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揭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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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府请客,向来都在琵琶斋。

    此处地方轩敞,树木山石都精致可爱,夏有芭蕉,冬有梅。此时,除了几株暗香浮动的梅花,还有几棵短干枝粗的枇杷树,结着指尖大青青的果子。

    因嫌炭盆不便,砌了地龙,一进屋子,就温暖如春。

    室内地上只放了一张酸枝木圆桌,桌围栩栩如生雕刻着各色果蔬。

    近旁放了一圈八张乌木官帽椅。

    这头一众人等进屋落座,沙夫人便牵了柯碧丝的,跟她一起坐了上座。

    另一侧杨继坐了。

    乔檄夫妻便坐在三人对面。

    乔檄跟杨继之间隔了一张空椅,叶菡跟柯碧丝之间则隔着两张。

    柯碧丝便朝叶菡招:“二嫂子,你坐过来罢,我想跟你话呢。”

    叶菡看了一眼沙夫人的眼色,只得挪过去,挨她坐着。

    几人了一会子不咸不淡的家常话,诸如王府是他们自己开伙还是吃大厨房之类的,便有婆子来问要不要上菜。

    此时离午时还有一刻钟,叶菡便请沙夫人示下。

    沙夫人心想喝上两杯,气氛松快些才好继续敲打杨继,便让开席。

    一时丫头婆子们开始出出进进,捧杯安箸进羹。

    正热闹着,几人都没留神,就见乔檄身旁突然多出一个人。定晴一看,沙夫人气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柯碧丝跟杨继的脸色也跟乌木椅一般黑漆漆的。

    盈儿双托腮,一脸无辜,明眸顾盼,瞧着众人。

    沙夫人怒道:“你你明明答应了不来的,又想耍赖不成?”

    盈儿鼓着腮帮子:“我脑子不好,记不住了。”着,她转头看向叶菡问,“闻着好香呀,二嫂子,今天都有些什么好菜呀?”

    站在她身后的筐儿一脸无语:不好一口不吃的么?

    筥儿则又捂着腰,笑得脸儿更圆了。

    叶菡眼珠子转了转,又不动声色地挪了回来,坐在她身边,道:“你病刚好些,可不许贪嘴。我可得看着你点儿。”

    沙夫人无奈,总不能叫婆子把这傻丫头给架走吧。就算她肯,乔檄两口子也不答应呀。只得恨恨地咬咬牙,劝柯碧丝:“你们别管她,她

    就是呆脾性,听有好吃的,赶都赶不走。”

    柯碧丝眼眸一转,道:“姨母莫担心。其实我也想见盈儿妹妹呢。听她病了,我还怕她一时想不开,郁结于心。如今瞧着,她倒是全没把我与相公成亲的事放在心上。这我也就总算放心了。”

    杨继脸上浮过一缕讽笑,低头不语。

    一时菜都上全了。屋里漂浮着各种菜肴的香气,只是其中一味,十分突出,腥中带着微妙的辣臭气。

    沙夫人皱了皱眉头:“哪道菜用了这许多的蒜?”

    话音未落,柯碧丝“哇”地干呕了一下,慌慌张张地用绢捂住了嘴鼻。

    叶菡道:“前日母亲让上些好菜。我问了厨房,有没有什么海鲜。是还有些干牡蛎,便叫他们发了用蒜烤的。”

    盈儿低头暗笑。叶菡的并不准确。找到干牡蛎不假,怎么做,却是她让筐儿去打点了厨房的人,让今儿的菜全都要多多放蒜。

    上一世,柯碧丝“坐床喜”后,便千娇万宠。她曾偶然听见沙夫人与柯碧丝笑谈怀孕经验,两人怀孕时都是闻不得半点儿蒜味儿。

    见那道蒜烤牡蛎壳形状如花,褐红色蛎肉上撒满了白蒜,极是可爱,沙夫人便伸拿起一壳,往柯碧丝碗里放:“可怜见的,在王府是不是伤了胃口?来尝一个。”

    “呕”的一声,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柯碧丝就一口酸水喷了出来,不但祸祸了她面前的杯盘碗盏,还溅到了靠她最近的蒓鱼汤,蒜泥茄子。

    所有人:这饭还怎么吃得下啊。

    盈儿把筷子一放,“柯表姐莫不是病了吧?”便给筐儿使了个眼色。

    筐儿先是一愣,旋即想起之前姑娘奇奇怪怪地叫了杨大夫来,便心领神会,趁乱溜了。

    “没呕”柯碧丝才一个字,便又吐了出来。

    这下沙夫人慌了神,忙道:“叫大夫过来瞧瞧!”

    “不哇”柯碧丝心急如焚,可一张嘴,气味冲进,便恶心难忍,呕吐不止。

    杨继见状,心知原因,大觉不妙,腾地站起,慌张道:“这内子身子不适,我这就赶紧带她回去,好好休息。”

    沙夫人急得眼泪直流,跺脚发脾气:“这才三日呀

    ,好好的人怎么成这样了?这哪成?叫大夫,快叫大夫!”

