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娅与恩律的会谈还算愉快——虽然这只人鱼有时候实在毒舌到令人忍无可忍。

    恩律这次邀请洛娅来望月湾,?自然不是单单请她来观赏庆典。两城之间贸易频繁，关系愈加密切，总该正式坐下来一回,?理一理这些事情。

    来望月湾一回，之前一些信件上没详述的细节都被重新理清，还敲定了好几项之前的合作意向，双方心情都十分愉快。末了，恩律还问她：“你那些奶茶店，有没有兴趣在望月湾开几家分店？”

    洛娅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件事情，面上微微一怔。还没细想,?便听恩律懒洋洋地：“你要是想在这儿开店,?就来找我,?我让人帮你找些好的店面。啧，那帮商人个个心黑得很，我们也不能总做冤大头。”

    洛娅失笑,?没有马上回答他，反而拐弯抹角地提起了联盟的事情。游戏系统当时新推出领地地图功能时,?提示了领地的解锁方式：成为该地领主,?亦或与该地领主建立盟约。

    天上掉下来一座城的好事儿大概不会发生第二次,?想要解锁望月湾的游戏信息、查看望月湾的角色图鉴,?只能靠着建立盟约了。但按着人鱼们的脾性，这事儿不会那么容易,?更何况她的国度虽然靠着药剂与奶茶渐渐有了些名气,?在大陆上的地位仍旧无法与望月湾相比。

    她不过是随口试探,?果不其然，恩律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或许是因为心情不错，他没有直接拒绝,?也没有毒舌地嘲讽，而是学着洛娅先前那般，不置可否地笑笑。

    这个态度让洛娅心念一动，却也没有再提。

    谈完正事之后，恩律又带着洛娅游览了一圈海底世界，便去忙自己的了。法兰西斯再次回来，询问过洛娅的意见之后，给她安排了陆地上的住所。

    等人都走了，洛娅便带着墨帝斯跑去外城区溜达了。

    望月湾分外城区与中心城区，也就是岸上与海底。这两个城区都有一座学院，听洛娅想去外城区的学院看一看，墨帝斯便去和路人听那座学院的位置。他和人交谈的时候总是礼貌优雅的，唇角彬彬有礼的弧度永远恰到好处。洛娅站在后面，漫不经心地瞧着脚底玻璃下波荡的水色，偶尔抬眸看他一眼。

    她突然感觉很惬意——从那些繁忙的政务中短暂脱身，来到这陌生的街头。没有人知她是女王，也不会热切忠诚地盯着她看。

    压力和他人的期望值永远成正比，北罗曼百废待兴的那一段时间，洛娅甚至短暂性地染上了失眠的毛病。

    外城区的这座学院名为安雅斯特，据名字来于望月湾历史上一位极为伟大的人鱼。它坐落在外城区的城南方向，占据了整个城区三分之一的土地。越往安雅斯特的方向走，路上见到的奇特人士就越多。

    洛娅先前在街上看见过一个脚边跟着傀儡的机械师，那便已经让她觉得十分新奇，但现在从她对面走来的机械师更令她大开眼界。那是一个浑身都被包裹在银白色甲片之中的人——那模样令洛娅联想到了电影中星际时代的机甲，然而这个世界的“机甲”显然没有那么先进，那人歪歪扭扭地走了几步，“砰”的一声摔到了地上，对着洛娅来了个五体投地之礼。

    那人的“头盔”咕噜噜滚到洛娅的脚边，露出一对绒毛凌乱的长耳。那兔族兽人捡起地上的头盔，似乎有些慌张地往四周瞧了瞧，对上洛娅好奇的目光时，十分尴尬地对她笑了笑，灰溜溜走了。

    四周也有学生注意到了她，嘀嘀咕咕地交头接耳。

    “那家伙还没死心啊？”

    “听机械系好几位教授都被她缠上了。”

    “可不是吗？机械理论学的那个教授你们知吧？就挂科率全学校最低的那个，脾气特别好。但我亲耳听到那教授骂她的那些破铜烂铁为‘毫无用处的新点子’。”

    “也不知到底是哪儿来的人，怎么就盯着咱们这儿的教授不放了……”

    洛娅本无意听那些人话，奈何他们看似在声交谈，音量却根本不低。那个兔族兽人还没走远，显然也听见了他们的话，头似乎埋得更低了一些。

    墨帝斯轻声问她：“陛下？”

    洛娅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走吧。”

    望月湾不愧是北部仅有的几座大城之一，即便是外城区的一座学院，也分外幽静典雅。这座城市的标志性荧蓝花朵爬满古锈的铁栅栏，栩栩如生的人鱼雕像立在校门后的喷泉中间。那人鱼正坐在堆积成山的书籍之上，做出一副沉思的表情。那座雕像显然也有些年头了，鱼尾上的鳞片线条显得不太清晰，斑驳隐约。

    墨帝斯：“那是安雅斯特的雕像。”

    洛娅正饶有兴致地观察来来往往的学生，随口问他：“你怎么知？”

