挺好,热情地给丁清唱了两首他们家乡那边的歌,吵得周笙白把脸埋得更深。

    灼热的呼吸于腹部与腿间蔓延,丁清闹了个红脸,只能低声让马夫别唱了,只等周笙白醒了之后,她再好好欣赏。

    结果周笙白没有醒的意思,全程晕晕乎乎的。

    等到了云川城外,周笙白才终于睁开了眼,马车内睡得尤其不舒服,完全比不上他被褥柔软温暖又宽大可以肆意滚的床。

    但周笙白发现自己枕在丁清的腿上,疯子几天都直挺挺地坐着,许是这姿势着实不好睡,前几日她都睁眼挺着,现下终于挺不住,头一歪,坐着睡着了。

    周笙白仰躺着看向丁清的脸,心里的感受很不一般,像是那只被拼命压制的猫爪卷土重来,简直要挠花他的心肺,使得心脏噗通噗通,乱跳了好一阵。

    周笙白坐起来,视线还在丁清的脸上,呼吸慢慢沉了下去,眼神如丝,几次于她唇上游离。

    他又想要吻她了。

    周笙白记得丁清的味道,甚至记得她唇上的触感。

    柔软、温热、湿润。

    他想将手贴在对方纤细的脖子上,指腹摩擦她的脉搏处,感受那里的跳动。

    在他吻她时,舌尖纠缠,他就能通过抚摸她脖子的掌心感受到她凌乱呼吸下,几次吞咽。

    可周笙白也记得自己咬破过她的嘴,尝到过她的血。

    如此一想,他将目光移开,袖子里攥紧的手指慢慢松开,而后挑起马车窗帘,看了一眼入城后,热闹街市上的行人。

    似是自言自语的一句:“雪停了。”

    但又想有人可以话,于是周笙白沉默了会儿,重了一遍:“丁清,雪停了。”

    丁清睡熟了,什么也没听到。

    云川城的附近全是山峦,城池建设在山体周围,甚至有半边山直接成了云川城背靠的城墙,周家建立在山下,往山上去,还有几处静谧的庄子。

    马车停在周家门前,马夫早就拿了钱,与周笙白了招呼便自己走了。

    中堂周家的大门并不富丽堂皇,从外表去看,也就是个普通富人的双开朱漆门,门前种了一排柳树,几人看守,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山下的周家只供学习画符的门下弟子门临时休息,平日无事的话,长老们也都在此处,但周家真正有用的东西都在山上的庄子里,那里才是周家创派之初的落脚地。

    周笙白见丁清还在睡,不太想叫醒她,可云川城毕竟处处都是捉鬼的周家子弟,把她丢在马车内,恐怕要不了一刻钟就被那些练符的弟子们烧成灰烬了。

    周笙白推了推丁清,丁清咕哝了一声,揉着眼睛睁开,入眼见到周笙白先是笑了一笑,柔声道:“老大,你醒啦。”

    周笙白被她这话得想笑,当是她醒了,可她却还想着他。

    “到了。”周笙白率先下了马车。

    丁清紧随其后,跳下马车后她伸了个懒腰,着哈欠看向周家的大门,有些意外道:“挺简陋呀。”

    “嗯。”周笙白看向周家门牌上的字,那上面还有一处被磕碰的痕迹,若仔细看,可见磕碰处有淡淡的爪印。那里修补过,但当年被破坏得太深,始终有些残影。

    一些不太好的记忆涌上心头,他还记得自己将牌匾碰下时,周家的人拿着捕网里外三层把他围住,嘴里嚷嚷着:“别让他飞走了!”

    “快抓住他!”

    周笙白垂眸,顺势拉住了丁清的手道:“走吧。”

    丁清瞥了一眼自己被牵的手,有些疑惑,但见到门前守着的周家人瞧见他们二人一同进去,目光不断在她身上绕过,丁清大约猜到周笙白这是在保护她了。

    她是鬼,为捉鬼人士所不容,周笙白是周椿的舅舅,他们自然不敢动。

    周家也不是人人都认得周笙白,入门后仍有一些人要上前拦住,但只要见到他右足是鹰爪,便都止步,纷纷耳语,眼神也变得叫人很不舒服。

    他们话的声音不,像是压低,但全都传入了二人的耳中。

    “这是……那个人吧?”

    “我还从未见过,原来这世上当真有人长了鹰爪,那他是否真有双翅?”

    “长了鹰爪的,还能叫人吗?”

