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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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妖精之都芙弥城由一个主城、四个城区与无数村镇组成,?其中一个村庄名为无名村。

    这里是芙弥城中所有被放逐的罪人所居住的村落,也是那些前来投奔的灾民们如今被安置的地方。

    芙弥中罪大恶极的、需要被放逐的子民并不多,因此,?无名村内住着的实际上都是来自城外的灾民。

    在血雨之前,这些灾民其实不住在这里,待遇也没有那么现在差劲。但血雨降下后,部分灾民失去理智,惹下了麻烦,令宁芙们颇为恼怒,命令领地中的灾民全部迁移。

    忒弥斯那时还在位,?曾试图阻止他们,?只不过她没有成功,?还被议事厅揪着她当初那个“错误的决定”一顿教威胁。

    阿洛伊斯就是住在无名村的一位灾民。

    对于被迁移到这个破落村庄中,许多灾民心中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怨怼。对于他们而言,能够活下来、有一个可以安稳居住的地方,?便已经满足了他们最大的心愿——阿洛伊斯最初也是这么想的,但随着时间过去,?他渐渐开始感到后悔。

    他们明明无罪,?却过着有罪之人的生活,?毫无公平可言。当初投奔芙弥真的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吗?如果去的是另外一座城,?如今的生活又会是什么样子?

    ……在他未曾被放逐至此地之前,阿洛伊斯曾听西洛兰的崛起。那些投奔西洛兰的灾民,?现在个个在北罗曼城过得好好的,?买了自己的房子、拥有稳定的工作,?还能够上学,与他们的生活天差地别。

    可是危难之际逼出的潜力何其难得,在无名村安逸地过了这么久,?阿洛伊斯已经没有再次穿越荒野、前往另外一座城市的勇气了。

    “阿洛伊斯,”隔壁屋子的老伯走了过来,他刚去看完他的土地,肩膀上披着一条布巾,已经被汗水浸得湿透,而他自己的面庞被高温晒得通红。“你今天也要去水井吗?”

    阿洛伊斯点了点头。

    没有人会在意他们的死活,好在这帮自大陆各处而来的灾民中会手艺的不少,其中就有人会水井。

    在血雨还没降下之前,他们村子里就已经好了水井——毕竟离这里最近的溪流都要走上数个时。但之前的那个水井出水不旺,血雨出现之后,就不够一村人用了。村子里的几位老人便决定再个水井,大家空闲时都会去帮忙。

    最初的那些天高温暴晒又缺水,累得人几乎晕厥,好在最近气温不知为何降低了许多,在烈烈星河下干活没有前不久那么难以忍受。

    看见老伯脸上迟疑的神色,阿洛伊斯的脚步顿了顿,问道:“怎么了,您有什么事吗?”

    老伯搓了搓手:“嗨……这不是你蒂姆阿姨的房子有点儿漏水吗,你也知道,蒂姆家没有什么人……”

    阿洛伊斯认识这个蒂姆阿姨,她的孩子在暴雪季中丧生,伴侣又在即将达到芙弥时重病死去,独自一人来到了这座妖精之都。或许是因为她的一生有过太多不幸,这位蒂姆阿姨的脾气十分古怪,村子里没有什么人愿意和她来往——除了这位心软的老伯。

    “我知道了,杰克伯伯。”阿洛伊斯,“您放心吧,我这就去她家,等帮蒂姆阿姨修补好房顶再去水井。”

    杰克高兴道:“真是太谢谢你了,阿洛伊斯。晚上来我家吃饭吧,切克尔在地里抓到了一只肥嫩的老鼠,可以给你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蒂姆的家离他不远,阿洛伊斯却是第一次去她家里。这间窄的木屋内凌乱不堪,木头墙面上满是脏污。他往屋内看了一眼,里头一片漆黑,不知道蒂姆阿姨在哪。

    阿洛伊斯索性一声不吭地爬到屋顶上,忙碌了一个上午,才把这破损的房顶修好。

    他有些疲惫,干脆坐在那里,怔怔地看向遥远的天际。休息了一会儿,阿洛伊斯爬下屋顶准备离开,却见那位蒂姆阿姨终于出来,面无表情地给了他一卷书籍和几枚铜币。

    “这是报酬。”蒂姆的手在她那身破旧的围裙上擦了擦,冷冰冰地。

    阿洛伊斯拿着他得到的报酬回家。那本书的纸面微微泛黄,上面歪歪扭扭地记录着许多笔记。蒂姆的家里那么脏乱,这本书的书页却平整干净,显然被保存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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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本大陆语言书,蒂姆大概不知道阿洛伊斯是认字的。

    这座无名村中没有人知道,他曾是城镇中最具有天赋、最被看好的年轻人。

    阿洛伊斯走到自己的屋内,用旧布将书籍包好,与那些铜币一起放在床下。屋子内没有蜡烛,他蹲在那里,看着黑漆漆的床底,许久没有出现的、想要离开这里的冲动再次涌上心头,如弥漫的海水充斥他的口鼻,将他包围得喘不过气来。

    “我是个胆鬼,”阿洛伊斯喃喃着对自己,“我……”

    “阿洛伊斯!阿洛伊斯?你回来了吗?”

