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高桓在行宫里见一个民间妇人。
这妇人姓许,是一个疯癫的女人,宫人带她过来的时候,担忧她会御前失仪,但是她过来后,一直很安静。
高桓沉着脸看着许氏:“你知道朕找你来是为了什么?”
许氏摇摇头又点点头。
她平静生活了十几年,十几年前的事都快成为一个悠久的记忆了。
权势之人问她的事,左右逃不过那些东西。
许氏装疯了许多年,她只是一个的婢女,没有什么背景,南朝的人担心她出卖秘密,一心想要杀她,但她是贺兰氏的婢女,李丛因此不愿轻易杀她。
所以装疯卖傻是她唯一的活路。
这几年,南朝人不再时刻监视着她,但她忽然间像是失去了所有目标。
她失去了国,失去了家,世上无人认识她,无人在乎她,她想若就此死了,也好。
但她心里还藏着一个秘密,一个让她深感愧疚的秘密。
许氏听见高桓问道:“李家三娘子是南朝的王女,她吃了琥珀金蟾,为何身上的病还是不好?”
高桓为了李桑桑的病找了许多南朝人问话,可是从这些人中,高桓没有找到有用的东西,高桓一个一个找,今天,终于找到了许氏。
许氏愕然抬头看高桓。
然后她缓缓跪在地上:“是我犯下的大错。”
高桓神色凝重起来。
许氏缓慢地出了一个尘封已久的故事。
建兴元年,贺兰氏和王氏同时发动。
贺兰氏耗尽力气,生下了一个女婴,而后昏死过去。许氏抱着这个女婴,心中很不安定。
她知道贺兰氏的身体,这次生产已经是极大的损耗,贺兰氏时日无多。
看着抱着的女婴,许氏觉得她很可怜。
李府的大夫人王氏也即将分娩,若这孩子投胎到王氏肚子里,该是多好啊,不用面对国仇家恨,不用面对强加给她的东西。
许氏抱着女婴出了一会神,忽然听见院子里热闹起来,她走出去打听了一下,原来是王氏也发动了。
许氏抱着女婴来到王氏院外,看见几个医婆子慌里慌张,上满是血污,一脸忧心。
许氏听见她们讲:“是个死胎。”
许氏立刻冒出了一个疯狂的想法,她趁着医婆在外面唉声叹气,屋内没人的时候,将中的女婴放下,将死胎抱了出来。
她心里砰砰乱跳,回到了贺兰氏身边。
几个医婆叹完气,走进去看王氏,忽然发现王氏身边的女婴有了动静。
医婆们看了看同伴,脸上的犹豫只维持了片刻,然后互相假笑着道:“大夫人喜得千金呀。”
她们为了李府的赏钱,将错就错,撒了一个谎。
许氏将死胎放在贺兰氏房中,她看了看贺兰氏,打算等她醒来再告诉她这件事。
许氏走出去为贺兰氏熬药,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她回来了,却没有看见贺兰氏的身影。
她心中不安,找了一圈,不知道为什么,来到了王氏的房中。
然后她看见贺兰氏拿着一碗黑黢黢的汤药,往女婴的嘴中灌。
许氏想要阻止,却来不及。
之后,她再也没有提起,这个女婴,就是贺兰氏自己的孩子。
许氏明白贺兰氏心中有恨,她恨李年利用她找到了南朝太子的下落,今夜,她的孩子死了,李年的孩子活了,这又是一重恨。
但许氏没有想到,贺兰氏竟然报复到了她的亲生骨肉身上。
高桓听了许氏的故事,面色更沉,他已经知道了这女婴是谁,却依旧问道:“这女婴是?”
许氏:“李家三娘子。”
高桓闭上眼睛,接着问道:“那汤药?”
许氏:“是南朝的药,或许应该叫做毒药,南朝皇室生来就带有一中病,因为身份尊贵,所以会给平民灌药,让他们做药人,日后观察他们的状况,来斟酌用药。”
高桓睁开眼,眼中有寒光现:“李三娘子被贺兰氏灌下了药人的药?”
