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仙水镇有水光反照, 夜里尤为璀璨。
桥廊上的灯笼亮了半夜的,水面上波纹斑斑的倒影也一直都在。
镇子里华灯初上时撒下的花都顺着水流飘走了,不过客栈里的人不怎么愉悦, 二花儿往左边堆积,那明这一年很好,往右边去,明这一年不太妙。
但今年的花有些奇特,仙水镇左右两边各有一处积水池, 花儿哪边都没去, 反而盘旋在中间,仿若那处有一个漩涡, 一朵朵被吸进沉入。
丁清与周笙白离开客栈时,天光方亮, 二仍旧丧着脸道:“镇里的老人,这不是个好兆头, 可能会很糟糕。”
二年纪, 才十三、四, 丁清见之想起了丁澈,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安慰道:“这世上哪儿有神仙?那都是胡八道的, 几朵花,决定不了什么。”
她这话时, 周笙白侧脸朝她看去一眼,眼眸微垂,不知在想什么。
昨天晚上周笙白吻过丁清,丁清问他, 此番来西堂所找到人是谁。
周笙白给了她回答, 只是有些模糊。
他:“她叫雪姻, 是个活了很久很久的女人。”
丁清起初不太明白,周笙白所的很久很久究竟是有多久,她心中设想,对方大约是个年迈的老 妇,能被称得上很久,至少也有八、九十岁了。
等出了仙水镇,周笙白才告诉她:“拜天冰山,是她造出来的。”
丁清闻言,微微一怔,诧异地看向对方,她忽而想起来自己在离开客栈前安慰二的那些话。
她这世上哪儿有什么神仙,丁清原也不信世上是有神仙的。
世间很乱,若非捉鬼世家锻炼出来的人才,寻常人根本分不清人与鬼的差别。人在死了之后接触到的是这个世界的另一面,那些超乎平常的力量更容易被掌握。
这里分明是给凡人生存的地方,可偏偏凡人最弱。
若这世间有神仙,怎么不见神仙来救救他们?维持世间秩序,守护五堂百姓的,只有几个分别驻扎在五堂中央的捉鬼世家。
可丁清也猜测,这世上既有鬼,那应当是有神的。
一个能造出冰山成为仙水镇传的女人,到现在还好端端的活着,即便不是神仙,那也相差不远了。
丁清本有些忌惮对方。
那是种莫名在心中排斥的感觉,因为她觉得住在冰山里的女人与周笙白很近,可现下她又有些好奇了。
好奇她的能力,是否也比周笙白厉害。
前往拜天冰山的路越来越冷,即便白天里艳阳高照的,丁清身上那件薄薄的披风还是不能御寒。
周笙白带她飞跃冰山前的几座雪山时,呼啸而过的寒风中夹杂着凛冽的雪花片,犹如刀刃般割人。
她将脸埋在周笙白的怀里,心思飘的有些远。
丁清想若这个叫雪姻的女人比周笙白厉害,那她要不要换个老大?
可这世上当真有比周笙白还厉害的人吗?
周笙白不知怀里的人在想什么,昨日话还有些酸溜溜问他雪姻是谁的疯子,在得知对方造出一 座冰山后便开始考虑调头认老大的问题了,若他知晓,怕是会直接将丁清丢下去。
风中的雪粒刮在人的身上,再暖的温度到了这个地方也不能融化那些晶莹的白,丁清在周笙白的怀中冻得有些发抖,探出头担忧对方有没有冻伤羽翼。
周笙白的卷发上覆盖了一层白霜,像是瞬间苍老,他的眉与睫毛都挂着雪渣,在丁清问话后,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牢一些。
等周笙白落地时,天光最亮,方到正午。
耀眼的阳光透过一层层寒流,照在人的身上也起不了多少暖意。
丁清的脚踩在一片冰面上,四下望去皆是刺目的白,逼迫人不得不眯起双眼。
周笙白侧过脸眨了眨眼,纤长睫毛上的冰渣簌簌往下直落,从某种角度看过去,就像是他在落泪。
丁清见之有些好笑,噗嗤一声道:“老大别哭啊。”
周笙白朝她瞪去一眼,伸手捏住了对方的脸,他稍微使了点劲儿,疯子像是不怕疼一样依旧笑得灿烂,仿若能将这百里冰川全都融化了般。
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周笙白目光难得温和,望向丁清带着不容忽视的柔情,等转身时,又像是下了极重的决定。
雪姻住在山脚下,冰山后方有一汪池,那里占据地势的优势,是整座冰山最暖和的地方。
池旁建了座榭,仅两间屋子,房间很,一个放了床榻,一个放满了各式各样的箱子。
丁清与周笙白绕过冰山下的水池走到榭前,周笙白径自朝其中一间房走去,丁清站在水池旁等着,目光则落在榭院落里种满的白花上。
五片白色的花瓣,金黄的花蕊,淡淡的香味也似曾相识,唯一不同的是这里的花都有叶子,而窥天山上的那些……大约是即便周笙白照料得再仔细,也难免养坏了。
丁清逐渐朝水池靠近,低头一看,便见到这汪水池清澈如一面巨大的镜子,将整片晴空都收入其中,而丁清探出半边身子的模样,就像是置身于苍穹之上。
那白花,一路长到了水岸,嫩白的花朵倒映于水面,在湖中的‘天边’铺成了一条花路。
就在她四处张望之际,身后传来了一声软若无骨、娇滴滴中又带着点儿捉不住的飘渺声:“笙白,你来了!”