    老杰克的声音从屋外传了进来,这位老伯话向来温声细语,这回却是扯着嗓门在喊叫,声线还隐隐有些颤抖——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阿洛伊斯从消沉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心中一咯噔,连忙起身出去:“杰克伯伯,我在。”

    阿洛伊斯的房子位居无名村村口,他出来的时候,就看见老杰克撑着村子外那一围他们竖起来的篱笆墙,眼巴巴地往外瞧。“阿洛伊斯啊,我的眼睛有点不好使了,你帮我看看,那边是不是有人来了?”

    ……有人来了?

    无名村是放逐之地,位于芙弥外围,不但离主城十分遥远,附近也没有其他城村。除了那些被放逐的罪人与他们这些灾民,没有人会来到这个偏僻落后的村庄。

    天上星河洒下的红光有些过于刺眼了,阿洛伊斯顺着老杰克的意思,往外望去。

    他微微一愣。

    遥远的地平线上,确实出现了一个庞大的黑影。

    ……是谁?

    阿洛伊斯有些狐疑,踮起脚尖眯起眼睛,试图将那东西看得更清楚些:“杰克伯伯,确实有什么东西过来了,不知道那是……”

    不知道那是什么。

    他一句话还没完,便突兀地停下话音。

    那是一辆马车,妖精之都鲜少出现的通行工具,只有身份不凡的妖精才会偶尔在重要场合使用它——毕竟芙弥崇尚自然,大多地方都没有修路。阿洛伊斯茫然地眨了眨眼,在下一秒看见了马车上插着的旗帜。

    那面旗帜在空中飘舞,随着马车愈来愈近,阿洛伊斯甚至能够听见它迎风猎猎作响。而那旗帜上绣着图徽——水泊、森林与麋鹿,那是属于芙弥的印记。

    ——整个妖精之都中,只有一个身份能够乘坐插了芙弥旗帜的马车。

    “是谁,阿洛伊斯?”老杰克也看清了那辆奇特的马车,扯下布巾擦了擦额上的汗水:“那是一辆马车吧,怎么有人乘着马车到我们这里来了?”

    阿洛伊斯现在的脑海一片空白,几乎无法理清思绪回答老杰克的话。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中一片乱麻——

    在整个芙弥中,能够乘坐这样一辆马车的,恐怕只有那位忒弥斯大人了。

    暴雪季来的灾民们于忒弥斯还在位的时候便已经被迁移了,他们自那起生活在这个近乎与世隔绝的村落里,不知道外面发生了多大的变化。阿洛伊斯的心脏开始狂跳,惶恐又激动地想:那位大人怎么会来到无名村?

    他知道忒弥斯大人并无实权,但也知道,她是一位仁善的君主。

    无数想法从阿洛伊斯的脑海中闪过,他想,忒弥斯大人可能从未忘记他们,对他们仍旧心存内疚。即便她没有太多权柄,从一位妖精领主手中漏下的点滴恩惠,也足够让他得到新生——虽然芙弥还在闭城状态中,但她或许会愿意为自己联系到什么人,将他送出这里……

    阿洛伊斯的耳膜充斥着他自己巨大的心跳声,他的手脚都开始因为激动而发软。又有好些村民听见动静走了出来,他却没有注意到,紧紧盯着那辆渐渐停下的马车,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

    ——马车的车门被开,一个人影走了下来。她拥有一头灿金色的长发、如大海般温柔的眼睛、尖尖长长的耳朵,面容白皙、姿态柔美,唇角笑意淡淡,是一位一看就地位不凡的……精灵。

    “那是精灵?”

    “怎么会有精灵到我们这儿来?”

    “她是来做什么的?”

    村子里的人都吃了一惊,短暂的静默之后,他们不由自主地压低声音,难掩惊讶兴奋地交头接耳。阿洛伊斯却彷佛被一道雷电劈中,当场僵在那里。

    ……一位精灵。

    那不是他所想的忒弥斯,不是那位仁善的救世主——重生的希望再次从眼前被剥离,期盼过后的失望更加令人难以接受。阿洛伊斯踉跄着倒退了几步,不愿接受眼前所见的事实。

    那陌生的精灵走下了马车,似乎了什么,无名村内最为智慧年长的老人连忙走了上前。巨大的落差感令阿洛伊斯没有精神去探听那位精灵的来意,他重重吸了口气,忽然一声不吭地转身往回走。

    ——他决定了,阿洛伊斯想,就算忒弥斯没有出现在这里,他也不能再继续懦弱下去了。在这里碌碌无为地度过一生,不如死在寂静的旷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