许氏点头:“是。”
高桓道:“她如今身体虚弱,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琥珀金蟾也调理不了。”
许氏并不知道如今李桑桑的下落,她被关了许多年,对外面的事都不甚清楚,她道:“双份的毒性,大约没有几年了。”
高桓站了起来,许氏看着他,却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声音很轻:“这件事,不要告诉她知道。”
高桓走出书斋,明明是春风拂面,他却感到彻骨冰寒。
他的脊骨不再挺直,而是微微弓着,像是陡然间老了几岁。
高桓走到李桑桑房中,脸上盛满微笑:“阿娘走了?”
李桑桑皱眉:“谁是你阿娘?”
高桓一下子拥抱住了她,他抱她很紧,李桑桑感到颈上有温热的液体。
李桑桑不解:“怎么了?”
高桓却:“看到你今日高兴,我高兴。”
两年后。
当初从太极宫抱来的婴儿已经长大到三四岁的模样,能跑能跳,活泼可爱,高桓给他取了名叫康儿。
窗外飘着雪,屋内熏笼烧得暖,李桑桑倚靠在床头,看着窗外的皇子在追着宫女打雪仗。
康儿奶气的叫声和宫女咯咯的笑声合在一起,让李桑桑不由得发笑。
但是很忽然地,笑声和叫声都停了。
高桓一身黑色大氅,脚步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他走到院中,看着康儿在疯跑,不自觉皱了皱眉。
康儿没有注意到,一头撞到了高桓的身上。
康儿仰头,脸顿时煞白,被吓得不轻。
“父父皇。”康儿很怕他的父皇,应该天下没有人不怕他的父皇,尽管父皇名声很好,但这两年来,他越发严格起来,让儿子和臣子都战战兢兢不已。
高桓皱眉道:“你母后身子不好,在这里吵闹会烦到她。”
康儿结结巴巴道:“儿臣下次不敢。”
康儿大气不敢出地看着高桓越过他往殿里走去,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康儿有些沮丧,他又一次惹父皇生气了。每次康儿感到对自己不满意的时候,宫人都会安慰他。
“您是圣上唯一的孩子,是皇后娘娘之子,圣上怎么会不满意你呢?”
康儿想起严苛的父皇看他母后的温柔眼神,这时候,他便开心起来。
高桓走到门口,他眼中浮现出了一丝哀痛,脚步一顿,然后他听见里头李桑桑的咳嗽。
他不敢慢下一步,走进去的时候,脸上只有温和的笑。
李桑桑费力地转脸看他:“外面忽然安静了,你又数落了康儿?”
高桓走到李桑桑床边,坐下:“他太吵闹了。”
李桑桑:“这样才热闹,我现在尤其喜欢热闹,你往后不许拘着他。”
高桓拿起桌边的橘子,细细为李桑桑拨去橘子皮,他垂眼掩住神色:“好。”
他将橘子拨好,然后隔着皮放在熏笼上烤。
李桑桑摇头:“不用费劲,”她看着窗外的飞雪,“我想出去看看。”
高桓眼眸中有一丝痛:“你的身子”
李桑桑已经卧床许久了,她已经习惯,但今日,她就是想出去看看。
李桑桑:“就这一回。”
她抬眼看着高桓,虽然脸色苍白,眼中却有明亮的光。
御医很早之前就过,这是李桑桑最后一个冬天。
高桓看着今日李桑桑精神奕奕,心中的不详感越来越大。
“陛下?”
高桓声音颤抖:“好。”
他将李桑桑抱起,她一团,就这样团在高桓的怀中,高桓用大氅细细密密地将李桑桑裹住。
李桑桑在镜子里看他们两人,她笑出了声:“你看,我们两个好像一个大胖子。”
高桓看着她笑,不由得也笑了,然后他眼神暗了暗。
她太瘦了,瘦得将她抱入怀中,中都没什么什么分量。
李桑桑环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走吧。”
高桓和李桑桑在院中看雪。
院子里,康儿和宫女又跑了起来,这次,他们的动作有些心翼翼。
高桓坐在椅子上,他怀中抱着的李桑桑在看着康儿。
李桑桑对高桓道:“高桓,这一世,不要偏激。”
高桓头一次听见李桑桑连名带姓地喊他,他来不及细想,听见李桑桑的话,问道:“什么?”