    柯碧丝艰难地扶着椅背站起身,抓住绿波拼命摇头,欲往外走。

    被沙夫人一把扯住胳膊:“哎哟,我的儿,你别这么要强了。待大夫看过我好放心呀。”

    柯碧丝双眼喷火,拼命一推,沙夫人跌跌撞撞往后就摔,乔檄眼明快,抢上扶住,道:“你这是在干什么?母亲只是担心你,你竟然这般推她!”

    叶菡见状,也赶紧上前,一把揪住柯碧丝。她也是生过孩子的女人,见柯碧丝和杨继的反应如此反常,心中忍不住疑惑上了。她身力气大,柯碧丝挣扎不脱,道:“我没事哇”一口酸水呕出来,溅脏了叶菡的裙摆鞋面。叶菡气得跳脚:“你都这样了,还没事,大夫呢?!”

    盈儿坐在椅子上,双托腮,看得津津有味,嘴角含着一缕淡淡的冷笑。上一世,她发现丑闻后,第一反应是找母亲伸张正义,可却发现沙夫人早知此事。这一世,没想到这时沙夫人还不知。大概是上一世,她闹着不肯退亲,那边没法子,只能了实情吧。这一回,她立刻同意,柯碧丝便不必提此事。现在她要揭穿此事,没想到最支持柯碧丝的沙夫人倒成了助力,倒是意外之喜。

    这时杨继一个箭步冲到柯碧丝身边,死死抓住她的胳膊,脸色比柯碧丝还要苍白,道:“我这就带她回去请太医瞧。”

    叶菡却扯住不放。

    两个一左一右正用力拉扯着柯碧丝,就听门口婆子丫头厮们大呼叫地喊:“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一时,就见一堆人乱糟糟拥了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子进门。

    沙夫人一见便一愣道:“怎么不是咱家平常看病走动的大夫?”

    “盈儿病得久了些,便要换一个,我便给她请了我娘家熟用的大夫。”叶菡忙中解释道。

    柯碧丝张嘴想呼,却又一口吐了出来,杨继衣襟上顿时湿了一片。

    杨继顾不得肮脏,疾言厉色道:“我夫人如何尊贵,自要找太医瞧过才放心。来人,备车赶紧回府。”

    杨大夫进屋见众人拉拉扯扯,本来正莫名其妙,听到他这样瞧不起自己,吸了吸鼻子,胡子一翘,见柯

    碧丝妇人打扮,也没多想,便道:“这屋子全是蒜味儿,辛辣刺鼻,她脸色浮肿,呕吐不止,不就是有喜了么?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疑难杂症,还敢瞧不起老夫!”

    一句话震耳发聩。

    屋里屋外顿时安静一片。

    此次同来的有不少王府的婆子厮。听到这话,就有一名王府管事模样的高瘦精明婆子上前怒道:“事关我们奶奶清誉,怎可任你这老头儿胡八道!”

    杨大夫胡子又是一翘:“你当老夫是那随口胡吣的江湖郎中么?!简直岂有此理!叫她坐下,这脉老夫一把就知!”

    “呸!我们奶奶才成亲三日,就是有喜,这会儿也绝不会就有反应。还敢你不是江湖骗子!”那婆子也不好惹,大声反驳道。

    杨大夫一惊,顿足大笑:“我才呸!呸呸呸!她成亲三日就有孕是我的错不成!”

    这杨大夫原也是行武出身,在军营里跟糙汉子混的,这话在他来,已经极尽文雅了,可听到众人耳中,尤其是杨继耳中,略带荤腥,杨继脸色飞红,只觉是平生未受过的奇耻大辱。

    他松开柯碧丝,几步冲到杨大夫跟前,扬就是一个大巴掌。

    哪知杨大夫虽然年纪老大,却身利落,一个旋身,避开他,却是真恼了,大声道:“怎么着?还动上了?有本事,你证明你媳妇儿没怀孕!”

    杨继气得脸红筋胀,哪里肯放过他,一抬腿朝他踹去。

    乔檄见状,忙上前大喝道:“你们这样打来打去,成何体统?”又叫厮,“拿我帖子,请太医院杜犟头来。谁是谁非,一辩就明。”

    这太医院杜犟头本名并不叫这个,只是在京城出了名的直言不讳,不会看眼色。便是太后有了病,也点名找他,就怕那起子胆的太医有事不敢明,反耽搁了病情。

    这话吵架的工夫,盈儿一直盯着柯碧丝的动静,见她已经趁着众人不备,凑到了窗前,绿波悄悄开了窗,她似乎缓过些劲儿来。沙夫人则在近前陪着她。

    盈儿眼睛一转,便连汤带汁,将那蒜泥茄子盛了一碗。

    一片混乱中,也没人留神她,她把碗递给筥儿,悄声吩咐了一句。筥儿笑嘻嘻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