她很惊喜。
丁清不喜。
丁清眉头都没忍住皱起了,转身一看,便见到一名披着白衣白裙的女子款款从屋中走出,她的发丝也是白的,柔顺地披在身后,长长地挂在了拖地的裙摆上。
她很白,几乎透明。
可那张脸很年轻,看上去与周笙白差不多大。
雪姻容貌清隽,并不艳丽,正如她养了一院子的白花,干干净净。
她细白的手撑在了门框边,瞧见周笙白脸上挂着笑意,又瞥见站在水池边的丁清,目光微顿,笑容僵了一瞬,几乎不可察觉。
“你带了人来。”雪姻转而又道:“原来不是人。”
丁清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白披风,再看向人家身上穿的白裙,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周笙白朝丁清看来,见她低头整理自己的披风领口,面上露出笑容。
再面对雪姻时,脸上还有些未完全收住的温柔眷恋,他道:“我有些话想问你。”
“你问。”雪姻给周笙白做了个请的姿势。
一旁只有冰雕的座椅板凳,周笙白没碰,他并未算在此久留,只道:“你曾与我过花开九万九,可通彼端,这个彼端,只能是那里吗?”
雪姻眸光诧异。
丁清心想周笙白将这种白花看得很重,故而她离池边的花也远了些,只是手痒地碰了一下池中水,被冰得指尖犯疼。
背后一道堪称尖锐的目光穿来,丁清立刻察觉,回眸瞧去,对上了雪姻的视线。
女人看上去对她并无恶意,甚至有些可怜。
雪姻收回目光,看向周笙白时抿了抿嘴,道:“我不知道。”
紧接着她又:“我自落入此地,就像是入了牢笼,知之甚少。但我的话没有骗你,笙白,花开九万九,你我都能摆脱此间束缚。”
“我知道了。”周笙白的眸色很深,雪姻看不穿他的想法。
她从来就不懂他。
以前他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对任何人都冷漠忽视。
这世间的人都将他们看成异类,被凡人排斥、鄙夷、忌惮,雪姻有与周笙白几乎相同的经历,她以为他们目标一致,现下看来……未必如此。
周笙白找到他的兴趣了。
他仅来过拜天冰山四次,前三次都是独身一人,问的都关于那些花,第四回 多了个女鬼,问的问题还是花,可目的完全变了。
周笙白转身朝丁清走来,拉过对方的手便要离开。
丁清哎了声,回眸朝雪姻看去好几眼,将要离开前,她略微挣扎了一下:“等等老大,你要问的问完了?”
周笙白嗯了声,丁清厚着脸皮道:“那我能不能去问那姑娘几个问题呀?”
“……”周笙白眼眸惊诧,神色怪异:“你与她从未见过,有何好问的?”
“她造了座冰山啊!”丁清搓了搓方才被冻疼的手,口气里难掩倾佩:“这可不是一般人。”
丁清虽不喜欢雪姻,可本能地对厉害的人无法抗拒。
疯子哒哒几步跑到雪姻跟前,方靠近便察觉到对方身上的寒气。
雪姻疑惑地看向周笙白,周笙白也等着看丁清要问什么。
“那个……仙女。”丁清斟酌着措辞给了对方一个称呼,随后压低声音凑近问她:“你与我老大过吗?”
雪姻:“……”
即便丁清用手遮了唇形,周笙白还是听见了。
他额角突突直跳,心中分外惊愕气恼,大约也猜到了丁清的想法了。
雪姻摇头。
丁清啧了声:“那你能吃鬼吗?”
雪姻回:“不能。”
“你的看家本领是什么?”丁清问完,雪姻的表情彻底不解:“养珍珠,算吗?”
丁清:“……”
她不死心:“那种能伤人的本领呢?”
雪姻无奈一笑:“不会。”
丁清哦了声,站直身体往后退了两步,再看向雪姻时,她脸色淡淡,全然没了兴趣。
丁清没算揭人短,状似安慰地道了句:“人各有长,养珍珠挺好。”
也不是人人都是周笙白,没周笙白厉害正常,比周笙白厉害丁清才会惊奇。
她只是骤觉尴尬,调头朝周笙白一路跑,丁清垂着头,拉着对方袖子就要跑。
雪姻叫住了他:“笙白,珍珠送你。”
她从另一间装满箱子的房间里出来,沉甸甸的一箱珍珠大约有两三百颗,颗颗圆润色泽白皙,价值千金,周笙白不当玩意儿扔给别人的珍珠,都是她送的。
周笙白想了想,还是接过来道谢,随后提起丁清的后颈衣襟,面色不善地离开榭。
他走时心情不悦,并未看见在他接过珍珠转身后,雪姻脸上仿若被抛弃的孤独与自嘲。
离了榭,周笙白攥着衣襟的手越发收紧,他忽而走不动路似的,松开丁清后咬牙切齿地看向她:“你想换人?”
“啊?”
“你方才问的我都听见了,你拿我与雪姻比较,你觉得我不不如她厉害。”周笙白捏着丁清的下巴恶狠狠道:“我过你若敢背叛我,我会吃了你!”
“可事实是她没你厉害啊。”丁清觉得下巴疼,也不是不能忍受。
“若她比我厉害呢?!”周笙白反问。
丁清一怔,忽而哑住了。
“你就跟她?!抛下我?!”
周笙白吼归吼,掐着丁清下巴的手却没再用力。疯子脸嫩,轻易便留下了通红的指痕,他分明还在生气,当下又心疼了。
“若她比你厉害,我会问你。”丁清老实道:“你若同意,我就认她当老大。”
周笙白嘴角抽了一瞬,獠牙都长出来了。
丁清又道:“你若不同意,我就还跟你。”
不够!
周笙白不满意她的回答。
紧接着,丁清了第三个‘若’。
她半垂的眼眸目光晦涩:“你若不高兴,我会想办法弄死她,这样老大还是最厉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