    墨帝斯似乎笑了笑，他：“您忘了，我已经活了很久了，陛下。”

    这段对话被洛娅转瞬抛在脑后，安雅斯特学院虽是开放式校园，但重要教室基本上都是关闭的。像洛娅想象中的魔法召唤、机械对战，她是一个都看不到。

    不过这么走了一圈，洛娅心中隐隐约约地，冒出了一种念头。

    那想法并不是现在才初初萌生——事实上，当她踏入望月湾的第一秒，就有那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了。亲眼看见西洛兰和北罗曼从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蜕变成蝶，成了现在生机勃勃的模样，洛娅表面上不显，心中却是成就感十足的。

    但现在看到一座真正的大城，她才清晰地认识到，北罗曼和西洛兰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建设城市、为子民们提供工作、让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这些都十分重要。可如果没有这项新的主线任务，她不会发现，她还忽视了一样同样重要的东西。

    洛娅学生时就不是标准意义上的好学生，功课虽然做得不错，但她被逼着学自己不喜欢的东西，三天两头想逃学，翘课偷偷去网吧这事儿也干过。后来父母意外双亡，她更是没心思上学了，巴不得早点长大、早点工作。

    然而她脱离校园后，没工作多久，就检查出了重病。还没受到社会真正的毒，就被迫躺在病床上——对她而言，漫长的学生时代比工作更令人抗拒。

    大概是那时候的厌学情绪仍旧没有彻底散去吧，洛娅带着墨帝斯走进一间酒馆，面色深沉地反省。

    逛完安雅斯特之后，洛娅便决定出来吃些东西。望月湾的餐厅不少，每个都明净整洁，她首先想起的却是那家偶然注意过一次的酒馆。墨帝斯对她的决定自然不会有异议，两人便又跨越了大半个城区，找到了那间平平无奇的酒馆。

    她推开门的那一刹那，倒是一怔。

    门口牌子上刻画的徽章骤然放大，被画在一面旗帜里，钉在酒馆正对着门的墙壁上。这回，那个徽章的线条更加清晰，洛娅甚至能够看到那支玫瑰花一共有九片花瓣。

    她的目光从那徽章上一掠而过，停顿在酒馆吧台后忙碌的人身上。那人恰巧转过身来，顶着一对兔耳，再次对上她的目光，呆了呆，对客人问好的话也得有些磕磕绊绊。

    洛娅冲她自然地微笑，走到吧台前。酒水菜单上尽是些不认识的名字，她一眼扫过，先点了几样菜，又将菜单递给墨帝斯，然后随口问那兔族兽人：“有奶茶吗？”

    她这话一出，酒馆的空气似乎寂静了一瞬，那些各聊各的客人们纷纷转过头来，奇异地量着她这个生面孔——再仔细一看，他们的桌上也都放着几杯奶茶。

    不过，在他们看过来的下一秒，墨帝斯便平静地看了回去，那属于暗精灵特有的气场瞬间令他们收回视线。

    洛娅有些发懵，她看了看墙上那色调幽紫的徽章，又重新看了看酒水菜单。她犹疑地看向墨帝斯，那眼神将她想要的话透露得完完全全——他们这是不心进了一个表面普通但实际上一点儿都不普通的酒馆，然后误误撞地出了什么接头暗号吗？

    好在那兔族女孩终于反应过来了，连忙应了声。她先是从下面的什么空间具中拿出了奶茶，又转去后头准备菜，动作有些手忙脚乱，显然不太熟练，大概是酒馆刚招来的员工。洛娅就坐在吧台前，喝了口那和记忆中味相同的奶茶，倒觉出几分好笑来。

    ……自己家的奶茶不喝，跑来另外一座城市，喝这价格翻倍涨的奶茶。

    没过多久，那女孩便出来了，把他们的菜上齐，再把账单搁在他们的桌边。洛娅顺手拿起来看了眼，微微一愣。

    和她想象的不同，这奶茶的价格居然和北罗曼的价格没什么差别。

    再一想那些客人们看她的眼神、那一个茶字都找不到的酒水菜单，她也琢磨出几分味儿来了。只不过这酒馆主人倒还真有些奇怪，大老远的从北罗曼搬运奶茶过来，原价卖出，自己分毫不赚，还不声张，也不知图的是什么。

    酒馆昏黄淡橙的光线洒落，洛娅就这一杯奶茶，慢条斯理地吃着饭。那兔族兽人也从再次遇见的尴尬中平静下来了，趁着空闲，坐在吧台后，摆弄着一些机械。她身上的那具银白色甲片已经被她脱下，珍惜地放在一旁桌上。

    先前一闪而过的念头再次冒出，洛娅观察了她片刻，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在心中斟酌了一番，正准备开口，便看见那通往后厨的布帘被拉开，一个背着一个大龟壳的老人慢吞吞地挪了出来。

    而下一秒，那老人随意往他们这里看了一眼，眼睛骤然瞪大，跟见鬼了似的。

    “……大、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