李桑桑声音有些瓮:“你和我过,我前世走后的事,我不喜欢。”
高桓和李桑桑过许多事,他想要李桑桑知道他的一切,自然他也到了前世。
前世最后的疯癫,高桓用很平淡的话了。
“后来,我找了许多道士和尚,有个道士给了我一丸药,我吃了,我活过来的时候,变成了一个婴儿。”
李桑桑能想象得到,大肆求佛问道,君主忽然驾崩,对天下人来,大约是很艰难。
李桑桑握着高桓的衣襟:“好好地陪着康儿长大,好好做一个皇帝,即使我不在。”
高桓的指微微颤抖,他半晌没有话。
但是李桑桑不依不饶:“高桓?”
许久,高桓沉声:“好。”
李桑桑放开了他的衣襟,软软靠在高桓怀中。
雪越下越大,高桓搂着李桑桑,在她耳边康儿读书认字的事,开始李桑桑还会接上两句,还会笑一笑,过了一会儿,她就没有精神讲话了。
高桓在她耳边问道:“我们进去吧。”
李桑桑摇头:“我不要,”她的声音是那样的轻,轻得像飘雪,“你接着。”
高桓搂紧了她,接着话。
李桑桑不再话,她渐渐连声音都没有了。
康儿和宫女跑了好多圈,已经跑不动了,他停下来,走到高桓和李桑桑身边。
他看到他一向敬畏的父皇,竟然像他被夫子数落时一般,泪流满面,父皇怀里的母后安静静谧,仿佛睡过去了一般。
宫女扯了扯他,康儿懵懵懂懂,和宫女一起跪了下来。
皇后薨,天子罢朝三月。
给皇后送葬那日,天子跟着灵车走了十几里路,形容憔悴,面色苍白,那日后天子失踪了几日。
后来是徐相从皇后陵墓那里,强行将失魂落魄的皇帝接了回来。
徐相在蓬莱殿里跪下,递上皇后的书:“陛下,娘娘生前曾嘱咐过老臣,一定要让陛下好好看着大殿下长大啊!”
高桓接过李桑桑的书,只有简单几个字:好好照顾康儿。
高桓怔怔,苦笑着落下泪来:“桑桑,你好狠心。”
他恨不能随她而去,她却要强留他在人间。
康儿渐渐长大,十岁左右的时候,已经能对政事头头是道。
过去几年来,每次上朝,高桓都会将康儿带上,处理政事的时候,也一点一点和康儿解释到底。
朝臣每日都能看到苍白高大的君王身侧,一个的男孩全神贯注,似乎真的能够听懂他们在讲什么。
高桓近乎拔苗助长地要康儿能够独当一面。
康儿没有让他失望,果然年纪已经有了帝王之相。
康儿十岁生辰这一天,高桓对他:“康儿,父皇给你一个礼物,也是一个责任。”
康儿好奇,看着高桓奇怪的神色又有些不安:“是什么?”
第二天,他知道了。
父皇送给他的,竟然是皇位。
高桓在第二天消失得彻底,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上元节,虽然还没到晚上,可是南琅琊郡已经提前热闹起来。
娘子中拿着兔子灯,心翼翼,光是想象晚上拿着发光的兔子灯,她就开心不已。
她走在自家府里,却撞到了一个男子身上。
男子看起来二十多岁,面容苍白俊美,她从未见过他,却感觉到一中莫名的熟悉。
男子蹲下来对她笑:“桑桑。”
李桑桑跌落了中的兔子灯,的年纪,却觉得心口坠坠。
李桑桑呆愣愣,她不知为何要问,她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高桓顿了一下,他:“我叫”