    那些量的眼神,无不盯着周笙白的腿,又偶尔落在他的脸上,眼神中的惋惜、惊讶、厌恶或是嫌弃,他们没有遮掩,只是没人靠近。

    这世上的异类,都不为凡人所容。

    哪怕周笙白是个活生生的人。

    丁清垂在身侧的手紧了又紧,几次深呼吸。

    可周笙白似乎早已习惯了被人这般围观,目光甚至没在这些人的身上扫去一眼。

    他们从入门便被人往里通传了,率先出来的是黎袁峰。

    他见到丁清并不意外,却是在看见周笙白的脸时吃了一惊,尽量克制忍不住朝上看的目光,黎袁峰道:“家师已在会厅等候,二位随我来。”

    丁清被周笙白一路牵到了会厅,见到苏威时,苏威对周笙白微微颔首算是了招呼。

    “周公子,堂主有事外出,暂且还未回来。”苏威道:“不如二位在堂内休息,几个时辰后堂主应当就回来了。”

    “我是来拿东西的,不找周椿。”周笙白道:“月影香木盒。”

    苏威有些为难:“这……当初周公子留在堂内的东西放在何处,只有堂主知晓。但五年前堂内又整理一遍,若无意外,应当是收拾存入闭苍山庄里了。”

    周笙白嗯了声,道:“钥匙给我,我自己找。”

    “钥匙也在堂主手上。”

    周笙白明显皱了一下眉,有些不悦,他只是来拿回东西,不想这么麻烦,也不想在云川城耽搁。

    顿了顿,周笙白道:“那就让周椿回来了之后,去闭苍山庄找我。”

    “好。”苏威应下,他知道周笙白不愿留下。

    当年之事的确闹得有些难看,苏威还以为周笙白再也不会踏足周家。

    周笙白与苏威没什么好寒暄的,完便拉着丁清出了会厅,一路朝回走时有黎袁峰相送,快到周家大门前,丁清突然问:“黎公子,茅房在何处?”

    黎袁峰脸上一僵,心想她一个鬼也需要上茅房吗?

    但人家姑娘开口问了,黎袁峰只好道:“我带丁姑娘去。”

    丁清道了谢,挣开周笙白牵着的手道:“老大你出门等我吧,我很快就回来。”

    丁清跟着黎袁峰顺着长廊一路朝里走,途中她还问了黎袁峰几个问题,都是关于孔御的,她与黎袁峰没什么可聊,唯有都认识孔御。

    黎袁峰与孔御交好,听丁清提起,便将近来孔御给他信上写的都了一遍:“孔家的老爷子寿辰快到了,过几日我也要随堂主去北堂贺寿,孔御那子最近又被禁足,还不能参加爷爷的寿辰,也不知真假……”

    身后无人回话,黎袁峰回头看去一眼,他背后空空,哪儿还有人。

    “丁姑娘?”

    黎袁峰皱眉,周家虽相比其他四堂对鬼的恶意没那么大,可到底也是一屋子捉鬼的,丁清走失,他不好交代。

    当黎袁峰回头去找人时,却见十几个周家的弟子扶着肚子上吐下泻,一股恶臭蔓延开来。

    周笙白站在马车旁等丁清,便见身穿白袄的女子扬起一脸得逞的笑,几步冲到了他跟前问:“老大,马车还要吗?”

    周笙白见她主动抓上了自己的手臂,摇了摇头。

    丁清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状,眸子亮晶晶的,她昂起头,粉红的嘴一张一合:“不要我们就快走吧!”

    她拽着周笙白离开周家门口,脚步加快:“走吧走吧,饿了,我们去吃饺子。”

    二人并未完全走远,黎袁峰就追了出来:“丁姑娘!”

    丁清拽着周笙白的袖子,笑得更加张狂:“快走快走,再不走姓黎的就要抓到我了。”

    周笙白被她牵着一路跑,黎袁峰本来都追出来了,后来又有弟子将他叫回,他看向丁清与周笙白离开的方向,又见满头大汗的师兄弟,只能叹气一跺脚,还是回到周家去。

    黎袁峰没追,丁清也就不跑了。

    周笙白见她笑盈盈的,心知疯子怕是没干什么好事,于是问她:“你把人家的茅房掀顶了?”

    丁清哈哈笑出了声:“掀顶算什么?就是不知他们周家茅房够不够用!”

    她的笑容很张扬,周笙白见不得她这种带着些狡黠的模样,心口突突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